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听了这话,第一时间不是反驳,竟是有些心虚。
在邵大宝的手指被砍掉之后,王氏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迁怒邵小草,觉得是因为女儿的不配合,才害了她心爱的儿子。
也因为这般,她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给女儿好脸色看,这次回娘家,表面上是帮忙侄子的婚事,实际上背地里她没少给邵小草打听婆家。
别的母亲费心打听,是生怕女儿嫁不了好婆家,而王氏却是生怕女儿卖不了好价钱,这才如此麻烦。
“你回娘家做了什么?”邵瑜见她神色不对,直接问道。
王氏眼睛左右乱看。
“你不对劲。”邵瑜说道。
王氏抿了抿嘴唇,满脸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邵瑜仔细想想,如今这个家里,王氏能惦记的,也只有女儿了,便直接问道:“你将女儿许给谁了?”
见丈夫这样大的反应,王氏小声反驳道:“没没……没许人。”
她心下也越发庆幸,自己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邵瑜盯着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清楚。”
王氏被丈夫直直的盯着,再度感受了丈夫身上那股子可怕的气势。
成婚多年,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丈夫,还是张猛上门闹事的时候。
“就……就是让人给小草打听一户好人家。”王氏轻声说道,她此时不由得庆幸,自己只是让娘家人帮忙寻摸,并没有直接定下亲事。
见邵瑜神色不对,她赶忙补充道:“那户人家是独子,愿意出五十两彩礼呢。”
又是五十两,邵瑜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就是一阵厌烦。
“他家独子是什么情况?”邵瑜直击核心。
王氏眼神闪了闪,小声说道:“就是脑子不太好,跟个小孩似的。”
邵瑜顿时明白了,这是给傻子娶媳妇呢。
王氏倒觉得这婚事很好,劝道:“他像小孩,说明他善良,我们小草愿意嫁给他,他们家人一定会好好对待她。”
“恶毒的小孩也不少。”邵瑜转而问道:“你们谈到哪个地步了?”
王氏捏了捏衣角,说道:“那户人家想找个大师算一算,看看两个孩子八字合不合,这不是还在等回信吗?”
邵瑜闻言心底松了一口气,其实即便王氏在外面给女儿乱许了人家,他也能退掉婚事,但这样事情却会变得很麻烦,如今一切还是意向状态,倒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氏却不知道丈夫心中所想,反而在一旁说道:“你说他们怎么还不给回信?难道一个筛子,也敢嫌弃我家小草?”
邵瑜看了她一眼,说道:“那边如果上门,你直接回绝掉。小草的婚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还有什么比五十两彩礼更好的打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王氏急急追问。
王氏说着五十两彩礼的打算,但听在邵瑜的耳朵里,却像是在说五十两彩礼的生意一般。
话语间全是银子,丝毫没有提到邵小草的感受。
邵瑜心下失望,但却在瞬间便有了对策,十分不屑的说道:“五十两彩礼算什么。”
王氏听了这话,立时瞪大了双眼。
“我最近给她相了一门很好的婚事,男方家中富贵,愿意出一笔数倍于五十两的彩礼,只要这笔彩礼拿到手,未来大宝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邵瑜随口胡诌,这门婚事自然是不存在的。
王氏听了,先是狂喜,但又问道:“那你先前说的招赘?”
邵瑜理所当然的说道:“若是大宝还活着,自然不考虑招赘,若是大宝找不回来了,我们这么大年纪,不还得指望这个小的吗?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邵瑜说得有理有据,倒是让王氏听得一脸恍然。
邵瑜又道:“我和你一样,也觉得大宝不会死。”
王氏用力点头,称赞道:“当家的,还是你考虑周到。”
邵瑜接着忽悠道:“她要是嫁出去,对她好一点,那她日后会多想着娘家,她若是招婿,那就更要对她好一点,毕竟我们的养老都指望她。”
王氏听了点点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觉得邵瑜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人却没有那么容易控制住自己,王氏理智上知道要哄着女儿,但是行动上却总是忍不住凶她。
邵瑜穿越过很多个世界,有时候想想,也会觉得人性既脆弱又可悲,明明是骨肉至亲,却依然要靠着利益来维持彼此的关系。
“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对她好一点,难道还能吃亏不成?”邵瑜问道。
王氏听了一愣,她自觉理亏,但还是喏喏解释道:“我……我以前对她也很好的。”
邵瑜盯着她,心下却明白,王氏口中的“好”,仅仅是在她需要哄着女儿牺牲的时候。
王氏接着又透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是她亲娘,就算我对她不好,她难道还敢不孝顺我?”
邵瑜立马反问道:“你也是大宝的亲娘,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讨好他?难道不是因为害怕他不孝吗?”
王氏辩不过邵瑜,只能不耐烦的说道:“儿子和女儿能一样吗?”
“有哪里不一样?你自己是个女人,所以就瞧不起女人吗?”邵瑜问道。
王氏糊涂了大半辈子,即便被邵瑜这般说穿,也不愿意继续深想下去,反而理所当然的说道:“男人是女人的天,当然更尊贵。”
邵瑜见着她面色坦然,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半点虚假之意,便明白这是她内心真实所想,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而是说道:“重男可以,但也不应该轻女,你在娘家时,难道不想得到父母的看重宠爱吗?”
王氏闻言一愣,遥远的记忆侵蚀而来。
记忆里在娘家有做不完的活,以及爹娘永远不曾投射给她的注视。
“你爱大宝没有错,但也稍微分出一点给小草,你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你的女儿得到吗?”邵瑜问道。
面对这些尖锐的话,王氏直接打算了自己的深思,反而显得有些慌乱,只能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疼她的。”
邵瑜听了这话,依旧是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王氏也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竟然十分羡慕邵小草,她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拉开门就要出去。
门外的邵小草,虽然伤心于哥哥的死讯,但手里的活却没有停下,依旧在老老实实的做着她的灯笼,丝毫不知道屋里的父母说了什么。
此时见到房门打开,邵小草父亲脸色平淡,而母亲原本伤心的脸色,在看见女儿的那一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忽然咧开嘴,朝邵小草露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笑容。
吓得邵小草当场一个激灵。
邵瑜看了一眼王氏,王氏立马开始了她的表演。
“小草,做灯笼辛苦了,饿不饿?”王氏努力试图用慈爱的语气和女儿说话。
仔细回想,王氏除了勉强女儿嫁张猛的时候,何曾这么和气的跟女儿说过话。
邵小草听到她这样的问话,却只觉得别扭,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轻声问道:“娘,要给哥哥办丧事吗?要通知亲戚们吗?”
官差上门,说起哥哥死亡时言之凿凿,在她看来就是板上钉钉,王氏虽然反应激烈,但邵小草只当是母亲不愿意接受哥哥的死讯。
邵小草本是好心询问,但“丧事”却直接触动了王氏的雷区,她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了,当即训斥道:“办什么丧事?你哥哥还没死呢!你哥哥就算死了,邵家也轮不到你当家!”
邵小草被这么一顿训,立马低下了头。
这熟练的姿态,显然从前这类似场景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看来,我还是要在家多待几天。”邵瑜说道。
王氏立马变了脸色,当即也不再计较邵小草的话,勉强挤出慈爱的笑容来,伸手摸向邵小草的发顶。
但低头的邵小草看到王氏的靠近,却是本能一个哆嗦。
“不怪你,你哥哥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可以等到他回来。”王氏试图让语气柔和下来。
邵小草哭着点点头,她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听到母亲态度缓和,立马顺着台阶就走了下来。
少女越是这样容易满足,邵瑜却越发担心。
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明明是一家三口,但坐在一起,彼此间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尴尬感。
邵瑜见邵小草只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盘咸菜,便夹了一块萝卜给她。
邵小草接过之后,转头向着父亲甜甜一笑。
一旁的王氏看了一眼这情形,便学着邵瑜的模样,夹了一块萝卜给女儿。
邵小草顿时一脸受宠若惊,小声说道:“谢谢娘。”
王氏听了一顿,又想到邵瑜白日里的那番话,见到自己的女儿因为这点小事便是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但还是冷着一张脸说道:“多吃点,瘦得和干柴一样。”
邵小草闻言一僵,但很快就差点将脑袋都埋在碗里,快速的吃了起来。
邵瑜不满的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女孩子,胖胖的才有福气。”
邵瑜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补充道:“本朝以瘦为美。”
王氏一僵。
反倒是邵小草在一旁为母亲打圆场,说道:“爹,我确实应该多吃点,虽然以瘦为美,但太瘦了也不好。”
紧接着她又拉了拉邵瑜的衣袖,轻声说道:“您别为了我和娘闹不愉快。”
这般懂事,倒更让邵瑜心疼。
第二日吃过早饭,不需要任何人催促,邵小草便已经开始做灯笼,昨日她按照邵瑜教的方法,给灯笼添上黄色线条,已经做出一批成品。
如今年关将近,邵小草只想着在最短的时间里做最多的灯笼出来,这样才能赶得上年节期间卖出去。
邵瑜今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着她,而是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去。
邵瑜径直走到胡同路口,一拐弯进了一处热闹非凡的所在。
邵瑜即将远行,但他心里也明白,邵家的危险从来不是来自内部。
哪怕是冬季,赌坊里依旧是热闹非凡,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让这个地方不需要点炭火就已经冒着腾腾的热气,之前邵家闹出来的老千之事,对这里也好像没有半点影响。
邵瑜进了赌坊,却没有下场赌一手,而是像是一位巡视领土的君主一般,在赌坊里肆意张望。
原本一个进赌坊的老头,其实很难得到赌坊里人们的注意,但邵瑜出人意料的姿态,还是引起了赌坊里那些打手的注意。
而正是如此凑巧,自邵家事后便很少来这个赌坊的张猛,今日居然也在这里。
得到手下人的汇报,他立马就往邵瑜身上猜,待真的见到老头就是邵瑜,张猛心下却一阵莫名。
“你来这里做什么?”张猛有些戒备的问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却总是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随便看看。”邵瑜说话间,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
那桌子上的人,此时正玩得热火朝天,随着庄家一次又一次的开盘,引来那群人或唉声叹气,或得意猖狂。
张猛循着邵瑜的视线看过去,立时心下一跳。
赌坊里并不是所有项目都耍花样的。
但那个桌子玩的是筛子,一盘开得快,结束也快,是这个赌坊里来钱最快的地方。
为了能够让庄家通吃,自然免不了要做一些手脚。
邵瑜笑了笑,依旧盯着那张桌子,那模样,似是他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揭穿老千一般。
张猛即便现在再迟钝,也看出邵瑜盯着那个桌子的深意来,当即说道:“邵老伯,有话我们入内详谈,在这里闹开可就不好看了。”
邵瑜闻言,倒也没有太过纠结,而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张猛身后进了里面的一个屋子里。
张猛本以为邵瑜不会进来,却没想到对方这么随意的就走了进来,立马一改之前客气的态度,给自己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
对于自己身后的这些眉眼官司,邵瑜就如同毫无知觉一般,进了内室后,便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
他左右望了望,打量着这个房间里的布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
那架子下面摆放着很多书,但架子的厚度却明显不对劲,而架子的顶端又摆着几个花瓶,整个架子的布局极其混乱,属于邵瑜看一眼就觉得伤眼的糟糕审美。
“你还看书吗?”邵瑜好奇的问道。
张猛在邵瑜盯着架子的一瞬间,便忍不住有些紧张,待听到他这个问话,立时像是受到攻击的刺猬一样,很冲的说道:“我看不看书要你管?”
邵瑜笑了笑,用一种似是长辈训诫晚辈的语气说道:“花瓶不要放得太高,要是掉下来,只怕就要砸个头破血流。”
张猛却最厌烦这样的语气,不耐烦的说道:“我爱怎么放便怎么放,不用你管,老东西!”
“人前喊老伯,人后喊老东西?”邵瑜笑着问道。
张猛闻言得意说道:“你进了这里,想出去就要看我心情了!”
邵瑜往外看了一眼。
此时待在里间,依旧能听到外面的赌坊里闹哄哄的声音。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闹哄哄,才让里面的动静不易被外间察觉。
“往外看有什么用,那些都是杀红了眼的赌徒,除了眼前的赌桌,他们能看到什么呢?”张猛十分得意的说道,显然对于自己将邵瑜骗进来这个事情十分自得。
“他们什么都听见,那真的太好了。”
邵瑜的回应却有些出乎张猛的预料。
张猛心下一突,但也没有深想,而是继续追问道:“老东西,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随便看看。”邵瑜回道。
张猛却不相信,说道:“你不可能这么简单。”
邵瑜却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张猛一愣,复又想起邵瑜说过的话,道:“你不是说要一直在家里糊灯笼吗?”
“糊灯笼的时候,怕有人惦记我的灯笼,就过来看看。”邵瑜回道。
张猛闻言一脸不耐烦,说道:“谁惦记你的破灯笼?你过来是想找死吗?”
张猛此时有些犹豫,邵瑜进来还没有做任何事,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倒是他身旁的小弟凑了过来,朝着张猛低声说道:“爷,您忘了之前吗?这坏老头让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今天既然送上门来,还不收拾他吗?”
手下的话,去陡然提醒了张猛。
张猛心下暗道自己糊涂,先前他被邵瑜的气势镇住了,老是觉得眼前这老头不一般,但仔细想想,都是普通人,除了赌术厉害一点,哪有什么可怕的?
他想到自己在邵大宝身上布局那么久,但就得到一根破手指,甚至那根破手指还是邵瑜故意送他的,这笔生意完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张猛越想越生气,当即也不再有半分顾忌。
至于邵瑜来这里的目的,张猛突然也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本就是做惯了这些事,赌坊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本就正常,这样一个普通老头,即便死在了赌坊里,只要做得干净,官府还能找上来不成?
而一旦出了赌坊,动静若是闹得太大,便会处处受到掣肘,张猛越想越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当即朝着打手们一挥手,喊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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