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再给我打点钱吧?我这农场项目实在是好,我打算趁热再多做几波广告,顺便把规模在扩大十倍。”
“孙子啊,咱们家生意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咱们就别太贪心了。”黄忠丰已经老了,声音里尽是迟暮,自从黄有龙做共享农场以来,生意据说十分顺遂,自己也是以孙为豪,对于他生意上的支持可谓是有求必应,出去也是逢人便夸自己的孙子出息,可渐渐的,他便觉察出一些不同来,黄有龙创业一年左右,从不见其资金回流,总是一个劲儿的打电话来要钱,房子车子卖了不老少,越是做生意,资产越是少,转眼间,家中资金已被黄有龙搬得差不多干净,只剩下一栋别墅并一辆奔驰代步,卡里还剩了一百余万的生活费外,并无其他资金存款,黄忠丰起了疑心,偷偷的去了黄忠丰的共享农场里看了几次,农场还是年初去考察的旧模样,唯独不同的便是,多了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黄有龙一身名牌西装的形象席卷五湖四海,黄忠丰与有荣焉,逢人便说那是自己的孙子,深怕程咬野眼瞎,还特意带了广告宣传单去程家炫耀了几番,话里话外都是程咬野这个外甥借了他们老黄家坟头的青烟,如今一分家,龙辉的生意每况愈下,而黄家自己的生意逐步壮大。程咬野只当没看见,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借口出去,黄忠丰只当程咬野羞愧难当的落荒而逃了。
直到有一天醒来,自己的床边坐着二太太和三太太两方的亲戚,自己猛的被吓了一跳,还道是自己的身体快不行的,结果却是黄家的生意崩盘了。
“老头,快说,你把钱都藏哪里了?”
“我没钱。”
“哎呦,你这个老不死的啊,你孙子都成了老赖逃出国了,听说法院告他的诉讼书堆得比你这栋楼还高了,马上他们就要找上你了,到时候不管你有多少钱,多少房子,都得被没收充公的哇,不如趁现在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伙一分,我们看在钱的份上,也不可能不管你的嘞。”
“什么老赖?什么冻结?”黄忠丰一头雾水的听着。
“诺,你自己看吧,抓紧点看完,别等到法院一来,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呀。”
一壮实的妇女将垫在杯子低下的报纸抽出,黑色加粗的标题写着:“共享农场成公众骗局,创始人黄有龙布上亿骗局后潜逃。”多家报纸头条整版播报,黄家这次是真摊上事儿了。
天地悠悠晃动,如木舟横穿巨浪,黄忠丰两眼一黑,不省人事。几名妇女轮流上来狠掐人中,黄忠丰咬牙坚挺着,待两波人终于放弃,鼻前的那二两肉火辣辣的疼。
“看来这老头要不行了。”
“那也不用着急让他拿房本了,等他两眼一闭,这房子咱们也有继承权。”
“就怕他黄家的亲戚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先把老头衣柜里的保险柜搬走,找人撬开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这是他含在嘴里怕化的小护士声音。
“合着你跟老头那么久,连个密码都不知道啊!”
“你能耐,怎么要靠我躺下挣钱,供你们家吃香喝辣的,你倒好,自己娶个十八岁小姑娘,让我跟八十的老叟睡。”小护士的声音一向尖锐,往常只觉得如百灵鸟般清越动听,如今却如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宛开自己的心脏。
“成成成,好妹妹,你为咱们这个家做的牺牲哥哥都知道,如今那个老头离死差不离了,等分完他遗产回家,哥,给你张罗几个小年轻补偿补偿行不行?”
“切!”小娇妻不屑的将头转向一边,任由他哥嫂二人到处搜罗值钱东西,真别说,这黄家爷孙两缺德带冒烟了,可家里值钱的东西可真是不老少,明清的鼻烟壶,14飞天茅台,梨花手串,紫檀香,红木筑的家居全一套。他哥嫂搬得不亦乐乎,殊不知她亲妹的房间已经被小保姆带着自己的妹妹妹夫撬开,各种名牌包名牌表,各种高端珠宝都洗劫一空。
这老头贪图自己的贴心照顾,偶尔也会给自己转个账,买点黄金首饰什么的,可到底还是抵不过年轻的身体,三言两语就被小护士勾得大把撒钱供养,所以她断定黄家值钱的玩意应该都在小护士房间,当她看见老头昏迷,现场异常混乱时,赶紧领着妹夫等人撬锁收刮小护士的金库去了,果然收获满满。为免夜长梦多,赶紧让妹妹妹夫带着珠宝先跑,为避免妹夫等人呢藏匿,还不忘清点数量。
待见妹妹等人开车离开,自己才收起惴惴不安的心脏,稍微去厨房收拾出一大盆的水饺端来,小护士的哥哥嫂嫂已经收拾一堆的东西打算搬走,门口那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两个大花瓶子也被搬来集中在一起,房间里老头的衣物被随手乱丢,从家里传来的一个雕花木柜也被扳倒拆分打算运走,小保姆拿眼睨了眼小护士,大声嚷嚷起来:“你们亏不亏心,老爷子都还没倒下呢,你们怎么就像强盗洗劫一般,老爷子要是一会醒了,非得被你们气吐血。”
“呦,在这扮演二十四孝好媳妇啊,你要是差个活爹养老,你领家去啊,在这装什么贤惠给人看。”
小护士刻薄的声调让黄忠丰的眼珠不舒适的微动了一下,小保姆心头一喜,就知道这个老头是假装的,活该你该栽我手里。
小保姆哀叹了一声:“虽然我来的时间比你晚,但是老爷子对我的照顾也不浅,给我吃给我穿,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他现在示意了,我总不能忘恩负义的把他抛下,再说,老爷子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既然能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片家业,难保以后不会东山再起。”
“就他?你怕不知道他的钱都是死皮赖脸从程家骗来的吧,还赤手空拳江山再起呢,但凡他没有跟程家交恶,没准这次也就是个小波浪,晃荡两下就过,如今怕是咸鱼再难有翻身之日了,看你也是个可怜虫,老太太那屋的东西就留给你了。”
小保姆不屑一顾,老太太的房里能有多少好东西,就连被褥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古董,面上却凄凄的说:“不管怎么,老爷子对我不错,就算将来也就这样了,我也是要照顾他到死的。”
“你怕是舔两颗臭鸡蛋舔多了,脑子也进屎了吧。”小护士毫不客气的回击,忽然灵光一闪:“你该不会是想图这套房子吧?那你可想都别想了,这套房子老爷子已经私下应承给我了。”
“随你怎么想吧,反正老爷子挺不容易的。”小保姆暗自垂首,乖乖的来到老爷子的床前,见其眼眶旁发白的睫毛微微湿润,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这场戏表演满分。
小护士的哥嫂联系的货拉拉,将黄家几欲搬空,小保姆也由着他们,老老实实的守着老头子身边,这家里的物件再值钱,也比不过这栋房壳子金贵,只要守着老头子,不怕得不到。显然小护士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吩咐哥嫂将东西搬回,自己却不走,也留在老爷子的房间里玩手机,弄得老爷子装昏迷装得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待醒来时已是暗夜,睁眼从阳台上望去无月无星,呈现出一派静谧的宝蓝色。大小老婆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床头的水饺已经冷却,在锅面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猪油花。若是平时,他只要睁眼,那两个小媳妇便争着抢着把他们收罗到的珍馐往自己面前摆了,哪里会有今日的境地,不过他现在可不敢惊动他们,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丧了良心,逼自己把房子过户呢?如今他便只剩下这一栋房子了,如何能让他们抢去?
老爷子蹑手蹑脚的下楼,这栋楼分外的安静,没有一丝人声,拖鞋轻轻的踩在大理石阶上,发出轻微的拍打声,老爷子见那群凶神恶煞的人不见了,这才放下心来去厨房找到吃的。
左翻右捡,找不出任何可以直接下腹的东西,黄忠丰捡了双筷子上楼,小心翼翼的避开猪油花,夹了颗饺子冰冷坚涩,哪里是人下嘴的食物。
黄忠丰弃了筷子,脑子乱哄哄的都是杂音,想起阳台上的那尊菩萨,是时候该去问一问菩萨,为何他黄家会落到这种天地。
窗台打开,刺骨的夜风往楼梯口倒灌,黄忠丰裹紧了棉衣,小心翼翼的摸着墙壁靠上而行,映入眼帘的是一地了白瓷残渣,观音像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一只柳瓶儿,被风吹得滴溜溜的转,瓷片中央,他的发妻安静的躺在地板上没了声息,她倒是好福气,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老爷子这一生对她都没有什么感情,父亲母亲当初将她塞给自己,也不过图她干活利落,让自己回家随时都能吃上一口热汤饭,可后来黄家发达了,这点子优点早就被一小时几十块的小时工替代,而她性格木讷没有情趣,乡下人出身带不上台面,所以他顺理成章的在外面花天酒地,频繁的更换着各种肤白貌美的小情人,偶尔她还劝他收敛一些,他自然无动于衷,有钱人的生活自己爽到就行,管那些穷人红眼病作甚?后来他直接带了小护士回家,所有人都不再意见,包括他的发妻,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后来她干脆退居阁楼,像是寄居在高门大户里的一只喜鹊,偶尔下楼买个咸菜豆腐,剩下多半的时间,都在阁楼上吃斋念佛。如今她的尸体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心里头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活该是没感觉的,她对于自己来说,与路人又有何差别?
黄忠丰下楼,轻推开小护士的房间门,门内一团糟乱,想必已经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这样也好,免得扰自己清净。黄忠丰又折身往楼下去,小保姆的房间一直在楼下,虽然后来跟自己的关系不同寻常,可小护士老是要死要活的不许保姆搬到楼上,小保姆自己也说在下面靠近厨房近些,也方便她一些,便一直都住在保姆房里没搬,如今看来只有小保姆对自己还有些真心。
黄忠丰轻敲了敲木门,里头没有动静,黄忠丰轻拧了下门把,果然是锁着的,之前小护士善妒,见自己疼爱小保姆多些,便使坏把泥鳅癞蛤蟆这些往她床上倒,小保姆又发作她不得,只能进出随时锁门,门锁因为经常使用,都换了两三个。黄忠丰折身便走,一人来到庭院间,人工搭建的鱼池里水声潺潺,借着微弱的月色,恍惚能看见一尾尾火红的鲤鱼在水波下来来回回穿梭。
碧色的兰草在夜风中萧瑟,不知从哪个角楼飘来的暗香,给这个沉闷的夜色添了丝诡异的甜味,楼上的天台还卧着老太婆的尸首,明儿法院的人就该来了吧,这样也好,自己也无需操办她的后事了。
黄忠丰从橘子树下刨出一小坛子,揭开腐败的泥土味,小心翼翼的倒在地板上,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在暗夜里格外动听,黄忠丰拿了块破布赶紧把这些金块兜在一起,放进了裤衩里,刚逃到门口,突然折返,珍惜的从裤衩里掏出一小块金子,放在了小保姆的房前后匆匆潜进夜色里。
还没安静多久,黄忠丰已经被小保姆并她的妹夫们一块押解回来:“说吧,老不死,还藏着多少我们不知道的金银财宝,赶紧挖出来。”
“真没了,真没了,这是我逃命的钱啊,现在都给你们了,我啥都没了。”
“我看你是不打不老实,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得学会惜命啊,钱拿来有什么用,能买命吗?反正你已经享够福了,就别再贪着了。”
“我是真没钱了!不信你们找找去啊!”黄忠丰光着腚在冰冷的地板上瑟瑟发抖。
“别跟他废话了,这老头爱钱大过命,要不我跟他这么久了,能什么都没捞到吗?”刚还温柔贤惠的小保姆撕开假面,面具下藏着的嘴脸与小护士般别无二致,温婉俏皮的皮肤上,长着吃人的五官。
“我是真的没钱了。要是有钱,我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说的对,反正我也活够了,不如你成全我,给我一个痛快。”
“你倒是想的美!老子我就是求财的,杀人的活,我可不干。”
“入室抢劫也是要吃官司的,我都看见你长相了,你要不杀我灭口,我就去警局告你去了。”
“嘿嘿!”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猥琐一笑:“这个我还真不怕你告,怎么说我大姑子清清白白到你们家做保姆,结果却被你女干侮,你说咱两这事谁大?况且我事出有因,法院会酌情处理的,你以为你能唬得住我?我家也不是没出读书人。”
“唉!”黄忠丰长叹一声:“我在你房间门口还放了一块金字,你去拿吧,屋里其他的地方你们也翻翻,能看得上的尽量拿吧,我去投湖了,求你们看在这些金子的份上,明儿我尸体浮上来后,帮我随便找个坑埋了吧。”黄忠丰一脸沉重,白花花的两条大腿在夜色中显得洁白无瑕,趁小保姆等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光着屁股跑了。
他的卡里还有一百来万存款,必须赶在银行卡冻结前取出。可到了银行才知道,他的卡早已经被盗刷,里头百来万存款早已变零,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绝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他汲汲营营了一生,最终还是这般收场。
黄忠丰嚎啕大哭,引得夜归的路人纷纷侧目,有不少心善的捐个三块五块的,倒也能勉强苟活完剩下的时日。他有几次绕道乞讨到程家,可回回都被保安驱赶,可上公司门口堵程咬野的事,他却做不出来,虽然如今轮落到这境地,了他还想在昔日下属面前保有最后的自尊。
又是一个普通的深夜,气温骤降到零下8度,这是江浙难有的下雪天,银装素裹的世界成了最为有趣的游乐场,忽然一个男孩叫嚷起来:“妈妈,妈妈,这雪人下面有冰雕!”
家长闻声聚拢而来,却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乞丐,光着屁股被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