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娘这回心思对谁都没说, 甚至还在黎三姐面前道:“这一家子好,就算女儿立了户承家业,好歹你二姐生下个一男半女, 也算终身有靠了。”
  黎三姐还能不知她娘心里想的什么?
  但已经拒了这么多家, 上次官媒的面色便已不大好看, 这回花家着实无可再挑的了, 若是再拒, 只怕往后再难在官媒那里说话。
  既然姐姐难得愿意, 那便应下了罢, 若不然她们黎家又得传出不好的名声, 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西北给她们再去搬家?
  和官媒说定了日子双方相看, 黎老娘便拉着黎二姐挑衣服挑首饰,力图把她打扮得玉人儿一般,让那花副典军一见了就喜欢。
  黎三姐见黎老娘给黎二姐挑的都是什么粉色红色,金钗花钗,便出言提醒道:“人家花家是想娶续弦,花副典军极疼女儿, 定是想找一位温柔贤淑不争不抢的妻子, 二姐若真打扮得这样,人家未必敢和咱家结亲。”
  “再说了, 咱们对外说二姐是再婚, 死了丈夫的, 怎好打扮得这么鲜妍?素淡些罢了。”
  黎老娘深觉黎三姐说得有理,忙笑道:“我老糊涂了,怎么还按着……咳, 闺女的模样打扮?”
  她说完, 忙又找出几身衣服, 一一在黎二姐身上比划过,最后选了一件淡耦合色的上衣,下面儿紫薇色裙子,外头再披一件薄香色披帛,看上去十分温柔素净又不失体面。
  黎老娘满意的点点头,心道这样也好,二姐儿本就生得可怜些,这样婷婷一立一唤人,哪个男人能不心软?
  她又替黎二姐梳了一回头发,挑了个又家常又不失礼的单螺髻,几只珠钗一挽,真正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黎老娘端详了一会儿黎二姐,又是满意一笑,心道以二姐的容貌身段儿,连国公府的少爷都喜欢得不得了离不开,还怕笼络不住一个小小六品武夫?
  等到相看那日,黎老娘起了个大早,亲手又替黎二姐打扮了一回,她自己则穿了一身暗色的衣裳,头上只两根银簪,一支金簪,打扮得十分庄重。
  黎老娘年轻时本就生得极好,现下虽到了四十岁,仍是风韵犹存,再加上她惯是会在外头做出一副和善样子的,笑眯眯站在门口迎接花家人,还真像是一位和善的太太。
  远远的响起马蹄声,听声音还不是一匹,似乎是三四匹的样儿,还有车轮声,黎老娘心道若马都是花家自家的,这花家家财倒还真有些,不然怎地能养得起三四匹马?
  马蹄声近了,黎老娘便忙地出门等着迎接花家人来。
  现今她们家住的院子前后共有两进,前院儿有车马厩门房库房并一排倒座,有两间打扫了出来做两个老男仆住处,剩下的都空着。
  后院儿便是三间小正房并左右厢房,黎老娘独个住在三间正屋里,东厢房住着黎二姐黎三姐姐妹俩,黎家仅剩下的三四个婆子丫头都住在耳房里,西厢房耳房是厨房,别的地方也空着。
  为了今日给花家一个好印象,黎老娘这两天亲自带着婆子丫头们把前院儿后院儿都打扫了一回,现在起身往门外一站,颇觉得有些腰酸。
  官媒还在她身边儿说笑,黎老娘也放不下面子去揉腰,只好心里想等二姐儿做了官家夫人,她就多买两个丫头使唤,再用不着她自个儿动手做活儿。
  听见脚步声近了,官媒忙迎出二门去接人,黎老娘只管在正屋门口等着。
  官媒先迈进了脚儿,手上一请,先进来了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武人打扮的男子,生得健壮。
  黎老娘赶紧打量了两眼这男子的样貌,见他虽然皮肤粗糙些,举动也有些粗鲁,到底人还是生得有几分的俊,看上去身体也好,不至于让二姐守活寡生不了孩子。
  虽然这样貌没法儿和珍大爷比,但怎奈如今世事不由人,二姐能嫁到这样人家好歹也是太太能享福的,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样貌就能着些罢。
  黎老娘心下满意,看花副典军跨过二门,才要使丫头上去迎,就见花副典军让到一边儿,后面出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
  那女子梳着妇人发式,穿着一身骑马的洋红衣裳,生得和花副典军眉眼之间很有那么几分相似,一看便知两人是父女,想来她便是花副典军那位招婿的女儿。
  黎老娘才要出口的话卡了壳儿。
  这谁家做爹的要娶媳妇儿,还要女儿一起过来的?
  官媒忙领着他们父女两个上前,看黎老娘面有犹豫之色,笑解释道:“花副典军心疼女儿,定要让花娘子也跟着过来相看相看。”
  “再说了,迟早都是一家人,让二姑娘先见见人儿,往后相处起来也和气呀,您说是不是?”
  花副典军抱拳行礼道:“在下花良平,见过黎家太太,请恕在下无礼,因家中各项事现一应都是小女掌着,续弦之事也都是小女操持,故今日带了小女一起前来,请太太见谅。”
  那边儿花娘子也对她一福,道:“花真见过黎老娘。”
  黎老娘心里不由得一堵,本来以为二姐儿过了门儿就能做上当家太太,看如今的情状,还不知道二姐进了门儿有没有站的地方!
  但官媒还在一旁看着,左邻右舍都等着看她们这次相看的结果,挑了这么些日子才挑出一个人,黎老娘心里再不痛快,面上还是得笑道:“见一见是应该的,二姐儿就在屋里等着呢,请。”
  黎老娘说完话,就转身进了门儿,官媒忙殷勤着领花家父女也进去。
  花真走在最后,品味才刚黎老娘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嘴角浮起一个玩味的笑。
  花良平娶过妻子,和先妻情深意重,本早已无续弦之意,今次续娶不过为了安女儿的心,他自己倒觉得娶不娶都一样。
  他今年三十八岁,也不是毛头小子了,黎二姐虽然容色出众几乎是他今生所见最美的女子,却也只能让他生出钦羡之意和男人的冲动,却并无情爱之心。
  黎二姐经过贾珍这样富贵之家小意温柔的爷们,还见过贾珍贾蓉等容貌俊俏的公子哥儿,花良平这样军中汉子自然不大对她的脾性。
  但三妹子日夜在她耳边叮嘱,她也自知再要找好的也不能了,不如安分过日子,还能得个好结果,便尽力把花良平往好的地方儿想。
  第一点就是娘说的,花副典军娶过妻子,还那般重情,想来定然是个会疼人的。
  而且今日一见,他生得容貌不差,就是粗糙了些,但过日子又不能看脸过,他这样威武汉子,方才是她终身的依靠。
  第二点便是他有从六品官职,她一进门儿便有安人的诰命,家里吃穿不愁,日子丰足,职位也稳当,不是比昔日定下亲事的张华强上百倍?
  第三便是妹妹说过,花家几乎都是花娘子当家做主,让她婚事成了好好过日子,千万莫要去和花娘子争风。
  她知道三妹子的意思,她是做继母的,本就不好做人,花娘子又已成人,和花副典军父女情深,她平白去挑事儿作闹,想也知道花副典军向着谁。
  但她也怕万一花娘子是位难相与的,她不好和花娘子争风,万一花娘子看她不顺眼又该怎地?
  谁知今日她便见到了花娘子,看上去是一位知礼明理的娘子,人也和善,她便放下大半儿的心了。
  花副典军看女儿不说话,知女儿没什么意见,便出言夸了黎二姐几句。
  黎二姐心下也中意这桩婚事,便谦辞几句,又夸花副典军威武云云。
  相看的两人都是中意的,黎老娘本来心里不满,见了二姐愿意,也不好多说什么,笑呵呵的应下官媒换庚帖,心想等成了婚,二姐不愁没有机会。
  女儿再亲也已成家,哪里比得上枕边人呢?
  花黎两家定下亲事,官媒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哄得两家都喜笑颜开。
  婚事已定,黎老娘便亲把花家父女送到二门处,立在二门看他们父女又骑马走了,又极谢过官媒。
  花家车里装了许多礼品,黎老娘看过一回,觉得还算满意,便分了二姐三姐些东□□个倚在炕上细想该怎么教二姐夺家业。
  而花副典军看行得离黎家门远了,方皱眉问花真道:“真儿,那黎家太太分明没安着好心,不知往后指使她女儿如何搅家,你才刚怎么没说话?”
  花真笑道:“爹别担心,我自有道理。”
  “那黎老娘虽然心坏,但我看黎二姐倒是还好,一看就是个不大有主心骨耳根子软的,她娘能指使她,我就不能?”
  “再者她到了咱们家,便是咱家的人,若起了坏心,爹也不是糊涂人,我也不是软弱的,总有法子料理,不会让外人坏了咱们家里的清净。”
  花副典军叹道:“真儿,人心易变,也没人能一直明白下去,我就怕让你受到一星半点儿的委屈,到时候我怎么往地下去见你娘?”
  花真笑道:“爹别怕,我信爹!”
  花副典军不由笑道:“你这丫头。”
  转眼进了八月,天气渐凉,已入了秋,正是桂花盛放的时候,京中凡还过得去的人家,都要摆上一两盆金桂,不单为了赏花,也听个好意头。
  却说京城中有一户人家本姓夏,原在户部挂名行商,因从前京城中城里城外桂花局大半都是他家的,也经常往宫中供奉桂花,因此人便称他家为“桂花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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