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学生立刻分了组,有人负责测量,有人负责记录。
林落听了几句,便把头上的黑色发夹拿下来,重新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好,用发夹夹了起来。免得一会蹲下身去的时候,头发垂到眼睛前边碍事。
她又穿上了罗昭给她拿过来的蓝色罩衣,戴好了手套,这才蹲下身去,在不影响其他人工作的前提下,细细打量着那几个死者的骨盆。
祈法医也在林落身边忙着,他做的工作与方教授等人不一样。他主要是在寻找几个死者骸骨上的损伤和异常,以此来确认死因或死者身上与病理有关的特征。
这几个死者被掩埋的时候,并没有重叠在一起,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被人摆成了一个圈。死者的脑袋都朝向中间的圆心,脚则呈扇形均匀分布,五个死者就形成了放射状分布的状态。
林落心里有点疑惑,也不知凶手这么做是为什么?是要完成某种仪式,还是强迫症,抑或是某种变态行为呢?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凶手很可能既冷静又残忍。
对于死者的伤势,林落考虑的不多,祈法医自然会处理。
她倒是注意到,有两个死者的遗骨明显要特殊些,第一个特殊的遗骨是一号死者,这个人个子比其他人高出一截,从颅骨顶部到足底的距离竟有一米九五,且四肢明显偏长,指骨和趾骨都比正常人要长。
“小林,一号死者的骨头有异常,你是不是看出来了?具体是什么问题知道吗?”
祈法医对几个死者的死因已有了结论,他这边事情不多,就想考较一下林落。
“是马凡综合症吧?这种病挺特殊的,一般与遗传有关。”
“这你也知道啊?”祈法医略微惊讶,道:“确实是这种病,时间长了很容易患上心脑血管系统疾病啊。”
罗昭等人都在外围不远处站着,听到祈法医和林落的对话,有个刑警就道:“这种病挺罕见。”
祈法医点头:“对,这个情况对调查是有利的。”
周围几个警察对此都表示认可,先前那警察费解地指着另一具异常的尸骸,说:“这一具,下巴那地方不对劲,这是怎么造成的?”
林落其实看出来了,但她并没有要说的意思。
这个人的情况比较罕见,比马凡病鉴定起来要难得多,祈法医这次倒没有问她,直接告诉那刑警:“三号死者生前可能有磷中毒,我怀疑此人曾长时间在生产火柴的小厂工作,接触黄磷的时间较长,下巴那里坏死了,很可能是得了磷毒性颌骨坏死。”
“要验证这一点,可以等天黑时看看发不发光,要是发光了,那就是骨头里的磷太多了。”
“也得化验一下,化验结果更精准。”
林落在旁边听了,心想祈法医水平确实高,难怪他可以对全市各分局的法医进行指导。
这个结论又是个好消息,能得这种病的人,肯定有长时间的磷接触史,那么查起来肯定要比普通人容易些。早年乡下有些生产火柴的小厂,就用黄磷来制造火柴,这类工厂陆续被取缔了,如果对这类厂家展开调查,或许能找到这个死者的信息。
市局肖支队示意祈法医过去,几个人开始研究起死者的死因。一番商讨后,众人得出了结论,其中两个人是颅骨中弹而亡,凶手使用的木仓应该是猎||木仓。
这个线索并不好查,因为国内是从前两年才开始全面禁木仓的。案发时,香积山附近有不少人家里都有猎||木仓,想查到凶手到底是谁,不会太容易。
另外两个人的颅骨上也有伤,但那伤是钝器击打导致的,据肖支队判断,有可能是猎||木仓的木仓托。至于另一个人是怎么死的,暂时还不得而知,从骨头上看不出痕迹。
林落并没有参与他们这些讨论,观察完了那几个死者身上的异常,她的注意力就重新放在了几名死者的盆骨上。
借助系统提供的大规模模拟练习,她现在不需要像那几个学生一样测量数据,然后再套公式。她可以仅凭肉眼观察,就能判断出死者的年龄、性别和身高。
那些公式和骨头特征像印在了她脑子里一样,用的时候,直接就可以调用。
所以,她看了一圈,对这几个死者的基本情况已是胸有成竹。
而那几个学生还在进行测量,这个工作量不小,做起来肯定没那么快。
方教授判断的速度也挺快的,他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等他在大看完的时候,便直起了腰。而这时,林落已站了起来。
她的神态透着一股松驰感,他在完成一件有难度的事情时,也常常会出现这种放松的状态。
这跟那几个学生紧张忙碌的状态大不一样。哪怕她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方教授还是能感觉出来。
出于好奇,方教授便问林落:“小林,这些人性别的情况,你能不能看出来?”
林落自然看得出来,但她表现的似乎不太有把握:“我看过资料,我记得资料上说,女性耻骨长度、坐骨大切迹宽度及耻骨下角的平均值大于男性吧。”
“所以,我觉得三号死者和五号死者是女性,但不太确定。”
方教授:……
他刚才只是想了解下,林落到底能看明白多少,他觉得这姑娘对法医这么有兴趣,可能在课外看过一些相关资料。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林落竟然只用肉眼看了一会儿,就把那两位女性死者的身份辨别出来了!
就算是看过那些资料,光凭肉眼就看出来这一点,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啊。那都是需要经验来堆的。
罗昭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向,此时他亲耳听到林落的话,心思就更活了。
他想,等林落放假了,他或许可以考虑重启那两个河漂案。要是今年过年前能把那两个案子破了,那他们南塔区刑警大队本年度就能实现命案全破的战绩了!
方教授深深吸了几口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落,出于试探的心理,他又问道:“那你说说,这几个死者年龄区间范围大概如何?”
林落不想表现得太妖孽,就道:“这个我现在还看不出来,有机会还得向方教授您请教。但我感觉,三号死者生前应该是经常劳作的,另外几名死者,似乎不是经常劳动的人。”
方教授这才觉得正常些,要是林落连骸骨的年龄都能看出来,那他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毕竟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才达到现在的水平。
但林落能看出来那几个死者生前是否经常劳作,这个也很厉害,她在业余时间肯定是找资料看了。
看来,这姑娘对于法医学是真爱啊!
想到这一点,方教授有点激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对法医学如此热爱的年轻人了。人常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可他这个导师却觉得,真正的千里马其实也很难得啊。
他教过的一些学生,刚上大学就有了转专业的想法,一部分人毕业后就去干临床当医生了。就算有些人真干了法医这一行,也只是当成一个工作在做。像林落这样如此热爱这一行的人,真的少见。
方教授顿时起了惜才之心,想着林落以后要是不学法医,那对法医界绝对是个损失。
他想再跟林落多接触几次,就道:“小林,看来你在这方面挺有天分的。”
“过段日子,我要去给一批青少年做骨龄鉴定,大概十几个到二十来个人吧。”
“这些人分两种,一部分人是犯了法,有虚报年龄的嫌疑。警方怀疑他们为了逃避法律责任,想假装未成年,把年龄报小了。所以警方需要人检查他们的骨龄。”
“还有一部分人,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小时候家长没给上户口。现在大了,需要上户口,就要做下骨龄鉴定,好确定年龄。”
林落忙道:“方教授,那你能不能让我跟去看看?”
方教授跟她说这事,本意就是要带她去。
见她如此感兴趣,他当然高兴,就笑了,说:“可以啊,跟你说这事,就是想带你去。我到时候也会带几个学生去帮忙,顺便学习。你要是愿意,一会儿给我个联系方式,时间到了我会联系你。”
林落对此求之不得,马上把电话号码给了方教授。
肖支队等人讨论完了,看到这边的情形,便走了过来,问方教授:“老方,结论出来了吗?”
方教授记下林落的号码,随后跟肖支队说:“初步结论出来了,精准一点的,得等我回去计算完了再给你。”
说着,方教授把他的笔记递给肖支队,上面记载的是几个死者的身体特征,一号死者患有马凡综合症的情况,他也写上了。
但三号死者有磷中毒的问题,这一点他并不确定,这方面非他所长,也就没记。不过他给出的结论对于肖支队用处已经很大了。
看完那页纸上的内容,肖支队点了点头:“不错,这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调查帮助很大。”
“山里太冷了,我让人搭了帐篷,里面可以烤火。方教授,你跟小林先进去休息,一会儿会有人进山送些吃喝,等休息完了,我再让人送你出山。”
方教授也不急着走,他那几个学生还没忙完呢。外面真的挺冷,山里湿气还有点重,待时间长了确实挺难受。他不舒服,林落这个小姑娘肯定也不好受。
他就道:“我岁数大了,在外边时间长了确实受不了,我先进去了。小林,你也进去歇会儿。”
林落穿的鞋不算很厚,因为她之前并没打算长时间在户外待着,本打算上完香就回家的,所以并没有穿上特厚的那种鞋。在山里站时间长了,她脚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
她就跟在方教授身后进了帐篷,里面放了一个铜盆,盆里烧着一些炭,确实挺暖和的。
林落伸出手,烤了一会儿,身上才渐渐有了暖意。方教授则长吁一声,说:“去年夏天外国发生了海啸,我参加了一个国际法医协会组织的公益活动,去帮助辨认死难者身份,在那儿待了半个来月。那边湿气太重了,今年冬天开始,这关节就有点不太舒服,得烤烤。”
说着,他把腿凑近火盆,让膝盖能尽快热起来。
这种活动,林落以前也听说过,但以她那时候的法医人类学水平,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活动的。所以,方教授在法医人类学方面的造诣一定很深。
两人聊了几句,外面有刑警回来报告,说他们在附近的一个山坳里搜出了一堆被埋在树下的杂物。
方教授没动,林落也就没出去。但她能从那些刑警说的话里判断出来,那些杂物应该是凶手从死者身上扒下去的,衣服基本都腐烂了,但腰带钮扣之类的还没烂,这些东西都可以给案件提供线索。
但那些事并不需要她参与,连罗昭都只是个敲边鼓的。这件案子将由市局直接接手,并成立12.07专案组。
市局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他们会从下边的分局和派出所抽调出一些人马去市局帮忙。
但罗昭不会去,他这样的刑警大队长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单位。不仅他自己不去,他手下那几个精兵强将轻易都不会放出去。
因为这样的专案组短时间内很难破案,案子不破,专案组不散,借调的人手就回不来,那罗昭要用人的时候就为难了。
所以这种借调过去的人,一般都是各分局或者派出所不太看重的。这也不能怪下级各部门,只因各部门都有业绩压力,能人要是被借走了,下级办起事来也吃力。
好在市局那边人手虽不够,但能留在市局刑侦支队的基本都是好手,他们抽调的人,主要还是做跑腿工作或者辅助性的工作,所以是不是能人其实关系也不大。
林落原本就知道这类事情,这时听肖支队和那几个分局的大队长要人,也听出了门道,这边的情况和她以前见过的都差不多。
又过了一会儿,方教授那几个学生终于完成了全部测量和记录工作,也来到帐篷里烤火。大概是方教授平时比较严肃,几个学生进来后一个个老实得像鹌鹑一样,没人敢乱说话。
方教授看看那几个学生,再看看林落,这时更看出林落的特殊来。
说句公平的话,今天跟他过来的几个学生,在法医系里还是不错的。就是刚学完这一门课,还没怎么实践过,才表现得这么菜。
这就更能看出林落的特别,在跟林落聊天时,他甚至会生出一些错觉,好像是在跟一个水平相当的同行说话一样,他说的话她似乎都能懂……
这时有人过来了,他纳闷地摇了摇头,压下那些奇怪的感觉,站起来说:“小林,有人过来了,可能是森林公安或者缉私队的人。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烤火吧。”
林落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出去,便继续坐在帐篷里烤火。
过了十几分钟,她听到外边有人走过来,她摘下围脖,将散在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顺着声音往帐篷开口处往外看了一眼。
路寒川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拿着个塑料袋装的几个热包子,另一手是一代热乎乎的豆奶,突然就站在了帐篷出口。
因为背着光,他的脸隐在暗影中,一时竟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林落看到他咧开嘴笑了下。
她竟脱口而出:“路队,是你啊,你牙挺白的,刚才我没看清你脸,一眼就看到你牙了。”
路寒川面上一窘,随后也笑了:“看来你没什么事,还有精力开玩笑。”
说着,他弯腰走进来,把包子和豆奶递给林落:“趁热吃吧,吃完了你跟我一起下山,我开车带你回家。”
林落没跟他客气,先把豆奶盖子拧开,喝了两大口,然后舔了舔嘴唇,说:“我其实不太饿,但是真的有点渴了。这边也没有多少喝的,这么多人都在,大家在山里都凑合,我也不好意思乱提要求,就忍着呗。”
她的嘴唇本来就很红润,舔了一下,更加红润。路寒川看到了,不好意思再看,忙把眼神挪开。
林落倒没注意这些,又接过包子,说:“你吃了吗?”
“我不用吃,进山前吃过了,你吃吧。”
“我得出去,还有点事儿要商量,不过用不了太久,一会我忙完了,过来找你。”
林落“嗯”了一声,答应了。她知道她没必要再待下去,该看的她都看到了,她的判断与方教授基本上都一致,只是她没表现出来那么多而已。
她只要知道自己掌握的那些东西是正确的,就算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