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虽然十七岁就中了举人, 算是年少有才,可他不管是底子还是灵性经验都还欠些。
  伯父大人和先生都说他此科有七八分可能中举,但想中进士除非他发挥得极其出色, 否则是难的。
  林昌自己也知他自己是什么水平,虽并不好高骛远盼着一举中第,却也想着努努力多学些。
  江苏四十六名的名次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今年进士名额又足足有三百人。
  林昌算着他的名次,本是想着到家便开始苦学,到春日会试总还有四五个月, 万一就中了呢?
  谁知道一到家中发现爹娘收了人家两万银子的礼,他又怒又惧, 劝服了爹娘把礼都退回到人家去,这一来一去过去了二十几天。
  将近一个月没能好好看书做文章, 他爹娘又时不时的说些胡话,林昌心里还存着担忧,出发去京中在船上一个月也未能读多少书进去。
  等到了京中, 林昌见了先生和熟悉的学堂书房,终于有了前几年在林府那种能静下心读书的感觉。
  偏偏他怕他爹娘在老家再惹出事来,把爹娘也带到京中过年等他考完会试再回去。
  林昌小时候他爹娘就日日在他耳边说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 考上举人进士光宗耀祖,让爹娘妹妹都过上好日子,人人羡慕。
  他从小听着这话长大,所以一直勤学苦读,比同窗每日多花一两个时辰学习, 就算是放假归家也不放下书本。
  不知是他真有些读书上的天分, 还是日积月累有了效验, 叫他十四岁考中秀才,又被尚书族长选了出来,带到京中延师教导。
  等到得京中,他听到族长伯伯和先生的教导又是另一番话。
  读书目的有二,一为明理修身养性做个君子,二为考科举中进士,给百姓朝廷做好官,让大燕上上下下公正廉洁日益强盛,治国平天下。
  这话林昌从前在苏州时也听那时的先生说过,现下再听这话从尚书族长口中说出,林昌却有了新的感悟。
  在林府学了三年,林昌再和爹娘住在一处,日日听些“光宗耀祖”“大富大贵”之类的话时,便有些心中厌烦不想听。
  若是伯父伯母还在京中,能劝劝他爹娘就好了……
  或是娘能去陪着伯母说说话,再或是看看莲姑娘,也不至于一天到晚都盯着他,让他躲都没处躲去。
  伯父还未升任川陕甘总督时,林府内要上学的不止他们三个族侄族孙,还有几位姑娘也在日日跟着先生上课习武。
  林昌一开始知情姑娘们也要上学时十分疑惑。
  他在家里时他娘教导杏儿总说,女子识得几个字会看账本便罢,要紧的还是女红针黹打理家事。
  杏儿也确实对读书写字不感兴趣,认得了字会读书,就丢在一旁,开始学着裁衣绣花。
  那年中秋夫人在花园子里开宴,伯父说让他们三个和三位姑娘一同作诗评较高下。
  林昌心中疑惑,这有什么好比的?
  他从三四岁便读书习字,从小到大日日苦读做文章,年已十六,比之最大的一位莲姑娘还要大上三岁,书不知道比她们多读了多少,难道胜负还会有别的可能?
  不过他还深记得伯父与先生的教诲,绝不轻看任何一次比试考试,认认真真写了诗交上去。
  没成想六人做了诗他只能排得第三,莲姑娘大姑娘都排在他前面,还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林昌那时才知闺阁中女子之才能甚至比男子都强,不是人人家里教女儿都和他娘是一个教法儿。
  再过得两个月,他知道夫人有意给他定下莲姑娘,林昌见了莲姑娘真容,觉得这门婚事真是太值了!
  别的不说,莲姑娘花容月貌他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
  况且莲姑娘不仅有貌还有才学,说话言语温柔可亲,他回家时不至于和妻子无话可说,莲姑娘性子温柔,也好孝顺他爹娘。
  莲姑娘还会武艺身体好,又是尚书夫人教养出来的,出门交际定然能撑起门面来。
  是以林昌心中十分中意于莲姑娘。
  且既然莲姑娘已经是他的未婚妻子,他自然要对莲姑娘好。
  他写信回家时特地叮嘱他爹娘尽量多备聘金,聘礼里头打一只并蒂莲的簪子,既合了莲姑娘的名字,也是好意头。
  偶然出门他也会想着给莲姑娘带些玩意儿,那年元宵节在街上看见莲花灯也想送给莲姑娘,虽被柳先生先得了手,幸而柳先生让给了他。
  本来爹娘信中也对莲姑娘十分中意,可等他把爹娘接到京中后,怎么总是觉得娘言语间对莲姑娘有许多不满?
  莲姑娘就算文采比他高又能怎样?虽然女子不能科举出仕,世上也没人规定女子文采便不能高于男子,总还有易安居士这样才女。
  况且莲姑娘越好,出门各处交际他面上不是越有光彩?二品大员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难道还能大字不识一点胆识都没有?
  林昌有时觉得他娘说的话他替莲姑娘委屈,就分辨几句,只是他越为莲姑娘分辨,他娘就越不喜欢,渐渐的他只好装作没听见。
  又是被日日催逼着光宗耀祖,又是发现母亲不满意他未过门的妻子,林昌虽然还是鸡鸣起三更睡,学习的效率却只有往常的一半不到。
  有时候他被他爹娘说得烦了,便拿出伯父先生的话说这一科未必能中云云。
  他娘听了这话却不高兴,说他道:“就算先生这么说,你也得努力多学!不学怎么知道你考不上?”
  “再说咱们昌儿可是十七岁的举人老爷,天下也没有几个,你都考不上,还有谁?你想想,你若是考上了,咱们族里那些人,得多羡慕你呐!”
  林昌被这话说得压力越来越大,夜里能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若是能好好学上三五个月,倒是真有那么一二分中进士的可能。
  偏这几个月过得一团乱糟,他上得考场发现他比乡试那会儿还不如。就这样交上去的卷子能中,不是痴人说梦?
  林昌睁眼看着坐在他床边一脸急切等着他回话的娘,再看看站在地上同样表情的爹,忍耐住心中的烦躁,尽量平静道:“别想了,没戏。”
  卫氏听得这话面上一僵,嘴唇一抿略带不快问道:“还没放榜就说没戏,咱们昌儿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志气了?”
  林昌心中烦躁更甚,怕说出什么不好的来让他爹娘不好受,就翻身下床穿衣穿鞋,要出去命人盛饭来。
  卫氏看林昌这样,气得恨道:“整日家嘴里就是什么先生伯父,若是这总督大人真这么灵,就该把你教得能中!”
  “离开家这些年,把我儿子教得亲娘都要不认了……”
  林昌听了这话又惊又怒又惧,心肝欲裂,来不及穿好鞋便站起身来,勉强控制住自己轻声怒道:“母亲慎言!您是想让咱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不成!”
  “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一品大员府里!娘在这里说主人的不是!究竟是想让儿子怎么死!”
  卫氏被林昌吓得一个哆嗦,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怒瞪她的林昌。
  她缓过神来哭骂道:“我可是你的亲娘,你中了举人,眼里就看不上……呜!呜!”
  卫氏没能把话说全,因为林满死死捂住了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儿来。
  其实才刚卫氏被林昌吼得几句,何尝不知是她错了?
  只是林昌读书上头一向上进,临从苏州老家出来之前,卫氏还和族中平素不大合得来的妯娌侄媳妇们炫耀了一通,说什么昌儿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进士也不在话下,说不定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官老爷了云云。
  才刚知道林昌今年当官无望,卫氏本来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被平素乖顺的儿子吼得几句,更是羞恼,所以才借题发作一番。
  幸好卫氏对她丈夫林满还倒有几分畏惧。她被林满捂了嘴,看着林满怒得紫胀的面皮,到底态度软了下来。
  先不说卫氏说的话到底多惹人厌,就说夫妻母子争吵到底是笑话,所以一家三口平静下来,只假做无事发生,赶紧给林昌张罗饭食吃饭。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何况林昌院子里还住着林岭林峰两个,仆从众多。
  这些男仆小厮又都得了明二爷和明二奶奶的令,着意注意着满老爷和卫太太的言语行动。
  是以此次的事儿不等林昌吃完饭,就报到了白霜跟前儿。
  白霜听得回话冷笑一声,赏了那些男仆小厮银钱,命他们继续盯着,就起身披了件薄斗篷,重整衣装,乘一辆小车往府外头去了。
  明日就是游叔叔和冯爷往南边出发去贩货的日子,今儿陈嬷嬷林明白霜三个把府内的事处理完,林明就要和白霜往冯渊家里去,临走前吃杯酒水。
  白霜还惦记着昌二爷不知考得怎么样,所以让林明先去,她知道了就过去。
  没想到白霜这一等不仅等来了昌二爷发挥一般的消息,还顺带更知道了卫太太的口无遮拦人不着调。
  冯渊钟鸾两个的小院正屋里早摆好两桌席面。
  一桌摆在堂屋,林游坐在上首,林明冯渊陪坐,大菜还未上,只上了些花生米猪舌头等小菜,三人先就着菜浅饮两盅。
  一桌摆在西屋,桌上还没有东西只摆得杯筷,钟鸾现坐在临床炕上拿得本书看。
  再喝过一口,冯渊给林明倒满了酒,笑问道:“嫂子怎么还没到?不瞒明二哥说,今儿我还有事想拜托二哥和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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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
  下一更下午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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