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麒阳兵临城下, 又有季皇后为质;宋延礼一时进退为难, 焦头烂额。
让季飞霞白白送命, 他是绝不愿的;可若要丢了城池, 那也是背主的大罪。宋延礼怒目大睁, 徘徊于城头上, 犹豫不决。
未半晌, 便有位副将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走之前可是叮嘱过,这城是无论都不能丢的。至于皇后娘娘,那也算不得什么。能救就救, 救不得,也不是什么大罪,都怪镇南王狡诈阴险。”
宋延礼闻言, 身体一震。
陆子响对季飞霞不算真心, 这点他自然一清二楚。若是要用一座京城来换季飞霞,陆子响定然是不愿的。
宋延礼焦灼间, 却见得城下的季飞霞一身狼狈、满面泪水, 再不复从前被娇宠时模样, 一时心疼无比。心疼之余, 宋延礼的心底甚至还有了对陆子响的一抹怨气——
若非陆子响当初认错了人, 又将错就错,求娶季飞霞, 季飞霞何至于沦落至如今地步?她本该受尽万千宠爱,而非是被逼做人质!
他越想, 心底便越是如是笃定。约莫半柱香后, 他心底便已定下了心思。
他的兄长宋延德已为陆子响战死,如今这京城不过一座空都,已不值得再赔上一个季飞霞了!
“将军……”
听到身旁副将询问,宋延礼狠下心来,怒道:“准备开城!”
“将军!”副将惊慌道,“若是我们丢了城,恐怕在陛下面前难以交代!”
“镇南王有十数万大军,凭借你我,又如何守得住京城?”宋延礼怒目道,“这城是定然守不住的,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换下皇后娘娘一条命来!”
副将见他面孔涨红、一副少见模样,顿时不敢再言。
诚然,宋延礼所说乃实话——京城是根本不可能守住的。此处守将,不过是在给南迁的帝王争取一点时间罢了。换言之,只是在送死。
城墙上一片沉默。
半个时辰后,宋延礼派出一名使臣,与陆麒阳交换条件。他愿开城投降,但陆麒阳需要护得季飞霞安然无恙。
季飞霞听闻宋延礼愿意开城来换她,心底欣悦非常。她忘了自己的处境,拽着那使者的袖子,满怀希冀地问道:“陛下还是惦念着我的,可对?”
那使者见状,眼中流露出怜悯神色,却不曾多言,只是道:“还请皇后娘娘放心。”
季飞霞看到他神色,心底便有些不对味,立刻追问道:“莫非这不是陛下的旨意?”
陆麒阳终于看不下去了,道:“皇后娘娘,这开城一事,乃是宋延礼自己的主意。”
“宋、宋大人……?”季飞霞怔了一下,道,“他这又是何必呢?我与他,本就不是什么相熟的人。”
陆麒阳闻言,愣了一下,继而背过身去,在心底微微一叹。
——前世本是恩爱夫妻的两人,如今却只算是“不怎么相熟的人”。季飞霞另嫁他人,而宋延礼却从不曾说出自己的心意。
那头的季飞霞一阵落寞失意,道:“还真是……给宋将军添麻烦了。”口口声声间,对宋延礼并无过多眷恋。
***
当夜,京城的大门便缓缓开启,应镇南王军队入京。
这是天庆三年的深秋,满京的叶片皆已褪尽。百姓尽数南逃,昔日繁华京都,一片空荡。
一些不曾随陆子响南逃的权贵王族,皆向镇南王示好以求平安。这其中,便有陆敬桦。
他虽被沈苒按着手印下了玉玺,可心底还是向着陆麒阳的。陆麒阳一入京,他便寻到了陆麒阳,老老实实说了沈苒的打算。
“麒阳哥,我一点儿都不想做这个皇帝。若是麒阳哥不愿,我立刻就能去南边找我爹……”陆敬桦在陆麒阳面前,向来是半崇拜、半腼腆的;此时此刻,他也显得很是谦逊。
“你问的巧,我也是一点儿都不想做这个皇帝。”陆麒阳却拍拍陆敬桦肩膀,道,“更何况,现在陆子响还在南方为帝,也轮不到我二人名正言顺地想那个位置。待京城局势稳定下来再议吧。”
于是,此事便如此耽搁下来了。
如是过了一月,“南有陆子响、北有陆麒阳”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
天庆三年的冬日,比往年更暖和一些,迟迟没有下雪。趁着大雪还没有封路,陆麒阳派遣一支队伍,将身在芜州的沈兰池接到了京城。
相比芜州而言,如今的京城更为安全。
因为沈兰池身子重,行路便格外谨慎一些;过了大半个月,她才到了京城。
陆子响君臣南逃时,将宫室拆废一半。城东那些权贵的宅邸们,亦在其后被流民翻箱倒柜地搜寻过一遍,间间都变得狼狈不堪;世代显赫的安国公府与镇南王府,亦难逃此运。
陆麒阳临时命人休憩一番,将宫城南边的慈恩宫旧宫整理出来,让沈兰池入住休息。
沈兰池到慈恩宫时,便听到服侍的嬷嬷说:“听闻王妃娘娘待嫁时,便常常住到这嘉禧皇后的寝宫来。王爷想着,娘娘比较熟悉此处,便特意将此地收拾出来,给娘娘歇息。”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引沈兰池朝宫殿内走去,“王爷还准备了五味楼闻名京城的枣蜜糕,等着给您尝一口……”
沈兰池“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走着。
慈恩宫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熟悉地方。只不过如今物是人非,看着颇为感慨就是了。
她住的地方是慈恩宫的侧殿,殿门悬了一轴厚厚的水草花锦帘,地炉熏得满室皆是暖气。她跟着嬷嬷入了宫殿,视线一转,便看到衣架上悬着男子样式的外衫。
“这衣服……”沈兰池有些迟疑,“是王爷的么?”
“是……”嬷嬷热切道,“哎呀,必然是王爷提前过来等您了。”
刚说罢,便听到珠帘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哗啦一声响,陆麒阳掀开帘子,略带紧张地说道:“兰兰,你来的可真快,我还道你要晚上才住进来。”说罢,又训斥嬷嬷,“王妃来了,怎么也不找人支会我一声?”
沈兰池眉心一蹙,敏锐地发现陆麒阳的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糕点屑。
她挑了挑眉,问道:“传说中,王爷亲自给我准备的枣蜜糕何在?”
陆麒阳怔了一下,有些心虚,道:“这……这……我这就差人去买……”
“你吃了?”沈兰池一眯眼,露出笑意。
“没……没……”陆麒阳眸光转开,愈发心虚。
沈兰池唇角一扬,伸出手指,在他唇上捻了一把,道:“尝一尝我的手指。”
“?”陆麒阳不明觉厉,还是照做了。待尝到那一抹甜味,陆麒阳大惊失色,“这……不是……我……”
“一块糕点,想吃就吃。”沈兰池笑得愈发开心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