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喆道:“被人打断了,还没养好呢。”
张真人道:“哪个打断勒,我也给他打断咯。”
宁喆答:“是黑云门的杀手头头,叫萧复权!”
凌云大师对这两人的打岔宛若未闻,只是问净华:“为何要说对不起。”
见此,百孟庭他们也都识趣地离开了。
净华缓缓站起来,然后扑通跪在了凌云大师身前,凌云大师未着一词,只是也面朝西方,双膝跪地。
此处不是佛堂,但西方有无量寿佛。
净华双手合十,微微垂头:“佛前侍奉十余载,却始终无法放弃心中执念,愧对师傅的养育之恩与教导之恩。”
凌云大师亦是双手合十,闭目垂首,仿佛那座巨大的金身佛像依旧在他面前:“让你放下心中执念又何尝不是为师的执念,为师亦有愧。”
如同从前每一次的讲经拜佛一般恭敬虔诚,但与从前不同的是,净华变得更加坦荡和轻松,他从前是在岔路口的人,如今他在走他自己的道。
凌云大师又何尝不是呢?
凌云大师拿出一封信,是之前净华说要离寺的那封,他之前从未公开过,一直以来他都还是担着净华师傅的名头,也因这名分能替他的弟子说上几句话,带他离开险地。但,净华有他自己的路。
“你尘缘未尽,且下山去吧。”
日头变幻,光从窗户中打进来,正照在凌云大师的身上,他像跪在一个光做的蒲团上面,身侧放着那封信。
说罢,凌云大师就起身离去了。
净华却未起身,而是朝着凌云大师的方向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见凌云大师出来,江子棠才敢进去,忙将净华扶上了椅子,张真人跟着凌云大师身后絮叨:“走纳闷快爪子。”
凌云大师有些无奈:“你师兄前段时间不是教你官话了吗?”
张真人摆摆手,满不在乎:“不是我说,我们蜀地话跟官话有好大差别嘛,完全是没得差别,有撒子好学的。”
张真人眼神往门里觑:“真不要老?”
“万物自有其道。”
“没错没错。”
张真人甩着袖子哈哈大笑着,一僧袍一道袍,拢着风,并在一起,往外走去。
方才在门外等候的过程中,宁喆也弄清了凌云大师为什么会过来,原来早在他偷张真人的请柬时张真人便发现了,张真人猜想他们要去英雄会,于是通知了凌云大师,万一有什么问题,还有个兜底的。
江子棠想检查一下净华腿部伤势,被净华按住,江子棠手一僵,然后垂了下去:“抱歉,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我能再查仔细一点,如果我能找到其他证据,如果我不做那个假印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还连累你,连累你被所有人质疑,连累,连累你不能为族人讨回公道。”
说到后面时他已经有些慌乱得语不成声,只是一直说着连累,说着悔,说着恨:“有时候我真想,真想直接杀了他。可是……”
净华抓住江子棠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事情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一切有力的证据都没了,单凭我和吴萍的口供,他们不会相信的。这不过是无奈之举,总之我们再另想法子便好。”在英雄会上发生的事情也让净华看清了陆凡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
江子棠追问:“你不怨我?”
净华毫不犹豫:“不怨。没有人有资格怨你。”
江子棠将头搁在净华肩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如今功亏一篑他自己又何尝不恼。但是还好,他还有净华,也还有机会。
江子棠半蹲着替净华检查腿伤,净华说没事儿,但江子棠还是打算给他换个药。
越过江子棠的头顶,净华看见那把长刀,立在门边,没有刀鞘,反着光。
净华想问什么,开口却又闭上,最后什么也没问。
江子棠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药来安安静静地给净华换药,他把药换完,搬了张凳子坐在净华旁边,整个人很平静。
“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可以吗?”
江子棠点头。
未曾向任何人倾诉,但如今是时候将一切都告诉净华了。
净华目光落在那把刀上:“断山刀楚浩是你师傅?”
江子棠道:“是,也不是。他不让我叫他师傅,但断山刀和内功心法确实是他教的。”
净华道:“你扳倒陆凡,其实是为了替楚浩报仇吗?”
“不全是。”江子棠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还记得我给你讲过一个故事吗?一个姑娘救了一个男子。那个姑娘,是我母亲;那个男子,是陆凡。”
从前读史,史书写“易子而食”,几笔勾勒出现实。细想来,就这几笔已经足够,巨大的痛苦就埋藏在这寥寥几笔之中,再不需要铺开渲染了。苦难被反复咀嚼,一遍一遍地被迫接受现实,等到真正能说出口的时候便只剩下这几笔了。
净华也曾这样猜测,但他情愿自己猜错了。他慢慢摇到门前拿起那把刀,将刀放在江子棠手中:“刀还在,我也在。”
他曾是佛门中人,但最终落脚的不是那个“佛”字,而是那个“人”。他勘不破,所以也不会对江子棠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话,他只会告诉江子棠,他还拥有这把刀,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