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倒抽一口冷气, 王熙凤笑道:“看来,咱们娘娘终究还是得了皇上几分喜欢,不然好好养着她就罢了。”
  她又微微素了脸道:“今儿这些话你只听过就算, 千万别说出去一字半句的, 连你二爷也不许说。”
  “咱们知道就知道了,让那起子笨蛋知道,再生出傻事来, 我现在可兜不住。”
  平儿虽还未回神, 却忙着答应了王熙凤,过了一会儿, 又笑劝道:“奶奶, 依我看,二爷现今可比以前改了不少了, 又听话,什么事儿都想着奶奶不说,也比从前顾家多了呢。”
  王熙凤冷哼道:“他就是想哄我给他生个儿子罢了, 谁要是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那才是真傻得没边儿了。”
  平儿一笑, 也不再劝,看王熙凤面上有了倦色, 便替她掖被移帐, 服侍她安歇。
  她自己则坐在临窗榻上做针线,一会儿想二爷若是一直和奶奶这样好就好了,一会儿又想才刚奶奶说的话。
  若真如奶奶所说,圣上对贾家早有了戒心, 还把娘娘封了高位给了宠爱孩子, 可见娘娘是真得了圣上的真心。
  有了圣上的眷顾, 再生下一位皇子公主,又有位分,娘娘在宫中的日子当过得越来越好了。
  想到此处,平儿扭头担忧的朝帐子里看了一眼。
  奶奶是下定了决心要远着宫里的娘娘,说得也确实有理,娘娘有了什么好处,自然是先向着亲爹娘亲弟弟,荣国府且得排在后边。
  但娘娘腹中怀着的虽还不知是男是女,但毕竟是皇嗣,只要这孩子能平安长大,最少也是公主郡王,到时候娘娘便是皇子皇女之母,又是妃位,现下荣国府已经算得罪了娘娘,往后……
  平儿抿紧了嘴唇,把视线转回针线上。
  这几年观奶奶行事,奶奶没有一件事是决定错的。
  她打小儿服侍奶奶,生死都是奶奶的人,只要跟着奶奶就好。
  而贾元春的日子并没有平儿想象的那样舒坦。
  去年九月,皇上听了苏皇后的劝要给贤妃一个孩子后,便多召幸了贾元春几次。
  因贤妃着实服侍得不错,也能和他说得上话,皇上舒坦,自然愿意多去华阳宫。
  他去贤妃宫中,心中对苏皇后怜爱,更多去长乐宫,一月之内,二十日在长乐宫要么用膳要么歇息,五六日召幸贤妃,再有个四五日忙于政事歇息在紫宸殿,便几乎没了别的妃嫔的事儿。
  君恩雨露就那么多,本来还能在皇后娘娘手底下漏出一两日,皇上能陪庄贵妃宁妃罗贵嫔这些有子女的嫔妃用顿饭关心几句。
  那时贤妃横空夺了剩下所有的日子,别的人半个月一个月见不着皇上,便开始言语上对贤妃含着刀,二三个月都见不着一回,那心中的恨意便全在贤妃身上。
  贤妃还没怀上孩子,宫中就开始暗流涌动。
  有往苏皇后跟前多去请安献殷勤的,也有仗着有子女着人给皇上传话说皇子公主想念父皇的。
  皇上对皇子公主们素来关心,想想除了问功课外,也确实有段时间没往各宫去看过孩子们,便各宫里走了一趟。
  既请来了皇上,妃子们用心侍奉外,几个月见不着皇上的怨难免带出一两句。
  庄贵妃察言观色,淡淡提了一句,见皇上面露不喜之色,立时转了话题只做没说过。
  慧贵妃就没有庄贵妃这样好眼色,更兼她一向想重博得皇上垂怜,多说了几句,又吃了皇上不冷不热几句话,眼中含泪看着皇上出了昭阳宫。
  宁妃听得消息,想说什么也不敢说了,想了半日主意,狠心向皇上引荐了她宫里的韦充仪和蒋嫔。
  从一介宫女到正二品宁妃,何梅露能爬到这个位置,除了肚子争气生下三公主外,她的样貌自然是不差的,受过宫中嬷嬷们教导,也知书识字,颇有才华。
  但岁月匆匆不饶人,今年宁妃何梅露已经二十九岁了。
  宫中女子都保养得好,皇后娘娘仁德,一概供应不缺,她样貌和十九岁时看上去其实并无什么差别。
  但宁妃就是觉得她已经老了。
  这宫里的生活,一年都得不着一两次皇上的恩幸,已经消磨了她的朝气和希冀。
  若不是有三公主养在膝下,她估计就和邱嫔李贵人张贵人一样,成日打叶子牌做针线说闲话度日,别的再没什么乐趣。
  可同样都是皇上的妃嫔,年纪也差不了几岁,凭什么贤妃就能重得皇上的恩幸,她就只能守着三公主数着日子?
  就凭她贾元春有个获罪没脸的爹娘?呸!她何梅露虽然出身不高,到底也是清清白白的平民之家,不像她贾元春,爹娘都是罪人!
  贤妃一日比一日盛宠,宁妃心中的妒火就一日比一日烧得更旺。
  皇上先去了两位贵妃宫中,知慧贵妃又得了斥责,宁妃心知对皇上来说,几句言语上的话是没什么用的,反而会招了皇上厌烦。
  慧贵妃娘娘把皇上推了出去,她可不能这样。
  慧贵妃好歹还有娘家,有做工部侍郎的亲爹,有大公主和三皇子两位皇子皇女,她只有三公主一个,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宁妃心中实在不甘。
  皇上既然重新宠幸了贤妃,就证明宫中别的女子也有机会!
  宁妃安置好三公主睡熟,独个在床上坐了一整个晚上,第二日叫来她宫中的韦充仪和蒋嫔,暗示她们这些日子好好准备着。
  等皇上来的那日,她会想法子让皇上见她们一面,剩下的,就靠她们自己了。
  韦充仪和蒋嫔都感激不尽,蒋嫔蒋欢娅甚至当场落了泪。
  她们两个都等皇上的临幸等了太久了。
  六年前的夏日,她们和贤妃一起从宫中女官里被挑选出来,成了皇上的宫嫔。
  现在整整六年半过去了,贤妃娘娘成了正二品妃,盛宠优渥,另一位罗氏罗妍夏也成了贵嫔,育有四公主。
  独剩下她们两个,既无恩宠,也无子女,守着不高不低的位分过活,已有三四年没被皇上想起来过了。韦岚岚好歹是个正四品充仪,而蒋欢娅现下只是正五品嫔位。
  贤妃刚入后宫时,就是正五品嫔。
  而她爬了六七年,终于从七品美人到了六年前贤妃的位置。
  皇后娘娘仁德,宫嫔不必非要宠爱也能活得衣食无忧,主位宁妃娘娘也不是刻薄人,平心而论,韦充仪和蒋嫔的日子不差。
  但人不是动物,吃饱穿暖便没了忧虑,宫里娘娘们养的猫儿狗儿还有个玩的东西,到了季节还要寻偶,她们是皇上的宫嫔,就只能年复一年独守空房。
  现今宁妃娘娘既给了她们机会,她们回到屋子里,互相帮着挑出最合适的衣服首饰,重新复习起嬷嬷们教的手段,练琴读书日日不歇。
  蒋嫔是不想再做她们中最末的一个,韦充仪想的却是她只差一步便能到贵嫔主位,两个人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皇上来宜和宫的这一日。
  她们立在皇上身后,替皇上侍奉酒菜。
  宁妃娘娘笑着替她们邀宠。
  皇上沉了脸,宁妃娘娘声音发颤,命她们下去。
  后来,她们在屋子里听说,皇上沉着脸吃过一顿饭,连话都没和宁妃娘娘多说一句就走了。
  韦充仪和蒋嫔缩在屋内几日不敢出门,最后看宁妃娘娘没有怪罪她们的意思,才拿着做好的针线去给娘娘请安。
  吃过娘娘几句不轻不重的话,见娘娘收了东西,她们才安下了心。
  韦充仪没忍住,哭诉道:“娘娘,我们难不成就这么惹了皇上的厌弃?”
  宁妃终究没忍住,冷笑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有狐媚子把皇上迷在宫里,皇上还能想起来谁?”
  皇上听了苏皇后的话,想去看看皇子公主们,却连续在庄贵妃慧贵妃两处都听了些酸话,心里烦得很。
  宁妃虽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言语,可他命太监传话是去看三公主的,偏没见着女儿,见着的是两个宫嫔,宁妃言语之间还要向他举荐她们!
  本以为宁妃是个好的,谁知她这么不守本分!
  在皇上心里看来,举荐妃嫔还是皇后的职责,况文君求她给贤妃一个孩子,原不是为了文君她自己,而是为了他心中的愧疚和给贤妃一个补偿。
  而宁妃此举,一则越了界,又私心过重,皇上略一琢磨,就知宁妃也对贤妃有宠不满,举荐韦充仪蒋嫔还有和贤妃分宠的意思。
  皇上心下恼极,偏碍着三公主的面子,不好斥责她母妃,索性连罗贵嫔处也不去了。
  罗贵嫔吃了前头几位的教训,已想好了等皇上来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一件多余的事也不做,专心侍奉皇上,让皇上享受与四公主的天伦之乐。
  哪知左等皇上也不来,右等皇上也不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暗示说皇上生了气,罗贵嫔知道皇上是不会来了。
  想到皇上生气,虽然是慧贵妃宁妃不检点的缘故,到底是因为贤妃,罗贵嫔心里恨极了贤妃。
  皇后娘娘虽仁德,却管宫甚严,不许宫里有乌七八糟的事儿。
  罗贵嫔别的不敢做什么,只好日日在屋内诅咒贤妃不得好死等话,不巧叫四公主偶然听见一二句,学了出去,说给了三公主听。
  宁妃活了快三十岁,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心肝肉儿一样,上回没让女儿见着父皇,她已是十分愧疚。
  现下她听见女儿嘴里有了不干不净的话,大惊问女官嬷嬷们是怎么回事儿,等知道是四公主教的,她忍不住这口气,又不忿只有罗贵嫔没得着挂落,思来想去,竟没和罗贵嫔当下说明,而是去报给了皇后娘娘。
  苏皇后听了这事,自然要叫罗贵嫔到长乐宫来训诫。
  罗贵嫔领训,又听皇后娘娘说临近过年,战事未定,此次便不报给皇上让皇上烦心,往后不许再在公主跟前说浑话,心内又感激又悔又怕,再不敢私下里乱说什么了。
  只是她再忘不了是宁妃往皇后娘娘跟前告诉的这事,自然宁妃不来先找她商议,她也从此远了宁妃,连三公主四公主也不在一处玩了。
  宫内之乌烟瘴气,可见一斑。
  翻过年去,就在正月里,忠顺亲王和东平侯勾结外敌意图谋反之事震惊朝堂后宫,宫里终于消停了一阵。
  但没过多久,四月里诊出贤妃有了身孕后,妃嫔们更按捺不住心内的酸和恨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无人再敢再和皇上皇后娘娘当面说贤妃的不是。
  但宫内半月一请安,妃嫔们总有相见之时,只要说得不是太过分,苏皇后也不好次次拦住她们的话头。
  更兼三位造了园子预备归家省亲的妃嫔家中,贤妃娘家是第一个捐了园子的,拔得头筹,偏生荣国府捐园子时一字未提贤妃名头。
  消息传到后宫,庄贵妃慧贵妃又是对贤妃加了一重恨,想明白后,忙告诉娘家也把园子捐了,好歹好处不能让贤妃一个人占全。
  但第二个第三个跟着的到底不如第一个体面,知道荣国府和贤妃疏远,她们又是解气,说话的时候,没少拿娘家说事。
  是以饶是贾元春忍耐功夫到家,她孕中心绪不宁,容易多思多虑,也难免有落泪伤神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动了胎气。
  见是这样,和皇上商量后,苏皇后索性从此免了贤妃的请安,让她在华阳宫安心养胎,好好给皇上生下皇嗣,别出什么差错。
  可现在对贾元春来说,恩宠越多,宫中众人对她的恨意就越多。
  宫中不是就贤妃一个人有了孩子,看得和个宝贝蛋似的。
  除苏皇后外,皇上登基之前,庄贵妃慧贵妃皆有孕产过子,皇上登基后,宁妃罗贵嫔也生育了三公主四公主,皆没有贤妃这样特殊。
  贤妃叫唤着动了胎气,谁知是真的还是躲羞?还是要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她受了委屈,以此可怜邀宠?
  因此贤妃虽然躲在宫内不出门也不见人,宫里的人反而愈加恨她。
  而贾元春自去年九月复宠到今年四月,恩宠虽然不断,但受的委屈和窝囊气比在宫中这六七年加起来还多。
  她月月盯着小日子盯了半年多,终于等到今年四月没来月事。
  再过了半个月,太医诊出她怀了一个半月的身孕,贾元春可算是心落到了肚里,心想有了孩子,这下可就终身有靠了,欢欢喜喜就命人去报给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照着宫里的例赏了她,皇上也有赏赐。贾元春接了赏赐本想安心养胎生子,哪知先是被气得动了胎气不得不静养,后来她发现皇上竟渐渐来得少了。
  先是五日一次来看,后变成十日一次,又成了半个月一次,一个月一次。
  离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已过去了一个半月,皇上还没来过。
  一开始,贾元春还想着前朝政事繁忙,战事未息,皇上没空来看她也是应当,她这里一应各样东西都是好的,可见皇上还挂念着她。
  后来,贾元春久等皇上不来,每每问抱琴皇上现在何处时,抱琴都说皇上的御辇似乎往长乐宫去了。
  次数多了,贾元春便明白过来,不是皇上忙于政事没空,而是皇上有空却没来看她,去看的皇后娘娘。
  因是月份还小的时候便伤了胎气,孩子险些没保住,贾元春这几个月一直卧床静养,人出不去门,见不着新鲜事物,心情难免坏些,有时会露出些哀怨的情绪。
  抱琴便劝道:“娘娘,当初咱们只想着有个孩子便是好的,现下娘娘已有了身孕,再有二三个月皇子公主就出世了,往后娘娘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这一年多来娘娘盛宠,风光是风光,气也没少受。左右咱们有了皇子公主,皇上纵是冷,也不会忘了娘娘的,其余几位有皇子公主的娘娘不是过得也很好?还不用受气。”
  “依我看,娘娘身子总不见大好,也是心里想不开的缘故,请娘娘放宽心,好歹顾着自己的身子呀。”
  抱琴这话说多了,贾元春也知道有理。只是她经过皇上的盛宠,一时忽然没了,总有些转不过弯儿。好歹她叹气比从前少了些,也叫抱琴略放了心。
  只是才把娘娘劝回来些,这一日又出了一桩大事。
  抱琴忍着冷风站在殿门外犹豫了许久,终于一跺脚进了殿,让小宫女服侍着摘下斗篷又围在炉边烤暖了身子,身上没了寒气,才入卧房附在贤妃耳边说道:“娘娘,皇后娘娘宣宝二爷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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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肥~章~
  来啦~
  猜猜看苏皇后找贾宝玉要干啥=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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