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让她同弟弟唤“苏叔叔”。
  他俩便像欢呼的雀儿般,叽叽喳喳喊个不停。
  苏叔叔很亲切。
  苏叔叔牵着他们姐弟二人,娘亲和苏叔叔说话,他们就听,大多听不懂,但苏叔叔会跃身而起抓麻雀给弟弟,还会采枝头最高的花给她,她同弟弟“哇哇”赞叹。
  苏叔叔离开,她和弟弟都舍不得他。
  娘亲莞尔,那我们日后去入水看苏叔叔可好?
  他们齐声道好。
  邵小虾记得最清楚却是陆叔叔,因为陆叔叔长得像隔壁阿牛哥哥家养的猴子,颇有喜感。
  那时爹爹带他和姐姐去墨馆送画,就在墨馆遇见了陆叔叔。
  爹爹同陆叔叔都认出了对方,两人一直笑,他和姐姐抬头看。一会儿看看爹爹,一会儿看看陆叔叔,半晌,陆叔叔又俯身摸他和姐姐头顶。
  “你和阮婉的孩子?”
  阮婉是娘亲的名字,不消爹爹应声,他和姐姐便在一旁拼命点头。
  陆叔叔笑不可抑。
  陆叔叔抱他,他就伸手去摸陆叔叔的脸,爹爹哼道,陆叔叔却道无妨。
  陆叔叔同他们一道回家,见到陆叔叔,娘亲也笑了许久。一顿饭,他和姐姐边吃边听,爹爹娘亲就同陆叔叔不时笑出声来。
  他不知他们笑何,他们笑,他也跟着笑,眼睛弯成一条缝,爬到陆叔叔怀中,“陆叔叔抱。”
  “阮婉,你儿子喜欢我这个陆叔叔。”好不得意。
  他便眉开眼笑,“陆叔叔同隔壁阿牛家的小猴长得像。”
  一语既出,爹爹轻咳两声以示警告,他赶紧捂嘴。陆叔叔和娘亲却是笑个不停,爹爹也不知何故。
  “阮婉,果真是你儿子。”
  陆叔叔走时,送了娘亲一幅图,娘亲看了许久。
  邵小虾也凑上前去,画中一群十一二岁的孩童嬉闹,为首的两个,一个长得像陆叔叔,另一个高贵冷艳,横眉冷对。
  姐姐说,不如我们娘亲画得好看。
  他狠狠点头,也没有陆爷爷画得好。陆康便是陆爷爷,平日走动得多,他们时常见到。
  爹爹便抱起他和姐姐坐在膝上,他攀上爹爹胳膊:“爹爹,娘亲如何同陆叔叔认识的?”
  爹爹轻笑:“陆叔叔是你娘亲幼时的发小,玩伴。”
  “就像我同阿牛?”姐姐睁大眼睛。
  娘亲抱起她,莞尔道,“我们是发小,玩伴,好友,知交……高山流水,纪子陆康。”
  纪爷爷和陆爷爷……
  除了苏叔叔和陆叔叔,邵小鱼和邵小虾还见过另一个叔叔,但是娘亲从没告诉过他们二人那叔叔的名字。
  九月时候,成州入秋,娘亲带他们二人去城西布庄做新衣裳。布庄的掌柜脾气很怪,做得衣裳却很好看。
  那天的人当真多,娘亲抱着小虾看布料,小鱼便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个头又小,有人走得急,没注意将她刮倒在地。她唤了声娘亲,险些被人踩踏上,幸好身旁的叔叔将她抱起。
  叔叔将她还于娘亲,娘亲眼圈却蓦地红了。
  “夫人,我们可认识?”那叔叔微微拢眉,目不转睛看着娘亲,邵小虾便哇得哭了出来,“你是坏人,你把娘亲惹哭了。”
  城西布庄本就人多,邵小虾一闹,人群纷纷回头。
  那叔叔也觉失礼,道了声告辞便匆匆离开,邵小鱼却见娘亲远远望着,直到那叔叔消失在眼前。
  “娘亲,今日布庄遇见的叔叔是谁?”回家路上,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娘亲问题。
  娘亲从袖袋中掏出一枚护身符看了许久,“那不是叔叔,是舅舅。”
  “舅舅?”两人异口同声。
  娘亲温婉一笑,“是娘亲初到异乡,最照顾娘亲的舅舅。”
  邵小虾瞪大眼睛,“那舅舅为何不认得娘亲?”
  “娘亲不知道呢,兴许是忘了,兴许是旁的。”
  邵小鱼皱起眉头,“那舅舅不认得娘亲了,娘亲伤心吗?”
  “不。”阮婉收起护身符,“娘亲开心。”
  两人不懂,又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阮婉笑而不答。夕阳西下,远方好似镀上一层淡淡金辉,过往幕幕浮上心头。
  “江离,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难不成本侯平日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末将时任京中禁军左前卫,奉皇命护送侯爷入西秦,自当护侯爷安然返回西秦,还请侯爷不要为难!”
  ……
  只要他还活着,便是世上最好的事。
  ☆、番外合集(4-5)
  番外四
  五岁刚过,沈晋华关照,让邵小虾进了成州最好的私塾。
  起初,邵小虾终日嘻嘻哈哈,回到家中便同爹爹娘亲说起私塾中的趣事,老先生教了什么,哪家的小孩被教书先生打了戒尺之流。
  不指望他能学多少,多些玩伴总归是好的,邵文槿对子女向来上心。
  约莫过了两月,邵小虾自私塾回来就闷闷不语。
  邵文槿问起他也不说,要不摇头,要不低头吃饭,也不愿同爹爹多讲话,俨然换了幅性子。夜里也缠着要和娘亲一道睡,不要爹爹抱。
  邵文槿心中莫名吃味。
  哄完孩子入睡,见他还怔在原处思量,阮婉取了外衣于他,打趣道,“你近来可是欺负儿子了?”
  欺负?他一肚子委屈苦水,自己的儿子疼还来不及,哪会有欺负一说。
  阮婉啧啧叹道,“有人过往也说没欺负过我。”
  邵文槿徒然语塞,阮婉俯身吻上他双唇,“早些睡,明日我问他。”
  翌日,邵小虾从私塾回来,额头摔破,脸颊也肿了,却硬是一声不吭。阮婉心疼不已,搂在怀中,沾了药水替他擦拭。
  邵文槿面色微沉,“和谁打架了?”
  邵小虾不肯说。
  “告诉娘亲。”阮婉摸摸他头顶,小家伙“哇”得一声哭出来,阮婉轻拍他后背作哄。
  “他们都说自己的爹爹……爹爹是大英雄……老六的爹爹是县衙的捕快头,虫子的爹爹是州府的师爷,书旗的爹爹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豆子的爹爹是京中的大官……”
  阮婉手中微滞,抬眸看向邵文槿,他敛眸不语。
  “他们说我爹爹……他们说爹爹什么都不是,我才同他们打架。我一个打他们四个……呜呜……娘亲我没哭……”
  阮婉心中一沉,再抬头,邵文槿已推屋出门。
  阮婉揽他在怀中,侧脸贴上他额头,“所以就同爹爹赌气,不和爹爹说话?”
  邵小虾泣不成声。
  阮婉幽幽一叹,轻声细语道:“谁说你爹爹不是大英雄,你爹爹是比他们都厉害的大英雄。”
  “真的?”眼泪还挂在眼眶,却是不哭了。
  “你爹爹是公认的大英雄,因为要照顾你们和娘亲,才隐姓埋名到了此处。”
  “娘亲没骗人?”
  阮婉轻笑,“娘亲哪里会骗你,爹爹是世上最疼你和姐姐的人,为了你们姐弟,连大英雄都不做了,你们才是爹爹最重要的宝贝。做你们爹爹,比做大英雄更重要!”
  邵小虾破涕为笑。
  她伸手替他擦掉眼泪,“日后不许再同爹爹赌气。”
  邵小虾拼命点头。
  入夜,阮婉在七里亭寻得邵文槿。
  大凡他心中有事,就在此处饮酒。今日邵小虾的一番话怕是触及他心底深处,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
  自幼与邵将军混迹军中,南顺军中谁人不知将军府的大公子?
  而后长风送亲,袁州平乱,济郡赈灾,出使西秦,巴尔十万铁骑南下,邵文槿统领邵家军北御外敌,麾下三军马首是瞻,何等意气风发?
  落日飞霜,金戈铁马,便是醉卧沙场亦可拥剑思故乡。若无失落,断然是假的,他却从未同旁人道起过,包括她。
  “邵将军独自在此处饮酒,岂非憾事,可要本侯作陪?”双手被在身后言笑晏晏,款款而来。
  邵文槿低眉作笑,她就自己上前,抢过酒壶饮了一口,呛得不轻,“这酒好烈……像是军中的酒。”
  “嗯。”他清浅应声,一把揽她在怀中,一把拿过酒壶豪饮一口。
  “文槿,我同小虾说……”
  “我听到了。”
  他在屋外听完才走的,阮婉稍楞。既是如此,他自有思量,她便安静倚在他怀中,也不扰他。他胸膛结实有力,熟悉的心跳声让人踏实安稳。南郊马场意外也好,西秦变故也好,或是很久前的风雪除夕,他突然出现在成州。
  他亦心有灵犀,揽紧怀中,笑意融在深邃眼眸里。
  待到三月,草长莺飞,成州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邵小鱼个子又窜了不少,邵小虾还是比她矮上半分,姐姐牵着弟弟走在前面,邵文槿同阮婉在后并肩踱步。
  “男孩子都长得晚,记得那时候我原本要比邵文松高出一头,才几月不见,他从军中回来就比我还高了。”
  邵小虾尤其贪吃,邵文槿总是担心他太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