贾母听了鸳鸯之语, 叹息几声,也自知道虽然自家是亲外祖家,可不论从哪点上来看, 黛玉若要留下,去承恩公府是最好的。
  可贾母这边自打消了念头, 宝玉却也听说了林姑父升职边任之信。
  他心想道江南水乡也就罢了,那是最滋养人的。那西北苦寒之地,林妹妹这样娇花软玉一样的姑娘怎么能经得起风霜苦楚?
  万一战事起了,妹妹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保家卫国的事自有那些男子,林妹妹还是留在京中享受荣华富贵为好。
  宝玉想了半日,终于在晚膳时候见到贾母,兴冲冲的说了一通,又道:“咱们不如请琏二嫂子再去一趟林姑父家,好好说一说, 把林妹妹接到咱们家里来,不是又热闹几分?”
  贾母屋里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并三春贾兰蓁姐儿都在,听了宝玉这话, 神色各异。
  王夫人略张一张嘴就要说话, 但到底忍住没说,只微微低了头。
  王熙凤还是一副笑模样,舒舒服服的抱着蓁姐儿坐在椅子上,一点儿说话的意思都没。
  李纨更不必说,每每不该说话时,只当没长这张嘴。
  三春听了宝玉说要接林姑娘来, 倒是都有些喜意。探春也是张口便要说话, 可看了一眼王夫人, 也把话咽回到了肚子里去。
  贾母把众人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先对着王熙凤李纨笑道:“你们两个先都带着孩子回去罢,天也晚了,别再把你两个给饿坏了。”
  想着平儿已经怀胎将近十月,贾母又单独嘱咐王熙凤道:“凤哥儿,琏儿还没到家,平丫头那里若是有什么动静,可得着人告诉我。”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放心,我看着平儿的肚子看得可和珍珠似的,等再过几日,平儿还要给老祖宗再添上一个重孙子呢。”
  说完,王熙凤和李纨依言都站起来请辞,妯娌两个同行了一小段路,相视一笑,便带着孩子分道各自回家。
  这厢贾母又对宝玉一一分说道:“不是祖母狠心不去接你林妹妹,只是咱们家现在上上下下都忙,等把你林妹妹接来,又怕照看不周全。”
  “你看你太太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你二姐姐三妹妹手里头也有一堆事儿,惜春今年也开始学着管家。”
  “凤丫头那里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平儿,一个人看着四个人,也倒不出来手。”
  “你说你林妹妹来了,咱们家一个陪着她的都没有。和你云妹妹似的,偶尔来个三日五日还好,三年五年,可怎么和你林姑父交待?”
  宝玉听了有理,也知道老祖宗说了这么些话,是必不会把林妹妹接来了,只好垂头丧气的应了。
  王夫人此时方才笑道:“宝玉,我听老爷夸你近日读书读得好,做了好文章,说过两日许你们去园子里逛逛呢。”
  此话一出,宝玉果真面上神色好了些,贾母听见贾政夸赞宝玉,喜得也夸了宝玉几句。
  却说王熙凤回到自家院中,先顾不上吃饭,到屋里把蓁姐儿放下,洗了手,先到西厢房上下拉着平儿看了一通,方才命人传饭。
  贾琏往四川去看视王子腾还未归,上回来了信,说叔父大人确已经性命无虞,只是还不能下床,四位太医并四川省中几位大夫都在勉力医治。
  等明年开春路上好走,叔父身子也养得好些了,再慢慢的往京中挪动。
  贾母王夫人等接了信,便议定让贾琏明年和王子腾一起慢慢挪动回来,也是亲戚情分。
  王熙凤听完贾母王夫人的打算,只回来默默地收拾了一堆衣服东西等,让送信的人给贾琏带过去。
  知道平儿生产时贾琏回不来,王熙凤干脆夜间直接和平儿一起睡在西厢房里,也好防着她有什么动静来不及反应。
  贾琏不在,王熙凤院子里反而人人都觉得更自在了些。
  二奶奶和云姨奶奶两个人从来也不大吵大闹,蓁姐儿和芃哥儿都是活泼可爱的孩子,主子们笑脸多,下人们服侍起来也安心。
  恰好王熙凤自生了芃哥儿,平儿也怀孕后,越发觉得屋里人手不够使。
  正好蓁姐儿虚岁已经五岁,也该有自己的丫头了。王熙凤和王夫人打过招呼,便找林之孝家的,说要给蓁姐儿挑几个好的丫头,要稳重大方能干的。
  林之孝两口子自家却有个姑娘,名叫林红玉,今年虚岁十五岁,不仅生得有几分姿色,人也伶俐,心气儿也高。
  只他两口子本来不欲自家孩子到主子跟前服侍,一心只想着给林红玉找个闲差,等岁数到了求一求主子放出去,好到外头去聘做正头夫妻。
  正好省亲花园经由工部礼部都查验完毕,正往各处安排人看屋子。
  林之孝两口子想要小红到怡红院里去守着屋子,又清闲又舒心,不用在主子跟前受累,月钱还一分不少领。
  小红却不大愿意,一心想要往上走走,虽未明说,但和她爹娘已经犟了两日了。
  林之孝家的听琏二奶奶说要给蓁姐儿挑丫头,恭恭敬敬的下去办事。
  她回到家中心中想了几个平日见着还算伶俐的丫头,又看见自家女儿红玉坐在那闷闷的画花样子。
  林之孝家的这个女儿是他们两口子头生女,一向宠爱,比下头弟弟都受宠三分,所以他们才不忍心让女儿到里头主子跟前服侍。
  可想到今日是给蓁姐儿挑大丫头,一来蓁姐儿比红玉小十岁,红玉最多也就服侍到蓁姐儿十二三岁,不必跟着姐儿出门子。
  到时候红玉服侍有功,和姐儿感情好,求上一求,出来也不是难事。
  二来自琏二奶奶不管家后,她院子里着实是府里最清净少事儿的,又是服侍姐儿,没那么多污糟事。
  林之孝家的心里有了主意,到晚上和她男人一说,林之孝也叹道:“姑娘大了,翅膀硬了,就让她自己飞一飞去罢。”
  红玉就这么到了凤姐院子里,成了蓁姐儿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之一,因为蓁姐儿是侄女,要避讳宝玉的名姓,便只叫做小红。
  王熙凤不管家了,在院子里有的是时间□□新来的丫头们。
  小红本来就聪明机灵,在王熙凤手底下□□了半个月,越发伶俐能干,把蓁姐儿服侍得十分周全。
  王熙凤见她能干,也放下一半的心,专心等待平儿生产。
  平儿见奶奶如此照顾她,心中不安,王熙凤却笑道:“你以为我是单为了你不成?”
  “若是你这一胎顺顺当当的生了,别人不说我贤良,起码也不会说我心内恶毒藏奸。”
  “万一你有个什么不好,你也知道,咱们家那一起人嘴里没个好话,编派我就算了,我名声不好,蓁姐儿芃哥儿往后怎么结亲事?”
  看平儿点头,王熙凤又嘲笑道:“你也就享这几天的福,还不好好受用。等你生了孩子,我还等着你好好谢我呢。”
  平儿偏头靠在王熙凤身上,笑道:“等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日日给奶奶端洗脚水。”
  王熙凤轻轻推她道:“得了吧,以前都没让你端洗脚水,等你生了孩子,还让你干这个?”
  “哎呦你可沉死了,那有的是垫子让你靠,别靠我。”
  平儿笑了两声,也没动弹,王熙凤就随她去了。
  赵姨娘小院子里,赵姨娘服侍王夫人吃了晚饭回来,又自吃了饭,打听到今儿宝玉贾兰都是在贾母屋里吃的饭,只有贾环是回到屋里自吃的,气不打一出来。
  她掀了帘子进屋就想骂两句,但看到贾环正在里屋饭桌上灯下专心写课业呢,又硬生生把要出口的脏话憋了回去。
  赵姨娘轻手轻脚的进了另一边屋,从炕上拿了针线篓子,翻出来给贾环做的鞋,开始一针一针纳鞋底子。
  到底是心中不平,赵姨娘每狠狠的扎进去一针,心里必要骂上一句,都是贾家的子孙,凭什么只有环儿不能到老太太屋里去?
  怒气冲冲做了半个时辰针线,赵姨娘听见隔壁屋子里头椅子声响,接着就是贾环蹬蹬瞪跑过来道:“姨娘,我都写完了。”
  自从探春开始管家,贾环也一起跟着宝玉贾兰日日到前院读书上课之后,赵姨娘心底不平之气就稍去了些。
  又有着探春明里暗里的劝诫,贾环又长进了,赵姨娘也不似平日里对贾环言语粗俗,随便就骂。
  只是她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只道:“写完了就玩去罢!”
  贾环却摇头道:“我再去看一会明日的书。”说完,又跑着几步到了里间,翻找一会,朗读起来。
  赵姨娘拿着鞋子坐了一会,听着贾环的读书声,再想想箱子里堆着几匹探春省下来的尺头,呆愣了一会,竟然落下泪来。
  她怕丫头看见了丢人,赶紧偷偷拿袖子擦了,悄声骂道:“瞎流什么马尿!有病!”
  今日下朝之后,林海并其他十几位大臣都被圣上留在紫宸殿谈政。
  文皎接了圣旨,命人供到祠堂去,就带着黛玉慢慢往正房行去。
  陕甘总督遇刺的事情,林海文皎并没瞒着黛玉,黛玉一同听旨,也听了夏太监说话,知道父亲此去就任不同往常外任,必然十分繁忙,甚至可能还有危险。
  她这一年个子窜得快,现在和文皎只差了不到三寸,扭头一看就能看见文皎面上表情虽是笑着,眼神里却透着凝重忧愁。
  黛玉得知父亲位极人臣的热乎兴奋劲儿过去了之后,看着文皎的眼神,心里也慢慢的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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