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早晨的阳光并不灼热,偶尔伴着清风,这是赵见珑最喜欢的天气。早起练完武的她打算外出逛逛,尝尝茶楼的上新小点。
走出后门,却见门外的小巷里放置了一顶高大的轿子,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并没有预备轿子,父兄也不爱乘坐,难道是来客人了吗?
正想着,身后却听到了动静,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块厚实的木板从月门处走出来,板上如果不是铺的是黑布,看起来就像是奔丧的阵仗。
“父亲,二叔,你们抬的是什么?”赵见珑跟上他们问道。
赵长山一脸为难,“他让我们二人秘密运他出府,去投奔客栈,无论如何劝说都费然。”
闻言,赵见珑更是惊得下巴都掉了。一个被大夫断定至少一个月才能下床,重伤在身,半点行动能力都没有的人,镖局的人也愿意护他保他,为什么要放弃掉这么好的落脚之处?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不愿连累于她们了,毕竟他身后可是有仇家的。
脑海浮起第一次相见时,他说的那句“别救我”。她好像有点儿明白过来,他原本就不想活了。虽说当年他是对她们有恩,但如今一大家子这么辛苦的把他救回来,他居然还是想不开,那这些时日的辛苦都白费了。
赵见珑连忙追上父叔二人,把情况告知,两人一惊,又抬着轿子往回赶。
“你们……”沉月听到他们的谈话,气得真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怒火攻心,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夜已深,窗棂大开,月色投射进来,融入柔和的灯光,一颗熟悉的小脑袋在床边昏昏欲睡。
曾经他觉得既然不能让她爱上他,那么就做她最恨的人好了,让她到死才能忘记他。结果她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一瞬间好像天塌了下来,他却顶不住。她已经死了,那么他也没有得到她,他自私的桎梏又有什么作用。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苦苦折磨她也是在苦苦折磨自己。
在她死了的那段时候,已经刚重生的时候,思考了无数个日夜终于肯做出那个决定,他放弃她了,让她这辈子能好好的活着。
出府并不是为了求死,只是怕自己好了之后,就不肯离开她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个一直要逃离他的人儿,却百般劝求把他留下。她若是一直对他这么好,那么他以后要怎么离开?心中百感交集,哀莫大于心死。从她救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无从选择了,只能被命运支配了。
赵见珑抬起头,惊觉男子又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他趋近青白的脸容遍布伤痕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犹如一张精美的水墨画被时光斑驳了痕迹,唯独目光如炬。他是一个过度奇怪的人,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前辈,您醒了?”
沉月逃避的收回目光,并且再度关闭天窗,不闻不问。
她觉得得道高人多少都会有些孤僻,况且他之前的经历可能比较悲痛,所以只要每次内心稍有介意冒出来,就会强迫自己去体谅。
“前辈……”
“出去。”
想起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又辛辛苦苦的照顾了他这么久,对方却跟一块顽石般冷硬无情,赵见珑心头也窜起了火气。她大声说道:“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如她所料般,不声不响,连呼吸的气息都没有,就像是对着一个死人说话。
赵见珑索性说开了:“我知道你不想我们救你,你好一心求死是吧。”
“好,你明明可以说话却不说话,我也不逼你,我知道你内心痛苦。但是不代表我会谅解你,我偏偏要治好你,我看你好起来会不会醒悟!”说到这,已经有了赌气的成分了。赵见珑挽起袖子,开始去脱他的衣裳。
“住手!”他低声叫道,力气不足,但是语调里的冰冷依然渗人。
何须再去惧怕一个四肢瘫痪的人,赵见珑扬起下巴,调高声调:“告诉你,你全身哪处我没有看过,我给你擦身了七日了,你知道吗?”
沉月内心确实是震撼的,他知道她在照顾他,但是没想到她敢脱光他的衣服,如此极致的照料。这真的不是赵见珑,他是不是在梦里还没有清醒过来?
被他深沉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极其露骨的说话。热气冒上了洁白的脸颊,底气有些不足了。
她眼睛瞟向别处,解释道:“前辈,我们只是想报答九年前的恩情。武林中人讲求恩怨了了,如今前辈有难,我们中远镖局定不会袖手旁观,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沉月突地笑了起来:“呵呵……”
赵见珑懵住了,别说这种场景气氛不合适,就是她说的那些话也是正正经经的,有什么好笑的,果真是个怪人!“前辈,你要是觉得我做得有何不妥,大可说出来,何必转弯抹角。”
以前明知道她们误会他是救命恩人,却私心的隐瞒下去,可世间没有不穿帮的谎言,结果这件事后来造成了她对他更加的厌恶。如今,他也想她继续厌恶着他,所以他爽快的把真相说出来了。“我是红狐门的杀手,你们的恩人、绕龙鞭的原主石中天是我雇主要暗杀的目标,半年前早就被我取下首级了。”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让赵见珑久久呆滞住,看着他的喉结在滚动,入耳是低哑而充斥着嘲讽的语调,她宁愿他只是故意气她而说的。
“怎么……接受不了救错了人,反而救了仇人吗?我要出府不过是为了不让你们知道真相后对我起杀意,现在想开了。如其做一个任意让黄毛丫头摆布的废物,还不如了结我更痛快。”
他真的想她气到直接掐死了他,总比他这般痛苦的好。在红狐门二十年来非人的训练,导致他的人格长期以来都如此偏执,想要的一定要得到,甚至于不惜毁掉。当他遇到她之后,他就像是一个疯子般狂暴,无法控制。今日若是他真的得救,难保他日他不会再度反悔寻来,重蹈覆辙的伤害她。
那个恩人她早就没有了印象,记着是因为秉承江湖情义,她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情交付,眼下只是失望,果真枉费了一腔热衷真诚。“你把真相告诉了我,而你却落在了我的手上,那你是不是以为按照江湖道义,我应该直接了断你?”
“你们是重情重义的江湖儿女,我是残忍的杀人魔头,除了除之而后快难道还有别的例外吗?”
从见到他的每一面,他求死之心未免过于昭然若揭了,赵见珑已经对这个所谓的真相产生了怀疑。“此事尚未查明我暂时不会痛下杀手,我与父叔商量之后,再找你算账。”
说完,她气冲冲的跑了出去,徒留一地苍凉的银月流光与他共对。
赵见珑踌躇的站在外墙下,院落里的屋子灯火已然熄灭,显然爹娘歇下了。这事若是告知爹,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会立马把那个怪人大卸八块。可此事单凭怪人的一口之词,加之他诸番求死的表现,又哪里能全当真。
看怕她得委托他人彻查清楚了,但是这个怪人的病情她到底还要不要关照。罢了,此事尚未定夺,所谓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毕竟她那么辛苦救回来的人,她自然还是得管的。
想通后,她便回房取了钱,急匆匆的出了府,去找人查探此事内情。
经过这几天的调息,身体的感觉稍稍回笼了些,手脚能稍微作动了。就是身上的伤口结痂后,疼痒难忍,加之他逼走了赵见珑之后,再也无人替他涂药,梦魇清醒来的大汗淋漓,更是使得伤口痒上加痒,苦不堪言。
他开始抬手去抓绕那些伤痂了,等到赵见珑进入屋内,他已经把腹侧那一块掰了一大半下来,血珠滴了不少到灰色的床单上。
赵见珑瞪大眼睛,怒不可及的拍掉他的手,“好家伙,你都能动了呀。竟然在自虐,我看你是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让我来帮一帮你!”说完,食指便去戳他血肉模糊的那一处。
沉月的皮肉神经还丰富着呢,掰痂块的时候也痛但更不能忍受那种痒到骨子的感觉,经这么用力一戳,简直是剧痛至极。可一个杀手日常间的训练也是如此,他早已习惯,此时连眉头都不皱半分,就像个木雕的人偶般。
赵见珑盯着他的表情,惊讶他的无动于衷。此时他内力全无,但从她触碰他的时候,他会睁开眼睛来,证明他的身体是有感觉的,而且也比较敏感。到底他是用什么毅力来忍受这种剧痛的,虽然是个怪人,但无可否认他的铁骨铮铮。
手指沾满了鲜血让她会有罪恶感,虐待只有恶人才能做得出来,她的心还不够狠,她终究还是把手缩了回去,用手帕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