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从杀人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任由承德抱着,几个人这么坐了一会儿,直到远方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次,马蹄声是从东边来的,众人都是一惊,承德急忙抱了我掩到一个帐篷的后面。十多骑奔入营地之中,显然这里的血腥场面也让来人有些心惊。
“赶紧四处搜救主子!”一人深沉喝道,却是奉善的声音。
我心中大喜,看承德脸上也是一松,他抱着我从帐篷后走出,淡淡说道:“不用了,我在这里。”
奉善看到承德现身,也是满脸的惊喜,急忙翻身下马,跪倒在承德身边,其余马上的人也急忙翻了下来,一起拜倒在奉善身后。承德挥挥手,示意他们都起来,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埋了吧,我看着碍眼。”然后淡淡看了奉善一眼,拉着我缓步向营外走去,直走到了一个缓坡上才停了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也想把刚才的血腥呼出体外。我回头,看见奉善在后面静静地跟了过来。
“主子恕罪,奉善来晚了。”奉善复又跪下说道。
“怎么回事?西罗盟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承德冷冷问道。
“郡主那边传来的消息,大皇子好像和西罗盟人之间定了个秘密的协议,郡主怕主子出了意外,才命奉善带了人来接应主子,没想到还是晚来了一步。”
郡主?难道说的是承德的母亲贺兰郡主么?
承德冷哼一声,说道:“老大真是急疯了,竟然敢联合了西罗盟人来杀我,他就不怕老爷子知道?”奉善沉默不语,静静地跪在地上。
“这次西罗盟人竟能绕过大军过来,恐怕是军中有人捣鬼,看来军中还有些老大的人。”承德冷冷说道,看了一眼奉善,说道,“起来吧。母亲还带了什么话?”
奉善站起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看了看我,这才低声说道:“郡主只让主子小心安全,别的没有交代。”
承德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经过晚上这场厮杀,众人心里都有些后怕,虽然承德嘴上不说,可我也能看出他的心情有些不好,也许,繁都要远比这草原上凶险。第二日,众人没有再赶路,反而调转了马头回去找大军,毕竟在那里,承贤做小动作的难度要大一些。
回到大军之中,承德又恢复了大将军的身份。我只觉得心里有些怅然,想起了死在我刀下的诺顿王,想起了他倒下前说的那句话,还有他求我的那件事情。
“荣儿,怎么这么老实了?”承德从大帐外进来,轻笑着问我。
我看了看一身戎装的承德,笑了笑,上前帮他脱身上的盔甲,轻声说道,“我在想黛莲娜。”
承德闻言怔了怔。
“她是不是非死不可?”我低声问道。
承德转回身看我,半晌才叹息道:“荣儿,心太软只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我点头,抬头冲着承德笑了笑,却有些勉强,“我知道。”
承德笑笑,然后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要不我就娶了她?反正她长得也确实美貌,啊——”承德夸张地惨叫,笑嘻嘻地看我。
我又在承德的身上掐了一把,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敢招惹别的女人,我就咬死你!”
承德笑,把脸凑到我的眼前,说道:“咬吧。”
我看着他那张俊脸,一时恨得牙痒痒。
“主子,拢月到了。”帐外突然传来奉善的声音。
承德恢复了正经,脸上的笑容淡去,淡淡说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落地,一个身影从帐外闪进,淡定地站在门口,冲着承德行了一礼:“拢月见过主子。”
是个女人,我惊讶地向她看去。她身上虽然穿了男装,可一看模样就知道她是个年轻女子了,不过二十来岁模样,相貌虽算不上绝美,可是却有一股很清丽的感觉。
“起来吧。”承德说道,看了我一眼,又对她说道,“以后你就跟在楚杨身边,回繁都后再换身份。”
“拢月知道。”那女子沉声答道。
“先下去吧,别让人看出你的身份。”承德冷声说道,那女子应了一声便退出了帐外,只剩下我有些糊涂地看着承德。
承德看我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不明白了?”
我诚实地点头,承德笑着摇了摇头,“平时看你也算机灵啊,怎么这个都想不透。”
“什么叫到了繁都再换身份?”我问道。
承德看着我,叹了口气,这才轻声说道:“你以为这军中的人都是瞎子么?我连出征都带在身边的女人,承贤怎么会不知道?即便他想不到会是你,也会有所疑心的。到了繁都必然会有人打你的主意,到时候我要是藏着你不见人,恐怕更惹他们的怀疑,所以——”
“所以你就找了个人来代替我,等到繁都的时候让人们见到的是她,以为她是你带在身边的女人?”
承德点点头,在我唇上轻点一下,笑道:“聪明。”
“可是,可是你这军中的将领都见过我啊,不会穿帮么?”
承德笑道:“他们都是军方的人,回到繁都之后自会被派到别的地方,再说就算他们留在繁都,也不会去见你,要见你的恐怕是宫中的人了,当然不会穿帮。”
我这才放心地点头,却突然又想起点什么,拢月、挽月、浣月,怎么和我原来身边的宫女名字这么像,像一家子似的,我瞥了瞥承德,突然问道:“她跟挽月是一起的?”
承德一愣,随即笑道:“什么挽月?”
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道你就装吧,我看你怎么装。
“你不知道挽月是谁?”我冷冷问道。
承德笑笑,伸手过来把我束起的头发放下,轻声答道:“知道,我不瞒你,挽月的确是我手里的人。”
“这么说她们还都是月字辈的了?”我问道。
承德一愣:“月字辈?”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
大军又行了两日,已是到了格黛尔草原的边缘,远处起伏的绵山已经在视线中。我回头看看后面的大草原,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看到蜿蜒行进中的大军,我竟鬼使神差般地纵马来到黛莲娜的马车旁。自从黛莲娜被送到瓦勒军营后我就没见过她,而今天却突然想过来看看。虽然没有问过承德,不过也感觉到他似乎就要在这几天对黛莲娜下手了。
人们都知道我是承德身边的人,倒也没有人拦我。跳上她的马车,掀起车帘,看到一脸惊慌的阿雅其,她看到我先惊后喜,叫道:“花不脱!”
我点了点头,看向倚靠在里面的黛莲娜,苍白的脸上几乎不见血色,再也不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娇艳女子。
黛莲娜原本闭着眼睛倚在那里,听见阿雅其的声音,抬眼向我冷漠地看了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花不脱,你救救公主吧,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阿雅其说道,一脸的焦急。
“不吃东西?为什么不早说?”
“公主她——”
“闭嘴,阿雅其。”黛莲娜喝道。
我看了看黛莲娜,犹豫要不要把诺顿王的事情告诉她。
“黛莲娜,你不用这个样子,我看你也不怎么顺眼,东西你爱吃不吃。”我冷冷说道,“我来只不过是有件事情想告诉你,诺顿王死了。”
黛莲娜周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把身体重新靠向车壁,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缓缓说道:“他早就该死了。”泪水却从她的眼角流下,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滴落在衣衫上。
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我真的搞不懂了。
“他临死的时候求我来放了你。”我说道。
黛莲娜没有动静,死一般地坐在那里。看到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心里一股怒气升起,说道:“你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倒是说啊!”
黛莲娜笑了,带着满脸的泪水,“我想怎么样?哈哈,我想怎么样?”黛莲娜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她笑得很厉害,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
她的笑,让我有些恼羞成怒,我也没有开口,只冷冷地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可以给自己做主了?”黛莲娜笑道,“西罗盟人来了,我那软弱的父王把我送给了诺顿王。西罗盟人走了,他又把我送给了瓦勒王子。哈哈,你说,我想怎么样?”
“你爱他么?”我突然问道。
“爱?”黛莲娜惨笑道,“能爱么?国仇家恨,爱算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来骗我们?”我问道。既然心中还有家国,为什么又会甘心被诺顿王利用?
黛莲娜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瓦勒人?你们比他们又强了多少?不过也是看中了我们的草原罢了,也只有我那愚蠢的父王看不透你们的狼子野心吧。”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没有说错,瓦勒人来这里,的确也没有安什么好心。看着闭眼倚在那里的黛莲娜,又看了看红着眼睛的阿雅其,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我要放了她们,放她们回到草原。
“我会放了你们。”我淡淡说道。看到黛莲娜震惊的眼神,我笑了,突然觉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顿时轻松了不少。“你得答应我,这草原上再也没有了黛莲娜公主。”
好半晌,黛莲娜才缓缓点头。“为什么放了我们?”黛莲娜突然问道。
为什么放了她们?我自己也不知道,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人,钻出车外,跳下了马车。
我终于放走了黛莲娜,在临近瓦勒边界的一个城镇上。对于跑路这事我颇有心得,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好跑路,而且我还交代她们先不要往草原上跑,最好能先去瓦勒转一圈,如果不怕辛苦的话,还可以去南边的大周玩玩,就当公费旅游了,钱我来掏。
送她们走的时候,阿雅其眼睛又红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就差给我跪下磕头了。黛莲娜倒还算冷静,不过表情也不是那么冷漠了,只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花不脱,你一定是真神身边的侍女,你……”阿雅其又要煽情,我忙止住她的话,可别了,又是侍女,难不成我这辈子就是侍女的命了?我还上帝身边的天使呢!
“趁黑快走,记得先躲起来,别只知道傻跑。”我低声交代道。
黛莲娜和阿雅其点了点头,我把肩上的包袱摘下来递给阿雅其:“记住,为自己活着。实在被人追的时候,就先一个人跑,跑一个是一个。”
阿雅其有些尴尬地看看我,又心虚地看看黛莲娜,没想到黛莲娜的脸上竟有些笑意。
“走吧。”我推了推她们。
她们往前走了两步,黛莲娜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低声说道:“谢谢你。”说完,没等我回话就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我看了看阿雅其背后的包袱,“哎”了一声,阿雅其停下,回头看我,以为我还有话要交代,我想了想,咬了咬牙,说道:“走吧,没事。”阿雅其这才急忙转回身去追赶黛莲娜。
看到她们走远,我虚给自己一个嘴巴。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那金子可都是我的私房钱,省着点花,如果以后还能再见到的话,记得还给我,不要利息。后来一寻思,既然人情都送了,就送个大的吧。偷偷放走了赫裢公主,还剩下一个瓦勒王子需要我去善后,我有些怵怎么和承德说,也拿不准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次瓦勒征用的是人家这里的驿馆,总算不用再住帐篷了。我悄悄地摸进承德的房间,里面一片雾气,承德那厮正泡在浴桶里自在着呢。
“荣儿?”他轻声问道,没有回头。
“是我。”我嘿嘿笑道,不用他支使就主动地拿了澡巾轻轻地给他擦起了后背,谁让你做了亏心事呢,我现在充分理解了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承德也略有些意外,想以前进帐后我什么时候伺候过他啊?向来都是把他当小弟使,今天突然转了性,他好像也有些不适应,回过头来挑着眼睛看我。
“嘿嘿,嘿嘿。”我一个劲地傻笑,拿起水瓢舀了些水淋在他的后背上,讨好道,“你皮肤真好,跟女人似的。”
承德挑挑眉毛:“女人?”
“啊,不是,比女人的好。”我忙改口道。知道这里的男人最不喜欢自己被人比做女人,顺手还在承德的背上摸了一把,吃点豆腐。
承德笑,雾气腾腾中,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荣儿,你有事。”
“嗯?事?没事,没事,嘿嘿。”我忙干笑,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
承德转回头去,靠在浴桶上,笑着说道:“过来搓前边。”
我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违背他,一路小跑地绕到他身前,开始给他搓前面,完全忘了他前面明明可以自己够得到,凭什么让我来擦。承德这厮也会享受,闭了眼睛,嘴角上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舒服得就差哼出声来了。
“承德?”我心虚地看着承德。
“嗯?”他懒洋洋地开口。
“我爱你。”我说。
他笑笑,依旧闭着眼睛倚在那里,微微点头,“我知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轻声说。
承德依旧闭着点头,“我也是。”
“我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问。
“会。”承德轻叹一口气道,随即又咧咧嘴,说道,“不过我不怕。”
“真的?”
他点头,手已经抓住了我的手,在他胸口轻轻揉了揉,就缓缓地带着我的手往下滑去。这浴桶本来就高,为了就着他,我几乎都已经趴在了桶沿上。
“什么麻烦都不怕?”我还有些不放心。
承德笑了,还是闭着眼睛点头。
“我把黛莲娜给放了。”我突然说道。
承德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他原本抓着我的手已经慢慢滑到了小腹处,他这一惊,胳膊一使劲,把我的手往身侧一带,我那趴在浴桶上的身体顿时保持不住平衡,大头朝下就往水里栽了下去。
等他从水里捞起我来的时候,我已喝了好几口他的洗澡水。
“呸——呸——”我往外吐着嘴里的洗澡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怒道,“太欺负人了吧?想淹死我啊!”
承德半眯着眼睛看我,淡淡说道:“荣儿,你少恶人先告状。”
我一看伎俩被他看穿了,忙换了副嘴脸,讨好道:“我帮你洗澡?”说着就开始在他身上上下动手。承德抓住我的手固定在他胸前,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看混不过去,只得老实地低下了头,用极其可怜、诚恳的语气说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我让她死,是为了你。”承德说。
“我知道。”我低头认错。
“你放了她就可能给咱们留下了祸根。”
“我知道。”我点头,伸嘴去亲承德的嘴角。
承德侧头避过,继续说道:“你把人给我放了,老爷子管我要人,我怎么办?”
“就说她跑了呗。”
承德苦笑,“有人信吗?老大那里正想找我的小辫子呢。”
“那就嫁祸到老大身上,就说他派人劫走了呗,到时候让老爷子向他要人去。”我说道。
“哦?”承德眼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我都和黛莲娜交代好了,万一被抓了,就说是承贤劫走的她,就是因为不想让你和赫裢联姻,反正这也挺符合他的做法的。”我小声说道,不敢抬头去看承德,生怕再看到他一脸严肃的样子。
好半天承德都没有说话,我正有些奇怪,就感觉到他胸口微微的震动,我纳闷地抬头,看见承德忍着笑意的脸。
“荣儿,你还真对我的胃口。”承德笑道。
我有些糊涂,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希望黛莲娜别像你一样没用,刚跑没多远就被人抓住。”承德低声笑道,看我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又笑道,“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应该有信了。”
片刻之后,外面就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
刺客?我一下子从浴桶中蹿起来,这就要往外爬,承德从身后一把拽住我:“干吗?”
干吗?刺客啊!当然是先躲起来啦!能做刺客的都不是小角色啊,咱们这里可是人家要找的正主啊,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我瞪他一眼,看他还是一脸悠闲地坐在那里,也觉出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了看他。
“又想往床底下钻?”承德调笑道。
“那怎么办?”
“等着。”承德轻笑道。
外面乱了一阵,已经有些侍卫冲进这个院子来保护承德,透过窗子,我模糊地看到外面火把通亮,人声嘈杂。
过了片刻,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大声禀道:“大将军,黛莲娜公主不见了!”
承德冲我挤了挤眼睛,突然冲着门外怒道:“不见了?怎么回事?”
“有刺客混入驿馆,劫走了黛莲娜公主。”外面的那人颤声禀道。
“一群废物!还不快去搜救公主!”
门外的人急忙应声走了,只剩下了一伙侍卫守在院子里,听到承德发怒,一点动静也不敢出,直直地在外面站着。
“都下去吧,还守在这里做什么!”承德冷声说道。
等外面的人都走利索了,我这才回过味来,傻呆呆地看着承德,“你?”
承德冲我得意地笑笑,“你戏只做一半,我得替你演全了啊。”
浴桶中的水已有些凉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承德忙把我从桶里抱了出来,也不擦自己身上的水,只解了我身上的湿衣服,用毯子裹住我往床上一丢,这才去擦自己身上的水。
“你知道我去偷放黛莲娜?”
他回头看我,挑挑嘴角:“你说呢?”
“那你刚才都是装的?”我暗暗咬牙说道。
“不然怎么能让你这么听话呢。”他笑。
“啊——”我狂叫着向他扑了上去……
承德率领着瓦勒将领们入繁都的时候我没能在场,提前一天承德就已经让奉善把我偷偷地送进了繁都。他说要是和他一起进城的话太惹眼,哪怕我装扮成他身边的小兵也不行,虽然可以穿着盔甲,可是毕竟还要露出脸来,而且还要高坐在马上让人看,所以不管我是软磨硬泡还是威胁利诱,他就是不肯松口,只让拢月换了我的身份,和他一起入城。我很郁闷,不让我跟在他身边也就算了,干吗还非要拢月出来?
好吧,我承认我是吃醋了,即便知道他对拢月一点意思也没有。
跟着奉善出发之前,看着承德那不放心的样子,我觉得幸亏是在古代,不然他一定会选择直接把我打包空投到繁都里面去,而不是让奉善带我入城。
因为没有和他一起入城,所以他的风光情形我没有看到,不过倒是听拢月回来说了当时的壮观景象,街道两旁挤满了人,比较夸张的是绝大部分都是大姑娘和小媳妇们,当一身白衣银甲的承德纵马进城的时候,女人们都疯狂了,尖叫的、哭泣的,还有晕过去的,拢月还说幸亏我没在场,不然一定会被她们的尖叫声震下马去的。我听了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瓦勒的女子咋就这么大胆呢?我还问了拢月,有没有女人向承德扔鲜花水果什么的,拢月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这里刚要松一口气,拢月又说,不过倒是有很多姑娘们向承德扔手帕。
哼,我几乎能想象到当时承德挑着他那桃花眼得意扬扬地四处扫视的情景,难怪不肯让我和他一起入城!我恨恨地用指甲在桌上虚挠了几把,好你个承德,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一连好几天我连承德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知道他回来后会有很多事情,比如得去见皇帝啊,交兵权啊,祭天啊,见见贵妃老妈啊,又或者是去见见以前的老相好啊,可是这么多天见不到他,心里还真是不习惯。
入繁都后,我又住进了原来的那个小院,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承德王府深处的一个小院,问奉善,他说承德交代了,藏在别的地方反而不如这里安全,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我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如今在这小院里一待,谁也不能见,哪儿也不能去,每天开门看见的不是轻轻淡淡的拢月,就是一脸严肃的奉善,我真觉得自己无聊得都要长毛了,连打个麻将都三缺一啊!两个字形容:“郁闷”!
开始两天还只是觉得郁闷,可是后来竟然开始有些害怕,怕自己会一直这么待下去。想到自己的身份,再想想承德的身份,即便他爱我又能怎么办?我恐怕也永远不能和他一起走到阳光底下,难道我就只能偷偷地躲在这个小院子里等着承德的到来么?
秋天的云很少,天空怎么看都是蓝得晃眼,我心里跟长了草一般,只想逃出这个小院子,想去找找胡姐姐,想去看看唐萱儿夫妻,趁着拢月不注意,刚摸到门口,就碰到一脸黑黑的奉善。
“请姑娘耐心等主子回来,主子……”
“忙完后自然会来看姑娘。”我接口道,看着奉善的那张黑脸,只能翻白眼,他这话我都不知道听了几遍了。
“我又不是想跑,我只是想出去转转,不行你陪我也可以啊。”我讨好般地说道。
奉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摇头。
“我装扮成男人也不行么?我都在这儿憋了六天了,我去找你主子也不行啊?”我有些要翻脸了。
“主子已经派人捎回口信来了,说他一切都好,忙完了自然会回来。”奉善还是面无表情。
是的,承德是让人送回过口信来,虽说是给拢月的,可我也知道他是给我的,极简单的几句话,只说他要留在宫中陪父皇和母妃,一切安好。
看来奉善这关我是过不了了,刚一转身,拢月也跟了过来,这回可好,更别想出去了。我回到屋子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心里更加烦躁,一咬牙,抓起把太师椅就往屋外搬,拢月一看这样,急忙过来接我手中的椅子,我没给她,仍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搬到墙边放好,爬了上去。
“放心,我又不跑,我只是憋得难受,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我冷冷说道。
拢月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我没有理她,踮了脚扒在墙头上使劲地伸着脖子往外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心里更憋屈,只见外面除了有条过道之外还是墙头,晕死!别说看什么风景,连王府的隔壁都看不过去!
有些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我只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以前也曾被这么圈着过,可是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时候总是想着该怎么跑路,怎么出去闯荡江湖,怎么出去吃喝玩乐,所以虽然被困着,可是心里却欢实得很。而如今,守着这院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跑路么?那承德怎么办?
想想就觉得郁闷,本来打算来这里风风光光地玩上一年,可是一个不小心就被承德用情捆了个结结实实。
承德这个家伙,够狡猾狡猾的!
很多事情不能想,想多了也只是给自己找别扭,所以吃过晚饭没一会儿,我就去床上卧着去了,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用想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觉得身后多了个人,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好么,自己像个抱枕一样被承德抱在怀里,动一动都困难。
我扭了扭身体,惊醒了身后的承德。
“怎么了?”他含糊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轻声问。
承德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一会儿了,天还早,怎么就醒了?”
“睡不着了。”
静了片刻,听不见承德的动静,我回头,看他闭着眼睛,仿佛又睡着了。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他说,可看他困成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心叫他了,只得自己又转回身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承德突然轻声问道,我这才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情况怎么样?”我忍不住问道。
“还好,封了王。”
“黛莲娜的事情呢?处理好了?”我问。
“嗯,没事了。”承德低声说道,“老大也没找麻烦,可能是怕我把他勾结诺顿王的事情捅出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那……我呢?”
“你?”承德轻笑,低笑道,“也没事。”
我回头,看着承德,看见他浅笑的眉眼中掩藏不住的倦意,心里更加犹豫,要不要和他把一切都说清楚,还是就这么藏在我自己的心里?
我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说了吧,干吗不把话都放到明面上来?难道两个人的心思还要猜来猜去的?
“承德。”
“嗯?”
“我有话想要告诉你。”我说道。
“我听着呢,你说吧。”承德漫不经心地答道,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肩膀。
“这几天见不到你,我想了很多……我们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即便现在宫里有一个假的福荣贵妃,我还是无法和你一起出现在阳光下,我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承认,我喜欢你,我爱你,可是我一想到要让我躲在一个小院子里等着你来就觉得害怕,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在这里待不下去,我会被憋疯的,就算有你的爱,我也会活不下去。”我一口气说完,不敢停下来,生怕自己一停下来了就再也张不开口了,只顾着把心里的一切都说出来,“而且你是有野心的,我知道,一旦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一个帝王真的会只爱一个女人么?就算你爱我一个,可是你的国家呢,你的大臣们呢?他们会同意你只爱一个躲在黑暗中的女人么?”
总算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喉咙里也哽得厉害。
承德在我身后默然不语,好半晌,他才轻叹一口气道:“这几天就把你闷出这么多心思来?”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这几天,很早以前就想了,在草原的时候还可以糊弄自己不想,可是到了这里,想不想都难了。”
“荣儿,你信不信我?”承德突然问。
我看着他,强笑道:“不信,你这人太狡猾,恐怕你把我卖了我还得帮你数钱数到手抽筋呢。”
承德一愣,然后失笑出声,说道:“放心吧,不会手抽筋的,你哪里卖得了那么多钱!”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和他斗嘴的力气都似没有了。
承德用手顺了顺我的头发,柔声说道:“别自己乱想,你想的这一切,我早就想过了,也是在这床上想的。”
承德顿了顿,看我一脸惊讶的样子,一脸的坏笑,说道:“傻丫头,你忘了,我可是在这床上第一次要的你。”
他如此一说,我一下子想到了去草原之前的那几天,脸一下子就红了。
“那日你没来之前,我就一个人坐在这床上,想了很多,也包括你想的那些事情。当时我就想,只要你随奉善一起过来,我就再不会放过你,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要拉着你一起去。”承德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也早已想过我的荣儿如果见不到光,也就不是我要的荣儿了,所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陪在我的身边。别急,荣儿,给我些时间,好么?”
我看着承德,看着面前这个告诉我不管是去天堂还是入地狱都要带着我的男人,再也没有什么犹豫了,既然他能如此,我又有何畏惧?
我转回身去,把身体缩在承德怀里,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如此说,我就上了你这艘贼船吧。你可要记得,我这里可是概不退货的,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承德低声笑笑,把我搂得更紧,静了片刻,听见他长舒了口气,轻声说道:“荣儿,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只觉得心脏猛地紧了一下。
“老大的王妃生了……是个儿子,我有些眼红了,就想荣儿给我生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承德在背后喃喃道。
孩子,我也能给他生孩子么?就用这个身体?我悄悄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平稳了一下情绪,这才轻笑道:“应该难看不了,好歹我长得也算是清秀可人嘛!”
承德在身后闷声而笑,我的心却被拧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承德,明天陪我去找一个人好不好?”
“谁?”
“回春医馆的胡姐姐。”
“胡姐姐?宛城的那个?”承德问。
“嗯,好不好?”我问。
“……”
“求你了。”
“……”
“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我怒道。
“好吧。”承德轻声答道。
跟着承德和奉善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胡姐姐所说的“回春医馆”。店面不大,里面也没什么人,只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在里面坐着,看似大夫模样。
“大夫,我要看病。”我走上前去,含糊说道。
那老汉看了我一眼,一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什么病?”他随口问道。
“浑身上下脑袋疼。”我说道。话音刚落,屋里众人都是一愣,然后就听见承德闷声而笑,奉善看怪物似的看我,连那老汉也诧异地抬头看我。
我冲着他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头疼怎么办?”
“头疼治头。”老汉淡淡答道。
“脚疼呢?”我又问。
“医脚。”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客官贵庚啊?”
“二十不到,三十挂零,四十还出点头。”我笑道。
老汉脸上显出一丝笑意,笑吟吟地看了看我,又看向我身后的承德和奉善。
“他们是我朋友。”我解释道。
老汉捋了捋下巴上少得可怜的几根胡子,站起身来,说了句,“请随我来。”
我回头冲承德笑了一笑,忙跟着那老汉往后院走去,承德和奉善在身后也跟了过来。医馆后是个小小的院子,我正纳闷这么大个地方,胡姐姐能藏哪里呢,就看见那老汉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架梯子,搭在墙上就往上面爬,然后还冲我招招手,示意我也上去。
我看了看承德,承德笑笑,伸手揽了我,纵身一跃就过了墙头。可是谁也没料到墙头这边压根就不是地面,贴着墙壁的是一个水池,我暗叫一声不好,身体已经随着承德落入了水中,唉,看来承德也不会水上漂的功夫啊!后面紧接着又听见“扑通”一声,原来是奉善也落入了水中。
幸好水倒不深,只及我的胸口,可是身上却全都湿透了。早上拢月精心给我化的妆也全被水打湿,我用手一抹,彻底现了原形。
那老汉还蹲在墙头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我怒道:“为什么不早说这边是水池?”
他眨了眨眼睛,极其老实地回道:“小姐弄的,说是省得有些人自认为会点轻功就忘了怎么走路了,所以就在这边修了个水池。”
小姐?胡姐姐?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谁让自己跟着承德耍帅,还真是活该了。抬头看看承德,只见他略微皱了皱眉头,抱着我从水里跃起,几个轻点落到岸边。
哇塞,原来他还真会水上漂啊,我一脸崇拜地看着承德。他拧了拧衣角的水,不发一言,脸色有些不好。
“你会水上漂干吗刚才还要掉到水里?”我问。
“一时大意。”承德轻轻答道,看我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剑眉又拧了拧,看向那老汉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那老汉不慌不忙地从墙头的另一头绕了过来,这才领着我们往这个院子里走去。承德握了我的手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只觉得有绵绵不断的热气持续从承德手上传来,我不解地抬头看他,他冲我轻轻一笑,柔声道:“别着凉。”
“小姐,有人找您。”老汉在一个小屋外恭声说道。
“又是谁啊?不是告诉你了吗,别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带。”屋里传来胡姐姐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我心里大喜,忙应声道:“胡姐姐,是我啊。”
屋里的人明显一愣,然后就看见门帘被挑开,一个穿了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从屋里探出头来,不是胡姐姐是谁?她一脸惊喜地看着我,随后又看到了我身侧的承德,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然后又看到承德身后的奉善,这回可好,胡姐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了干笑。
胡姐姐把我们让进屋里,看我衣服湿了,笑道:“小丫头,跟我到屋里换身衣服吧,这湿衣服穿久了会落病的。”说着不等我回答就拉了我往里屋走,看承德跟在后面也想进来,胡姐姐又笑道:“这位公子啊,您在外面等一等?”
我笑着看了看承德,知道他是不放心我,说道:“没事,我跟着胡姐姐进去,你等我好了。”看他身上的衣衫也都湿着呢,回头又对胡姐姐说道:“麻烦胡姐姐也给他找身干净衣服吧。”
胡姐姐笑笑,吩咐带我们进来的那个老汉去给承德和奉善找两身衣服,然后就拉着我进了里屋。里面看似是胡姐姐的卧房模样,摆设倒也精致,胡姐姐在后面把门掩好,又侧耳听了听,忙走到床前,把被褥掀开,打开床板,下面赫然露出一个洞口来。
我傻在那里,原来秘道还真都是藏在床板下面啊!
胡姐姐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跟着她一起下去。我看了看下面那黑黝黝的洞口,又看看一脸紧张的胡姐姐,问道:“干吗?”
“赶紧跑啊,这次可没法给他们下毒了,这两个人我都打不过,咱们还是跑的好吧。”胡姐姐低声说道,拉了我的手就要下去,“都怪你这个小丫头,尽给我惹事,看看你惹的这些货色,有一个好相与的吗?”
我一听胡姐姐竟然也要跑路,忍不住笑出声来。胡姐姐一听我笑,有些愣了,她本来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看到我如此,一下子也就反应了过来,把床板放好,又从衣箱里掏出件衣服来给我,笑道:“都被你这丫头吓丢了神,都忘了你们是拉着手来的了,他是你的小相好吧?”
瞧瞧,什么叫小相好啊,真难听。
“胡姐姐,我有事求你。”我说道。
胡姐姐看着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抓住我的胳膊,把衣袖捋了上去。
“好你个丫头,果真是因为这个来的啊。”胡姐姐笑道。
我一看到她那副表情,就想到了她曾说过的点七八个守宫砂的事情,不禁大汗,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我的来意,忙笑道:“才不是你说的那事,我是想问问胡姐姐,又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换个相貌?”
“换相貌?”她吃惊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想要光明正大地跟在承德身边,身份倒还好说,可以伪造,可是这相貌呢,宫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就是那个福荣公主,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了这张脸。
胡姐姐深深地看了我两眼,轻声问道:“丫头,你从宫里偷跑出来怕被人认出来?”
“所以我必须得换个样子,我总不能一直躲着藏着啊。”我说道。
胡姐姐若有所思地想想,说道:“小丫头,这世上哪里有能让人换一张脸的法术?既然已经跑出来了,和你那小相好一起跑了不就得了,何必要换相貌?”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能跑,承德怎么能跑?看胡姐姐也帮不上我,不由得想起现代的那些整容手术,唉,如果这里也有这个技术多好,换张脸,那还不跟玩似的。
换好了衣服出来,承德还在外面等着,衣服没换,倒也干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内功,把身上的衣服给烘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