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阿光连眼睛都捂上了。
  肯定有蹊跷。
  这里光线太暗,瓢里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楚。那狱卒一脸恶意往前送,他直觉得一定是捉弄的意思。
  果然,狱卒见他不上当,又阴恻恻地笑着:“下一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忽然两手抓着栏杆,一张丑脸在缝隙里绽开狰狞的神色,嘴巴大张,喝了声:“饿不死你!”
  阿光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
  指缝挡不住这股臭味,心里也全是厌恶的意思,只是不敢说话,捂着嘴一直摇头。
  他心里明白:“这人没有牢房钥匙。”所以不能开门进来逗弄,只能隔着栅栏吓他。
  他小心翼翼地往角落退。狱卒见了高兴起来,笑得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一口烂牙抖动着。
  只有抽幅寿膏多年的老烟鬼,才有这样的牙齿。
  阿光警惕地盯着狱卒。眼看他拖着桶,一瘸一拐地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一提鼻子,周围还弥漫着那股泔水臭味。阿光屏着气,捂着嘴,一阵阵地犯恶心。
  “看这情形,无情仙是故意折磨我。在这里,不是睡不了觉熬死,就是吃不了饭饿死。”
  想到这些,他心里更烦躁了。
  “顾影也不是好东西!”
  牢中不见天日,也不知时辰。阿光平复了烦躁之后,又在心里默戏文,默过了一出全本的《玉堂春》。
  戏里花团锦簇,阖家团圆,戏外身陷囹圄,求告无门。
  他正兀自意难平,忽而听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来,眼看卫兵正在打开牢房门。顾影站在门口,递了个眼色,轻轻歪了歪下巴。
  那意思:“走,出来吧。”
  特别熟的朋友,才这样轻松自如。
  她还真是不见外。
  阿光心里有气,却也不好在这里发作。抬脚出了牢房,跟着顾影上楼,到了班房里。
  顾影让卫兵们都退下去,带着一点笑容:“让你受委屈了。”
  阿光眼皮一垂,不搭腔。
  “怎么,生气啦?”顾影笑着解释,“谁让巩季筠那么闹,我要不是有这缓兵之计,你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阿光还是沉默着,静静坐在那,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影这才觉得,他是真的气了。放柔了语气:“你别恼。治安法规定,寻隙滋事者拘押48小时,如果情节轻微,认错态度良好,可以改正,就原地释放了。你就先安心在这待上两天,大总统也就把这事忘了,到时候我把你放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嗯。”阿光实在懒得说了。
  顾影看他答话,这才又笑了:“我知道,这边挺寒碜的。但是坐牢嘛,就这个样子,好不到哪去。你先委屈两天,等出来之后,我去找你,给你好好摆一桌,清一清晦气。”
  阿光淡淡地看她一眼。
  哦,怪不得是在这班房里说话,原来她都已经盘算好了。
  一个戏子,跟她的官运,哪个重要?
  她明知道,大家都身在戏中,无论富贵还是贫贱,都是黄粱一枕梦。可她选择的是幻梦里的名声、地位、财富,并没有和她一起对抗戏神仙的意思。
  说不定,戏神仙也像以前的戏文里一样,和她说好了合作,两边对付男主角一边呢。
  手指西凉高声骂,洪洞县内无好人。
  ——好么,都串戏了。
  顾影兴致不减,笑着又劝了他几句什么,语气亲昵。
  阿光没有听,也不想听。
  他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了,身上发虚。在这当口,想到那些愤怒啊、怨恨啊,情分啊,都觉得索然无味,不如一块刚出锅的杂面饽饽。
  顾影说了半天,见阿光兴致淡淡,心里有点过不去。
  “你也应我一声……”
  仔细一看,阿光靠着椅背,低着头,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心里发酸:“就这么不想理我?”
  可转念一想,又高兴了些。
  “罢了罢了,我和他夫道人家计较什么?
  “还是多亏了他告诉我,这是一出《红鬃烈马》的戏文,我才能抓到机会,得了这劝进之功,成了李大帅最心腹的属下。
  “等过两天,把他放出来后,来日方长。我再细细和他商议,我这薛平桂,怎么才能做唐王。
  “为了薛平桂的皇位,王宝钏总是要守窑的嘛。戏里的王宝钏不知道,他戏外的人还不知道吗?从小拿彩楼配比我,不就是嫌我小时平凡,希望我将来也有大富贵吗?
  “你既心甘情愿受了苦,将来总会有个尘埃落定,苦尽甘来。
  “我呀,是最讲情义的了。大帅也最喜欢这点。
  “将来,好好跟着我,可有你享福的时候。”
  顾影真是越想越开心,伸手过去,轻轻点了点阿光的鼻尖。
  第93章 文昭关
  阿光朦胧中被人推了推, 这才醒过来。
  “杜大哥!”
  乍听到声音,他只觉得耳熟,朦胧中还不能确认这是谁。忽然清醒过来, 眨眨眼睛,仔细地看了看那张显得幼稚的脸庞,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