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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少年时起,李承业就对自己有透彻的了解。比如,他向往一切的起始。他记得见过的第一对的胸,射的第一簇精,吻过的第一双嘴唇,他把它们和自己放进一间情欲的屋子。他喜欢掌控,喜欢站着运动,喜欢在闷热的盛夏的夜晚,令身体充盈着汗水、唾液、精液,以及情人的爱液。做爱,高潮,冷淡,无聊,躁动,吸引,再做爱,走走停停,像某首一见即忘的回文诗。
  遗憾的是,他被困在距离南州府百里外的一座存活在运河之上的城市,并且正在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情和性欲的拉锯战,十面埋伏,风声鹤唳。因此,今日清晨,从躁动的梦醒来,看到熟悉的、足以象征李承业的阴茎站立着,蓬勃着,他非但没被困扰,相反地,他因它的张扬而心情甚佳。平凡的早晨,平凡地自慰,只要跟随欲望就能快乐地活着。
  二十一岁以来的第一次高潮,依然刺激又强烈。身体短暂麻痹的时候,他的心田淌过百合花浸润过的溪流。
  而当他打开内室的门,看见周迟,场面急转直下。来不及请她离开了,气味已然告知她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李承业咒骂了一句,早知道他就把窗子打开了。
  周迟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她看着李承业。他没说话,他的表情是一个活的问号。
  “你今早没在外面练剑,我以为你出事了。”周迟歪了歪脑袋,补充道,“关心下属是我的本分。”
  李承业有些意外:“嗯。”
  周迟说道:“看你这么活泼,应该没事吧?”
  “你把嘴闭上就没事。”
  “你没锁门,我敲门没人应,试着推了一下,谁知真的开了。我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孟子云,嫂溺不援,是豺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万一你洗漱时溺水了呢?万一你犯病昏厥了呢?事急从权,我是出于无奈。”
  “嗯。”
  周迟倒了杯茶,饮了一口,道:“我今天会很晚回来,晚膳不用等我。”
  “那不行。晚上在哪?我去接你。”
  “你决定就好。”
  周迟递给他一张花笺,那似乎跟前几天晚上那张长得一模一样。李承业猜,这是她惯用的东西。
  “走了。”
  她出门去,却没下楼,而是走到东侧第二间推门而入。一个女人在等她,她腰上系着深红的罗裙,一直垂到地上,像艳丽的秋天。
  女人行走之间,体态娇娇懒懒。她显然刚醒,声音微哑:“有进展了?”
  周迟道:“无。”
  女人道:“那你为何来此?”
  周迟不打算久留,她环住双臂,说道:“我放弃了。”
  女人叹道:“我的公主,不是说好了么?”
  周迟道:“你可以和我谈别的条件。”
  女人道:“小公主,我家妹妹想有一个孩子,为这个,终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至于理由,我也同你讲过,道士给她算了一卦,那位小哥正好符合,只是借他身子一用,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若真有了孩子,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再者,他是你的侍卫,不该事事都听你的么?”
  周迟不合时宜地笑了。
  女人名唤薛枕弦,曾经听过欧阳夫子讲学,勉强算是周迟的师姐。她在都城住过一年,和内宫很亲近,据说离开都城之后在为李一尘探查各路消息。
  薛枕弦深知这位公主的脾性,在她跟前,装疯卖傻,必不可少,公主喜欢矫情的人,她就演给她看。
  她道:“我妹妹见过他了,说长相、个性都不错,适合取用。你呢?犹豫什么?你答应,我就把何老夫人的东西给你,多简单。”
  周迟道:“你为了你妹妹,真是煞费苦心。”
  薛枕弦并不反驳。
  两人又聊了几句,都和书市拍卖所得有关。商会都交由薛枕弦来办。周迟帮薛枕弦起草了建言书,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酬劳。
  等周迟离开,女人向着空房抱怨道:“公主开始讨厌我了。”
  “恰恰相反。”起居室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比起薛枕弦,更为沉静柔和,“她不在乎善恶,只在乎真假,你越流露本性,她越喜欢你。”
  “是吗?这么说,讨厌我的不是她,是你?”
  另一人笑了笑,并未理会薛枕弦:“小公主是真喜欢你呀,竟然没当场拂袖而去,还是……她不在意这些?也是,她连李道长都不在乎。可何寻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废人,又哪点值得她看中?我真想看她一败再败,做个秃毛凤凰,一次又一次被泼冷水,真有趣。”
  周迟离开得早,没听见这些,但她听得出来,薛枕弦房里还有别人,那是一份完全不同于薛枕弦的心跳,时虚时重,像个魔鬼。
  薛枕弦在李承业隔壁房间和姐妹聊到周迟的时候,周迟正在下楼。平日她会朝楼下望望,就算不看李承业练剑,也能看看风景,今日她目不斜视,径直回房。
  那大概是引魂香带来的后遗症之一,她总觉得身边有个虚影,不停地试图找她搭话,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它的存在。
  关上门,它就更真实了,有眉毛,有眼睛,有肢体,依稀可辨,甚至有表情,看起来是个比她矮上几分的少年。
  他说:“还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周迟没有回应。
  “好吧。”少年拍拍她的肩,“周暮烟。”
  这个称呼让周迟心头火起。这世上还有别的叫周暮烟的人,也还有别的姓李的道士,但只要谈起李道长,连名字都无需言说,无人不知是那位国师,那既意味着惧怕,却也意味着敬意。周迟也一样,习惯被称呼公主。肆意叫她周暮烟的人很少。
  她道:“别再跟着我,做你自己的事。”
  “那换个问题好了。我是谁?”
  “周江澜。”
  “那是谁?”
  “你不是周江澜?那就请离开,我要出门了。”
  “你真无情。我知道周江澜是谁,是个姑娘,对不对?”
  周迟终于决定认真和他聊聊:“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就是个小姑娘。周暮烟,你是没看见,那天吴公公叫他过去,十几个人排着队在仙池沐浴,等着被验看,有人在他下面捏了一把,他没反应。我真不知道该庆幸他逃过一劫,还是该同情他。记得吗?你见过他的,我说他和我长得有点像,你非要说不像,你刚才不也还是把我当成他。”
  “周琮。”周迟对镜抿匀口脂,“管好你的言辞。”
  红的玫瑰膏子让她有了气色,抛去旧的沉重的倦怠,她是新的,是春日的第一对楹联,也是第一片无需挽留的秋叶。
  “难看死了。”少年品评道,“女人到了岁数都要变成妖怪?”
  “父亲也爱美,你怎么不去和他说这话。”周迟想起什么,脸上带着回忆的味道,浅浅地笑了,“还有,我一点都不糟糕,你也不像你表现得那样无礼。有一天我碰巧在场,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说,你是我周琮的朋友,自然是这天下一等一的人。你还是会说人话的呀。换成姐姐,怎么就不行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扣上妆匣,又打开,道:“想偷玩可以,别碰靛青的那盒。”
  周琮见她丢下自己,毫不留恋地走掉,真想把她妆匣里面的东西倒在一起搅成碎末,再压成膏子重新拼回去。然而他做不到,他的手穿过姑娘的私物,像微风不着痕迹。他能感知自己,也能感知这间房的一切,而当他想触碰它们时,他是透明的。
  他轻飘飘地走路,轻飘飘地烦恼。
  他出门时做了个推门再关门的动作。出来之后,看见早晨的太阳,他又开心起来。变成魂灵的好处之一是身轻如燕,转瞬千里,可穿墙,可遁形。他决定去江城书院看看那位久别的朋友,听周迟说,他现在叫周江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