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耿无奈地看了看怀里的小奶娃, 然后直接塞给了躲在门背后的小徒弟, 然后继续拉风箱打铁。
王玉凤等了半天都没等来张耿的哄劝, 最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她只能抹了抹眼泪系上了围裙开始生火煮饭。吵架归吵架, 饭还是要吃的, 这是最朴素的心理。
只不过张耿中午回到屋子用饭时, 王玉凤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但看张耿只顾着埋头吃,吃了三大碗都还没有个说话的迹象,王玉凤就知道肯定等不到这木头疙瘩跟她认错了。
“你心里住着的人是她吧?”王玉凤将围裙解开往旁边一扔, 冷冷地抢过张耿的饭碗。
张耿一把又抢了回来,“说什么呢?我现在每天晚上抱着睡觉的不是你?我打铁赚的钱给的不是你?我难道给了她一钱一厘?”
这是实在话。实在人总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
王玉凤还想说话,却听见旁边的小奶娃开始哭了, 只得抱起了孩子来喂奶, 之后也就再也顾不上清理她男人心里到底有谁了。
过日子就是这样,重要的不是心里有谁, 而是身边陪着的是谁。
却说张耿轻轻松松就在王玉凤那儿过关了, 就不知道姬央有没有这等运气了。
沈度攻下长安的第二日就赶回了新丰, 第一件事就是摸姬央的肚子。
“芝麻是我的福星, 那天我摸着她的时候就知道长安应该马上就要攻下了, 果不其然回去第二天就打了下来,势如破竹。”沈度缓缓地摸着姬央的肚皮。
“正是呢, 大将军这是芝麻花开节节高,小芝麻这名字也取得好。”玉髓儿在一旁帮腔道。
这女生外向, 跟了沈度身边的人, 连说话都向着那边了,还会拍沈度马屁了,姬央心里醋道。
沈度笑了笑,但笑容并没抵达眼底,似乎攻下长安也没让他心情好上多少,反而还有些沉郁。
姬央很快就察觉了沈度的异样,连用饭时他也不来歪缠她了,比如央她给他夹块菜啊,又往她嘴里塞块肉啊之类的惯常动作居然一个也不见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姬央关切地问道。
“没有。”沈度略显冷淡。
姬央这个孕妇都还没沈度这般情绪化呢,她噘了噘嘴,也撇开头不理会黑脸沈度了。
现如今姬央虽然时不时还是会天真,但经历得多了总会成长的,就沈度现在这模样,那是故意做出来让她看的,若他心里有事想瞒着她,她是绝对看不出他的喜怒的。
果不其然,刚吃过饭沈度就往姬央面前一坐,“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姬央心里“嘿嘿”地得意一笑,她就知道沈度忍不住的,迟早要来找她。
但姬央能有什么话对沈度说啊,前前后后也就发生了那么一桩值得一提的事情,可姬央却并不想提。
“没有啊。”姬央道。
沈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递给姬央,“拿着。”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玉佩啊?”姬央奇道。
“你的玉佩不是送人了吗?”沈度理所当然地道。
得,在这儿挖坑等着她呢。姬央道:“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呀,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你的眼线吧?连玉髓儿和露珠儿都被你策反了。”
沈度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转而道:“你不必对张耿心存愧疚。我会饶他不正是因为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心地纯善,我知若杀了他你定然更加同我生分。”
哎哟,瞧瞧这话说得多委屈,姬央却没想到沈度不杀张耿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是因为张耿以前立过不少功,何况他两个义兄还是沈度的得力助手。
姬央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沈度揉了揉眉心道:“没有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夫人……”沈度并没往下说,算是留了口德。“总之依照我的脾性,他们三兄弟我都会杀了斩草除根。”
沈度当时在激怒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过的。他只要一想到张耿曾经亲过姬央,就恨不能亲手宰了他,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有那种冲动。
姬央眨巴眨巴眼睛,这是沈度第一次正面跟她提那件事。那件事本也是姬央心头的一道疤痕,正是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就彻底斩断了自己和沈度的可能。那伤口是她自己都碰不得的地方,一碰就疼。
可如今再想起那一幕,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和滑稽来,当年真是做了不少蠢事儿的。
沈度见姬央脸色沉沉,也不敢再继续说这个话题,或者该叫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若没有办法真正地做到大度,假装的大度只会产生更大的隔阂,让人心越来越远。沈度绝不愿意看到姬央不开心。
沈度握住姬央的手道:“行了,你心里不要再惦记那些事儿,既然玉佩给了那个孩子,若他有事我会替你看着的。”
姬央不解地看着沈度,这坑她这么轻易就爬出来了?
沈度难道能不知道姬央心底的那点儿狐疑?他低头亲了亲姬央的手指,“我没有怪过你,当初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了,错的都是我。”
“你本来就怪不着我,是谁把我关着的?看得那么严都没法儿逃。”姬央嘟嘴道。
能摊开来抱怨,这绝对是一种进步,沈度嘴角开始上翘,“嗯,下回给你留个缝。”
“还有下回啊?”姬央愤愤。
姬央和沈度之间似乎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和睦。谁也不提以后,正是因为决定了以后会分开,所以当下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好好享受。
却说沈度攻下长安后,就要返回洛阳,他自不会在长安坐镇。但一直期望能坐拥雍、秦两州的祝家却没能如愿,虽然此次他们对攻打长安也出了一分力。
且这一次沈度并没用自己的人,反而用了原雍州冯翊郡郡守郝晋坐镇长安。对沈度而言,他在长安要的是一个治世能臣,而不是一个擅长打仗的武夫。郝晋在冯翊郡是颇有政绩,治下算得上是清明太平,所以沈度才用他,而并不是任人唯亲。
沈度回洛阳自然要携姬央一起。
如今姬央的肚子虽然渐渐大了,但比前三个月身体却好多了,沈度怕她回洛阳的路上太颠簸不舒服,特地在长安找工匠做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车厢足有平日三个车厢那般宽敞。
一路回去,见那马车有狭路而无法通过,沈度心里对将来新朝官道的修建便有了新的盘算。他脑子里想的尽是怎么叫姬央舒服了。
后来新朝的官道修得出奇的宽敞平坦,为四方八面往来的客商提供了不小的便利,使中原成了万邦来朝经商的地方,其民也就自富了。
不过沈度愿意叫姬央舒心,有人却似乎很不希望他舒心。
荆州那边有消息传回,李鹤已经离开了黑巾军,黑巾军的统帅换人,绝对是大肥肉一块,四方都虎视眈眈。
刘询知道消息后,乐得直捋胡子。王景阳面上也有喜色,唯独沈度面黑如漆,因为他最清楚李鹤为何会离开黑巾军。
也有些不齿李鹤,居然为了别人的夫人而放弃男儿的功业,实在可耻。
为了姬央李鹤说放弃就放弃,还真是毫不恋栈权势。这恰恰是沈度所没办法为姬央做到的,他肩上有太多担子,并不能任性地丢开,李鹤一个孤家寡人做起来当然容易。
这也恰恰是沈度最嫉妒李鹤的地方。情敌显得比他还情深,这可不是个好事儿。
而女人可不管你有没有担子和责任,李鹤这一招一出,沈度情知姬央肯定会心软,觉得他沈度做不到的事情,李鹤却能做到,心就拐了弯了。
这辈子大概最能给沈度添堵的人就是李鹤了。
而且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李鹤放着流民帅不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沈度面前,确切的说应该是姬央面前,只求重新当回姬央的亲卫。
放着流民帅不做,要来当亲卫,这也太“自甘堕落”了,沈度心里忍不住飚了句脏话。
对于李鹤的要求,姬央很自然地拿眼去看脸比黑炭还黑的沈度,“你怎么说啊?”
“是公主的亲卫,自然是公主自己做主。”沈度说话的语气异常轻柔,就好像在说“家里的事情一切由你做主”一般自然。
姬央瞪了沈度一眼,这人真是讨厌。
姬央自然是不能答应李鹤的,她没有办法给李鹤任何回应,就不应该再耽误他,给他任何虚假的希望。但人总是不愿意对着自己关心的人说“不”的,这时候原本就该沈度这把“刀”出鞘的。
结果沈度却开始假扮大度,姬央当然生气。
姬央重新面向李鹤,硬着头皮道:“我……”
哪知这时候沈度却突然道:“那甚好,李将军就留下吧。”
姬央和李鹤同时抬头诧异地看向沈度,这话谁也料不到会从沈度嘴里说出来。
“青木更擅长做暗卫,暗卫便由他领着。李将军则领镇国军。”沈度道。姬央身边那支两百人的军队正式的名字叫“镇国军”。
其实一个长公主虽然能有亲卫军,但号为“镇国”却是过了。不过大概是沈度表现得太过强势,他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的反对的。
这支镇国军在姬央手里虽然没有发挥出镇国的威力,只是名字听着高大,但却在新朝开启了一个得势长公主可拥有亲卫军的先例,到了沈度的子孙辈镇国军为新朝的确起到过镇国的作用。
姬央原本以为沈度刚才那话说的是气话,可听他这样安排,却似乎是认真在打算。
姬央跟着沈度重新回到马车内后,急急地就开口问,“李鹤的事,你是认真的吗?”
沈度点了点头,“嗯。”
姬央只觉得莫名其妙,沈度这大度得也未免太过了吧?先是放了李鹤,如今又同意他回来做镇国军的领军将军,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这样反常,难免不让姬央怀疑沈度是不是又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了,才这样弥补。比如迫于无奈是要重新纳妾了?还是学石遵一样要立一个左、右夫人?
“你不必这样。便是要立什么左、右夫人,我也不会不同意。都是为了大业嘛,何况我们本来就说好的,等生下孩子我……”姬央一开头说得倒是硬气,但是越说眼眶越红,到了最后连话都说不出了。
“什么左右夫人?我曾在菩萨跟前立过誓,这辈子只有你一人,如果你能醒来,我愿一辈子茹素。”沈度气道,气姬央居然到现在还不相信他。
“茹素?”姬央这才想起来,这许久的确是没见沈度吃过肉的,她平日并没发觉,因着他实在太忙,他们一起用饭的时间并不多,何况每一次用饭都是沈度照顾她,她也就没太留意那些细节。
想到这儿,姬央自己先就惭愧了,“那你说你有什么打算,我才不相信你会真心同意让李鹤回来。”
“我自然不想看到他。但是如果你要离开,要出海,我将你交给任何人都不放心,唯有他,我知道他绝不会伤害你,还会像我一样用命来护着你。”沈度道。
到这一刻姬央才真的相信,原来沈度是真的打算放她走。
得到预期的结果,并没有让姬央觉得欣喜或者快慰,只有惆怅涌上心头,离别从来就不是愉快的事情。
日子过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慢,日升月落,很快就到了姬央临盆的时候,而沈度刚刚攻下荆州,收编了流民军,为将来南下一统南北打下了前站。
沈度连夜赶到姬央身边时,她已经痛了四个时辰左右了,一看见沈度就将他的手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你怎么才回来?”
生孩子真的疼死了,姬央的眼泪直流。因为那种疼并非尖锐的刺疼,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胀痛,你还不能任由这种胀痛之感肆意,必须深呼吸一口将它收敛回去,与之对抗。
“对不起。”沈度是算着姬央临盆的日子的,接连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跑死了五匹马,中间一刻都没停过。哪怕他武艺再高强,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非惦记着姬央,怕也是坚持不住的。
稳婆看见沈度闯进产房的时候简直吓呆了,“大将军,这……你……”产房污秽,便是平常男人都忌讳进来,更别说刀口舔血的将军了,更该忌讳这些的。
“我就在这儿,公主的情况怎么样?怎么疼了这么久还没生?”沈度问道,他没办法在外面听姬央的惨叫,非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宫口还没开完,怕是还要再疼一会儿。”稳婆战战兢兢地道,主要是沈度气势慑人,尤其是在他板着脸说话的时候。
姬央已经疼得头发全部打湿了,冷汗顺着脸颊而流,沈度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现在回来,荆州打下来了吗?”姬央分神问道。
“打下来了。小芝麻急着要出来见世面,所以打得很顺利。”沈度道。
姬央正待说话,肚子又开始抽痛了起来,她痛得猛地掐住了沈度的手,待稍微缓过一点点才喘着气道:“要是什么万一,一定要保住孩子。太疼了,我不想再生第二次了。”
沈度道:“下回换我来生。”
姬央被沈度这话逗得“噗嗤”一笑,下一刻就听得稳婆道:“好了好了,开全了,公主快使力。”那稳婆在姬央的肚子下方摸了摸。
姬央一听精神便来了,先才那稳婆让她憋着劲儿,千万别使劲挣扎,否则有撕裂的危险,憋着、忍着可比痛来得更难受。
“你快出去吧。”姬央推了推沈度,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定然既难看又狰狞。
沈度并不挪身,姬央吼道:“你快出去吧,你在这儿,我没法儿用力。”
沈度这才不得不起身道:“我就在门边。”
姬央再无力气回答沈度。不过她这一胎其实算得上生得很顺利又平安的了,沈度出去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了孩子嘹亮的哭声。
那稳婆脸带狂喜地抱着小孩子到门边给沈度看,“恭喜大将军,是个小公子。”每个稳婆都想产妇生儿子,那样她们得的赏钱才好,有时候遇到缺儿子缺得发疯的主儿,那出手才叫一个大方。
这稳婆是沈府接生的老人,当然知道沈度有多缺儿子,所以才欢喜得比沈度这个当爹的还厉害。
“好。”沈度点了点头,并没将孩子接过来,只探头看了看,便掀开门帘往里走了。
那稳婆看着沈度的背影觉得甚是奇怪,从来没见过生了儿子这般不高兴的,何况沈度现在又还没儿子。
姬央此刻正躺在床上闭目休息,听见沈度的脚步声才勉强睁开眼睛,“是个儿子,你高兴了吧?”
沈度替姬央拨了拨贴在额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我更想要个女儿,我梦里梦到的就是个女儿,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活泼可爱,会甜甜的叫我。”
姬央没有回答沈度,因为实在太累了,她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