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便是专供了听戏的小姐太太歇息的, 从月门进去这里景致更好, 池子边全是垂柳, 漏窗外还种着忍冬花架。微风吹过万千的丝绦拂动。因此庑廊下许多女眷在这里休憩, 唱戏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宜宁坐下后, 丫头端来一盘破开的石榴递给她, 粒粒深红晶莹如玛瑙, 非常漂亮。宜宁吩咐玳瑁道:“去跟这儿的掌柜说一声,石榴我们买一些。”
给三哥他们也带回去尝尝,的确非常清甜可口。
庑廊里的女眷们彼此就算不认识, 但也相互微笑点头。宜宁不常在人前露面,许多人不识得她。只见是个漂亮少女,穿的料子是缂丝, 才十四五就梳了妇人发髻。猜测该是哪家达官贵人养的外室吧, 倒也不戒备。
徐永摇着折扇走近了,就看到那位太太靠着游廊的柱子, 他原本以为是个普通妇人, 准备戏弄一番让她出个丑就好。没想走近了一看却愣住了, 这分明是个娇弱的小姑娘。细白的手一颗颗拿起石榴往嘴里放, 指尖被嘴唇微微一含, 那嘴唇也如花瓣柔和。
她好像是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徐永一眼。
徐永心里暗自赞叹, 这小姑娘姿色不一般,要是说谢蕴是画里头的高山流水, 可远观不可亵玩。这位就是春日枝头的杏花, 柔嫩,让人想捧手里慢慢把玩,叫人看得心里发痒。但他心里对谢蕴姑娘是执着而不悔的,别的乱花就不能入眼了。
徐永心里打定了注意,走上前笑眯眯道:“这位太太竟然在这里,叫我好找。”
宜宁刚看到徐永还是他跟谢蕴说话的时候,两人见也没见过。他突然就一副熟谙的口吻,不知道这人莫名其妙个什么劲儿。
“我不认得公子,想必是你认错了。”宜宁对他就没什么好感,转头淡淡道。
徐永见状,眉头皱起,语气就变了:“太太,刚才在戏楼下面遇到。你非说和我有缘,要借我的玉佩一看。我瞧你长得单纯可怜才借了玉佩给你,怎的转脸就不认识我了。你不认识我倒也罢了,我的玉佩可否还我?那可是块极好的墨玉,若是寻常玩意儿,我送给姑娘也无妨了。但那玉可是我大奶奶留下来的遗物,实在不能送给姑娘。”
他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太太小姐顿时就被吸引过来了。看宜宁的目光顿时充满打量怀疑。
徐永混迹于京城,是个相当出名的人,何况又是徐国公的嫡子,家世显赫。聚德庄这等女眷常出入的地方他也来去自如,那是他跟聚德庄老板交情颇深的缘故。在场的太太小姐们多半认得他。
徐永虽然有些混,但是人家家境富裕,也不会拿块玉佩讹人,说的多半是真。
这小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难不成还真是个骗人财物的?
宜宁眉头一皱,这个徐永简直莫名其妙!她跟他无冤无仇,这唱哪出戏呢。
这位既然痴缠谢谢蕴,难不成是听了谁的话,因此来给她难堪的?
她拦住了想说话的珍珠,沉吟道:“公子既然说我拿了你的玉佩,那我问你,可有人看到可以作证?”
“我的家仆可都是看到了的。”徐永听她说话的声音清亮柔软。面上笑道,“太太可别狡辩,我那玉佩是麒麟纹的,一侧刻了我的小字。知道我的人都晓得我有这么块玉佩。太太有没有拿过我的玉佩,随我去旁侧厢房让丫头查看便知。”
“家仆算得什么。”宜宁笑了笑道,“要是公子拿家仆说话,我的家仆也能作证,公子未曾给过我什么玉佩。”
后头有个太太就道:“这位姑娘,你面前这是徐国公家的公子。我看你不如随他去看看,若是没得拿,那自然算了。若是拿了,还是得还给人家才是。”
“是啊,你小小年纪莫要说谎。要是拿了人家的,还出来就是了。”
周围传来细细议论的声音,多半是偏徐永的。
珍珠暗对宜宁道:“小姐,不如告诉他我们是英国公府的,免得他再纠缠。”
宜宁本是不愿意搬英国公府的名号出来,虽然能立刻压住场子,但是这里人多口杂。听到她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又见着跟徐永纠缠不清,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出去,所谓的人言可畏。“此处人多,还是不要说了。”宜宁低声对珍珠道。
徐永心里暗动,笑着伸手:“太太莫要紧张,同我这边请,自有丫头给你查看。你要是真的没拿,我自然不会跟太太计较。”
旁侧已经站了个丫头屈身道:“太太请往这边来。”
宜宁这次出来带了青渠,正在旁边剥石榴,一个青渠顶三个护院,倒也不怕。而且旁边的偏院里,沈练等人正在那儿休息。
周围议论声已经鼎沸,她站起身笑道:“那便走吧。”
酒楼的二楼上,陆嘉学正在与兵部尚书喝茶。兵部尚书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徐国公家那个嫡子在下面。”
陆嘉学是来跟兵部尚书议事的,门外现在是重兵把守,二楼唯有两人喝茶。大佬们都是很惜命的。他嗯了声说:“怎么的?”
“我看他似乎在纠缠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该是嫁人了的。”兵部尚书笑着摇酒杯说,“你不知道,这个徐永是个棒槌。他荒唐事做过不少,有次调戏右春坊谕德的闺女,叫人家谕德打了一顿。回到家里徐国公也打他,被他们家老太太护着。徐国公又气又急下不得手。”
兵部尚书说得这么有趣,陆嘉学难免要侧过头看一眼。一看就发现他正在纠缠的人眼熟,这不是他那义女宜宁吗……
他笑了一声说:“他这次惹事了,下头那个是魏凌的女儿。”
“英国公?”兵部尚书也想起来了,“我记得英国公的女儿刚成亲,嫁给了徐渭的爱徒罗慎远吧。”
“所以我说他这次惹事了。”陆嘉学放下茶杯,他的态度有些散慢。
兵部尚书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不管管?我看这小子头脑一热,指不定还要做什么事来。这姑娘是嫁了人的,若是名声被毁……”
陆嘉学淡淡道:“管是要管的。”他微微抬手,立刻有人走上来,抱拳等着他吩咐。
“带几个人下去跟着。”陆嘉学看了罗宜宁和徐永一眼。
亲信立刻带着几个神机营的人下楼了,陆嘉学则继续和兵部尚书喝茶。
*
徐永引着宜宁刚出后院,慢慢走到了宜宁身侧。“不知姑娘是哪家的?我以前似乎没见过。”
宜宁瞥了他一眼:“徐公子,我已嫁人,你还是称我为太太的好,否则太过唐突了。”
徐永就道:“我见姑娘不过十四五,称太太才是无理。旁的酒楼的阁楼上有处雅间很僻静,景色也极好。不如我请姑娘吃些菜,要点什么都可以,再送姑娘些礼。”
“你不要你的玉佩了?”
徐永开了折扇一摇,做了个登徒子的样子,笑道:“若是姑娘陪在下吃了饭,玉佩自当送给姑娘。”
他摊开手,那块墨玉就在他手心里,玉质极好,的确是块好玉。“姑娘嫁的是哪个人家,跟我说说。我喜欢姑娘得紧,姑娘要是愿意跟着我,必定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比你原来的夫家强许多。”
宜宁心里冷笑,前头还痴恋谢蕴,转头就说喜欢她?恐怕就是来讹她出丑的罢了,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就算喜欢,如此放浪形骸的人,也该叫他姑姑好生抽打!笑道:“徐公子还挺自信的。我对玉无意,对你也无意。既然徐公子的玉没有丢,那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徐永没想到她竟不上当,随后打了个指,他的护卫就涌进院子里。又上前了一步:“姑娘莫走,我这儿话还没有说话。……”他伸手就要去抓宜宁的手,宜宁反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凑上来一个让她发气的。
徐永只觉得她巴掌软绵绵的,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痛。反而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
丫头见状惊呼上来拉,却被几个护卫围住。
宜宁挣脱不得,微怒地看着他。上次沈玉的时候宜宁病着,没得精神。这次她却是生气了,这次她见徐永更是个油盐不进的,心里发狠,干脆抬腿就踢了他一脚。徐永被她踢到小腿一阵锐痛。脸色顿时就变了,捏得更紧:“你性子倒是野了,还敢踢人!”
宜宁冷笑,突然走了几步逼近他。徐永一愣,反倒是被她逼得退了几步,“不光踢你,还得踹你。”宜宁说完,又踹了他一脚。这次她可一点没保留力道。徐永不察顿时就往后退,随即栽进了池子里,溅得到处都是水。
徐永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浑身都是水。没得耐心跟宜宁耗了,沉着脸道:“把她给我按住!”
几个护卫立刻要动手,青渠先挡住。刚才就叫了小丫头去通风报信,此刻沈练等人正在暗中等候,一见这阵仗就立刻涌了上来,将罗宜宁团团护住。
徐永原只以为是个寻常人家的太太,看着阵仗根本不是!
那些护卫身材高大,一看便是练家子。寻常人家根本就养不起。这个妇人也绝非一般的身份,更不可能是别人养的外室,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外室!
宜宁慢慢用手帕擦手上的水,看着徐永道:“徐公子,我家夫君虽然不是勋爵之家出生,却也不好对付。刚才你诬陷我拿你玉佩,我本是有意说清楚,谁想你胡搅蛮缠,落得这么个狼狈的下场。我倒想问你,你一个墨玉玉佩能值多少银子?”
徐永脸色非常不好看,怕这次是踢到铁板了。想为美人出头,反倒是惹了一身骚。不过他惯是混混,右春坊谕德的闺女都敢调戏,还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此时对方人多势众,他反而处于弱势了。
他随之又笑道:“太太误会,那墨玉玉佩着实不见了,我才着急的。”他一摊开手,那玉佩的确又不在他的手心里了,“你瞧瞧太太,你还未把玉佩还给我呢!”
反正他只推说玉佩不见了。这姑娘能拿他如何!
几个丫头也闻言无言,这人怎么如此混!
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也想问问,你一个玉佩值多少银子?”
宜宁转过身,看到一身常服的陆嘉学带着人站在门口。可能是站了好一会儿了,这才缓步走进来。他的亲兵涌进来,把这些护卫团团围住。在战场磨炼的兵气势完全不一样,十分肃杀。
徐永已经被护卫扶了上来,一看到来人是陆嘉学,非常惊讶:“阁下是陆都督……陆大人?”
“正是。”陆嘉学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来,往后靠着石桌。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样都有种龙虎之气,非常霸道。徐永被风一吹顿觉得浑身发凉,看陆嘉学那放松的姿态,他这次恐怕是真的惹了麻烦了。陆嘉学随之一笑,“值多少银子,我赔给你,你要不要?”
陆嘉学怎么突然出来了!
宜宁可还记得上次看到他的时候,装在她嫁妆盒子里流血的人头。
陆嘉学本来也不想下来的,不过想到魏凌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也不好太放任不管。刚才站在外头没有立刻进来,还听他们说了会儿话。她倒是有趣,还把人家给踹下池塘了。性子里总有些张牙舞爪的地方,再怎么温驯也也藏不住。
那个人也是如此的。陆嘉学不想去卫所里当闲差,就在她的屋子里躺着不起欺负她,她想着三从四德,忍着怒气对他笑。
结果他睡着的时候,脸上被她用墨画了三根猫胡须。他醒来时发现去找她算账,那人就一脸乖顺地装糊涂,他就把她往怀里拧,凑在她脸上亲,把墨涂到她白净的小脸上去,胡渣磨得她脸疼。
她一会儿就求饶喊不舒服,陆嘉学欺负够了。又把她的脸捧在手里,用指头给她细细的擦。
徐永脸色发白,再回头看宜宁,她一脸冷然地看着自己。
徐永只觉得无比的狼狈,忙抱拳道:“都督大人,我着实不知这位太太跟您有关系……我给这位太太道歉,还望大人莫要计较。”
“道歉就不必了。”陆嘉学手里摩挲着扳指道,“你就打自己两个巴掌吧。”
徐永脸色更难看,但想到惹了陆嘉学的后果,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强出头。他是混,但也知道谁该惹谁不该惹。这位究竟是谁,怎么会让陆嘉学站出来为她说话?他狠了狠心,立刻咣咣扇了自己两巴掌,无比响亮:“谢过大人教诲。”
徐永随后向他告退,陆嘉学没有说话。徐永站在原地非常僵硬,但是陆嘉学没让他走他是绝对不敢走的。直到徐永额头开始冒冷汗,陆嘉学才挥手让他离开。
人走之后院子里一时寂静,宜宁心道谁要他来出头了,她带了这么多人,既然讲道理讲不通,打也要把那小子打残了。这反倒还要感谢他了?
她只能走到他面前,向他屈身道谢:“今日之事还要谢义父替我说话,无以为报,只有铭记于心。想必义父朝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义父了。”
她刚走到门口,陆嘉学就道:“站住,我让你走了?”
“义父还有何事?”
一刻钟之后,宜宁坐在屋子里,给陆嘉学剥石榴。
拿刀切开缝,再一小瓣一小瓣地掰开。用特制的银签子一粒粒的挑出来。
陆嘉学在和兵部尚书下棋,屋子里一片安静,唯有竹尖滴漏在响。
陆嘉学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这小丫头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怎么说他也算是在她成亲的时候救过她,虽然人头是他亲自送来的。刚才救她她也没见得多感激,干脆提拎进来帮他剥石榴,以示惩戒。
宜宁在一旁看他下棋,他的水平真烂。亏得兵部尚书已经让了他五子,他还下不过人家。但是观棋不语,她也不想去指点陆嘉学,当然也不敢。估计他旁边站的两个门客也是不敢,输赢不过是都督随意,指点了谁知道都督高不高兴。
人有所长有所不长,陆嘉学行兵布阵是天才,但除了字写得好看点,琴棋画对他来说都是胡扯。
兵部尚书估计不敢太下陆嘉学的面子,又让了两子,还是赢了陆嘉学。
“文人玩意儿。”陆嘉学把棋子扔进棋盅里,端茶来喝。
兵部尚书就笑道:“你义女可是状元郎的妻子,水平应该也不差,不如让她来替你试试。”
兵部尚书一个胡子大把的老头了,倒没有什么男女之妨的。
陆嘉学看了宜宁一眼,宜宁就径直在兵部尚书对面坐下了,笑道:“那请傅大人先走。”剥石榴拨得她手酸,正好休息。
傅大人哈哈一笑,挺喜欢她的直爽,就开始先走子了。
陆嘉学眉头微挑,也没说什么坐在旁边看她下棋。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门口有人说话。宜宁这儿正下棋,那边就有人进来了:“……说是英国公府小姐的丫头。”
陆嘉学让她进来了。
是宜宁身边一个二等丫头芙红,罗慎远拨给宜宁使唤的。她走进来在宜宁耳边低声道:“太太,和您在祥云社说过话的那位陆夫人,听说您在这儿喝茶,派人过来说想请您一叙……”
宜宁手里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这事一会儿再说。”陆嘉学就在旁边,宜宁生怕露出什么端倪,表情平淡,“没见我在下棋?”
芙红立刻应诺,退到门外。
其他几人似乎也没听到她的丫头说话。宜宁侧头看了陆嘉学一眼,他似乎也没有听到,端着茶杯的手非常平稳。
她这才吐了口气,心道怎么谢敏也在这儿!倒是巧了,平日一个个碰不上,现在一碰上就是扎堆碰上。
傅大人边下边悠悠说:“侯爷,今日下棋就罢了。不如你下次你随我们几个去永乐坊玩几把,你这修身养性的实在不好……”
永乐坊是个赌坊,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那里,也玩得很大。宜宁记得很多年前,陆嘉学原来就常和那些公子哥晚上偷偷去玩,他手气好经常赢。回来再给她买一些零嘴。
“有空再说吧。”陆嘉学的声音却突然有点轻。
“魏姑娘听听,你义父何其吝啬,这是怕输银子吧。”傅大人笑眯眯地同宜宁说话。
“义父善于赌牌,应该不是怕输银子。”宜宁也是一笑。“是怕赢了傅大人的银子,傅大人便不同他玩了罢。”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陆嘉学喝茶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然后手里的茶杯慢慢捏紧。
而傅大人和其他几个门客,看着宜宁的目光也有点古怪,气氛顿时有些冷凝。
宜宁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仔细想想难道是玩笑开得不对。她正要开口的时候,陆嘉学的一个门客突然问她:“魏小姐,我们家大人从不曾赌钱,您怎么知道他擅长赌牌的?”
宜宁有点怔住了,他明明就会赌牌啊,而且玩得很好。难道大家都不知道?
“侯爷,你会赌牌啊。怎么以前没跟我说过?”傅大人笑笑问陆嘉学。
宜宁听到这里浑身僵硬,身上就一阵阵的发热,掌心开始冒汗。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难道他从那之后就不曾赌钱,以至于没人知道?
不对啊,就算他那个时候起就不再赌,怎么到门客嘴里就变成从不曾赌钱了?
“我不会赌牌,只是当年不得不说谎而已。”陆嘉学突然笑了,他的声音很平静,非常的平静,以至于有一丝风暴来临之前,海面的波澜平静之感。
“想来觉得我会赌牌的,天底下就那一个人了。”
语气又轻又慢,却掷地有声。
宜宁心跳如鼓,她立刻撞开椅子,转身就跑!
她的手剧烈地发抖,有种预感,她要是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茶杯终于被捏碎了,碎瓷声响了一地。她才跨出门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掌捏住,然后就是铜墙铁壁般的气场袭来,他的声音阴沉得要滴血:“罗宜宁——你想去哪儿?”
*
屋内顿时如死静,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宜宁面色说不出的惨白,一种无可比拟的恐惧支配了她。她拧动着手挣扎着,想逃开陆嘉学的桎梏:“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陆嘉学知道了……他知道了会如何!还会再杀了她吗?刚才就根本不该跑,她这么一跑,陆嘉学就是不怀疑也要怀疑。只怪她刚才被扰乱了心神,一时间分不清该怎么办了,完全是本能反应。
现在该怎么办?
说刚才就是个意外?陆嘉学恐怕再蠢也不会信吧,何况他一向是绝顶的聪明。
陆嘉学抓着她一把按住门上,他不放开她,手劲儿没有半天松懈。头也不回道:“傅大人,恐怕今日不能作陪了。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我这义女好生说说。”
兵部尚书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看到陆嘉学仍然带着微笑的脸。心里怪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这义女不是还好好的下着棋吗。他声音发紧,勉强笑了笑:“那侯爷先忙着……咱们,改日再聊。”
屋内还剩下两个门客,面面相觑。陆嘉学突然就暴怒:“都给我滚出去!”
那两个门客被他从未有过的暴怒吓得发抖,连忙应喏退出去。陆嘉学则一把扯过罗宜宁进门,门哐的一声就被锁上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宜宁的心狂跳不止,她迅速地思量,无奈手发抖,精神高度紧张。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
陆嘉学松动手腕,然后按住了她的手把她逼在罗汉床上,俯身下来说:“你刚才跑什么——心虚了,还是害怕?”
陆嘉学的语气非常沉,他的脸近在咫尺,英俊深邃,都是岁月的刀凿斧刻。她都非常的熟悉,和陌生。
“都督大人说什么我不明白。”宜宁现在只能装傻,她不承认,难道陆嘉学还能怎么办?鬼怪之事太过荒谬,陆嘉学是从来不信的!
但是刚才实在是太明显,除非他愚蠢至极,否则怎么会没有丝毫怀疑。陆嘉学从来都不愚蠢!就算是他年轻的时候,玩世不恭也只是他的外表,他是个心性相当厉害的人。
陆嘉学又笑了,他的笑声很低沉,甚至是压抑。但是随后他就一把掐住宜宁的下巴,一用力就把她压在了床上。“你不明白?霸王卸甲,青山忠骨。刚才你的丫头说,你跟一位陆夫人说过话,你以为我没有听到?你装什么傻。当年我在外谋事,骗你我去赌钱。你那时候单纯得很,一直信我的话,没想到竟然信到现在——罗宜宁,你还敢说你不明白!”
宜宁闭上眼睛。
是啊,就是她傻!当年他根本就不是去赌钱,不过是在外谋事,诳她而已。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会赌钱只是猜测而已。”宜宁说,“都督大人,我已经嫁人了,这般男女授受不亲,你又是你义女。你是要传出去让我身败名裂吗!”
她拧动手腕想从他身下逃开。
“你不承认?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慢慢承认!”陆嘉学的嘴唇几乎就贴着她细嫩的脸,“咱们之间……还分什么生不生分。你跟我上-床,我对你了如指掌,立刻就知道了。”
“你滚蛋!”宜宁怒得想打他。“我是你义女,已经嫁人了。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你认错人了!”
“放你绝无可能。”陆嘉学冷漠地道,他起身也抓着她。如果她真的是她,他亲手把人送到别人手上,还出嫁妆。他对她做的那些轻视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因为不知道这就是她……实在是太可笑了!如果真的是她,如果是她……这种隐隐的愤怒让他想毁了一切。
现在他心里的笃定已经是七八分了,只是内心死灰复燃的狂热和绝望不停的交织,不能完全确定,怕这还是幻觉而已。怕还是空欢喜一场,最后就是一场空!
外面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宜宁隐隐听到是青渠的声音:“……我们太太呢?老夫人找她回去……”
珍珠去找青渠来了!
宜宁绝望地感受到武将绝非徐永这等人能比,他的手劲儿根本就无法挣脱。她低头就是狠狠一口,这手硬如铜铁。他却低头嘲笑般的说:“你是不是蠢?还能咬得动我?我就让你咬!总之你别想再走,你就算不是你也得跟在我身边。承认,告诉我你是不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他还压着她,宜宁反手却摸到罗汉床上的一个东西……
是她用来挑石榴籽的银签子!
她举起来趁他不备就朝他的脸刺去,陆嘉学下意识地旁侧一闪,手下就是一松。她趁机撒手就翻身下床。这一瞬间思绪已经转过千万,门外是根本来不及的,还守着他的人。但是窗户可以,这是二楼,而且楼下全是石榴树,她跳下去就是轻微擦伤,最多就是扭伤脚踝。
要不要跳?他已经又下床来抓她了,实在是没有时间了!宜宁越来越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