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不只说明要把钱寄回去,还说再干几年攒点钱回家盖房子。
见林落看完了,叶队便问道:“小林,从这封信里你能看出他有自杀的念头吗?”
林落摇头:“不像。”
写信的人文化水平不高,不长的信里有五六个错别字,还有勾抹的地方。但通篇读下来,有对儿女的期冀,有对家人的歉疚,也有对生活的展望,但没有看到半点对生活的抱怨,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老一辈某些老黄牛似的父母。
这种人,耐受力非常强,轻易是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的。
林落注意到一个问题,抬头问叶队:“信里说的钱还在不在?”
叶队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不在了。”
林落明白了,这又是一个疑点。
人死了,钱没了,但家书上却提到了有这么一份钱。这就说明,很可能有人谋财害命。
她想了想,说:“背包客那个案子,时间不短了,应该不太急。还是先办死者张会强的案子吧。”
叶队听罢,点了点头:“张会强的案子要是真能破了,那笔钱或许还能追回来一部分,不然他家里老的小的好几口人,日子也挺难过的。”
这时候汽车刚好经过汇川市的火车站,无数旅客背着大包小包的从站内涌出来,散到街上,挤到车里,陆续消失在各个街巷之中。
在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人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是妻子,是母亲,也是女儿。
在这些人身上,都扛着一个家的责任,但凡一个人没了,家里的顶梁柱可能就没了。对于整个家庭来说,这几乎相当于灭顶之灾。
林落眼神落在那些旅客身上,默默地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
这段路正在翻修中,路面不平整,车子有些颠簸,在车上看资料十分不便,叶队就道:
“既然要先办张会强一案,那我就把这个案子的现场情况说一下吧。这段路不平,你自己看费劲,等到了市局,你再看下卷宗。”
林落点头,放下案卷,一只手扶着把手,稳住身体。
叶队就道:“死者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是大年初一那一天了。经过法医判定,死亡时间估计是除夕前三天晚上至次日凌晨之间。”
“从现场情况看,好像是自缢身亡,但我们经过仔细勘查,认为这个现场有可能是被人伪造出来的……”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便到了市局支队。
焦支队带了几个人把林落迎进会议室,得知林落想先办张会强一案,焦支队便道:“现在张会强的家属也知道了这件事,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能有突破,也算是给家属一个家代。”
“这个案子,我们倾向于认为是熟人作案,为此我们派人对死者生前常去的务工市场做过调查。但结果并不理想,因为这个市场上人员变动比较频繁,互相之间也不一定认识。即使知道名字也难说是不是真的。”
“而且许多人在过年前早早就买票回老家了,未必知道死者身死之前跟谁在一起。”
对于务工市场这种情况,林落心里是有数的,焦支队说的都是实情。
简单交流过后,林落看起了案卷。
张会强租住的房子是地下室,室内面积不到二十平方。室内有个双层铁架床,铁床栏杆上刷着绿色的油漆。
他本人呈仰卧位,上身微微欠起,脑袋悬空,被吊死在了下铺上。
绳子是一根旧而粗糙的尼龙绳,墨绿色,在死者脖子上绕了两圈,两端被绑在上层床架上。
林落先观察了室内的情况后,又察看了法医的尸检报告。从报告上的内容来看,脖颈勒痕附近有明显的生活反应,再结合舌骨等方面的情况,可以确定致死因素就是绳索勒颈而导致的窒息。
林落看资料看得很快,无论是现场勘查的结果还是法医报告上各种专业的名词,她都看得明白。不过十五分钟左右,她就放下手上的案卷,跟焦支队等人说:
“根据胃内容物和血液样本的检测结果来看,死者临死之前应该去外面喝酒了,并且吃了些平时不吃的肉菜。”
“按理来说,像绳索勒索致死这种情况,如果是他杀,那死者身上基本上都会有与凶手搏斗或者挣扎的痕迹。这个死者没有这种痕迹,初看上去像自杀,但我想这应该是酒醉昏睡的缘故。”
“焦支队,这一点我跟你和叶队等人的看法基本一致。死者大概醉酒后是被人送回出租屋的,这个人极可能就是凶手。他能拿到死者的钥匙,所以有机会进入室内。”
“这一点从室内足迹来看,也能对应上。”
说到这儿,她拿出几张汇川警方对现场进行勘查时取到的足迹样本图片,给众人看了看,然后说:“死者的出租屋内平时应该没人来,所以室内只有两个人的足印。除了死者本人,还有一人。”
说话时,她的手指点在一行脚印上。
那行脚印比较明显,其他人能看的基本上就是鞋码的大小和鞋底的花纹图案。但焦支队等人已听说了,林落在足迹鉴定上的水平不比郭平安差什么。
看着她这个动作,叶队立刻问道:“小林,从这个人的足迹上,你能看出来什么?如果能缩小排查范围,这也是好的。”
“我可以试试。”林落说了一眼,又看向那一串脚印,然后道:“这个人的年龄在35岁以上,应该不到38岁。体重大约170斤,身高接近一米八。鞋码不小,42码差不多。”
众人听了,虽然没人说话,可心里的诧异却已明显表现在脸上。林落说得如此果断,由此可见她是有把握的,由不得众人不信。
照她这说法,确实可以大大缩小排除范围。凡是长得瘦的,矮的,还有岁数太大太年轻的,基本都可以排除了。
叶队等人感觉林落还有话要说,便按捺下心里的惊讶,暂时没人插嘴。
这时林落拿出一张指纹图片,给焦支队等人看了看:“这枚指纹是从上层铁架床栏杆上取到的,距离绳索捆扎的位置较近,你们怀疑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叶队点了点头:“对,最初接案的是我们大队,在现场勘查时,大队痕检对室内所有家具、铁床和门窗都进行了指纹取样。不知道是不是凶手有预谋?我们在其他位置没有找到死者之外的指纹,可能凶手提前戴了手套。”
“捆扎绳子时可能是为了干活方便,临时把手套摘下了。”
焦支队说:“这一点充分说明,凶手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是预谋做案。”
“但铁架床栏杆是圆柱状物体,在这种物体表面取样,是个难点啊。”
“以前我们取这种样本,一般都是采用分段取样法,然后再把几段拼接在一起。现在改成了摄影取样,能够取到完整的指纹。”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但这种技术我们也是刚展开,经验还不够,取样后的处理也是个难题。小林,你肯定知道,拍照取样时,因为不同位置光线不同的原因,两侧指纹变形失真是比较严重的,边缘也比较模糊。”
“这种指纹跟平面样本完全不一样,取样后的处理能否成功这就不确定了,至少这次就没能匹配成功。”
林落点头:“对,这确实是个难点。”
她没说的是,江宁市前几年就对各种介质和形状标的物的指纹取样进行过专门的培训,其中就包括这种圆柱物体。针对取样后的图像失真处理,也是培训过的。
现在江宁市各分局痕检基本上都已掌握了这门技术,别说李锐,就连姚星和顾慈,在这几个月的实习中也学到了。认识李锐后,李锐又对他们俩进行过专门的指导,所以这种活,他们俩就能干。
她接着说:“我打算针对这个指纹重新处理一下。”
“第一步是把变形的部分用做图软件进行修正。这一步,我带来的姚星和顾慈都能做。”
众人有些意外,全都看向跟林落一起过来的两个实习生。林落来的时候就介绍过他们的身份,所以她这句话让焦支队等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要不怎么说江宁那边破案率高呢?连市局支队的实习生都掌握这种技术了,而他们这边才刚开始运用,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林落说完,怕焦支队等人有顾虑,马上解释道:“他们操作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如果不成功会重新做的。”
焦支队连忙笑着表态:“没事,既然他们会,那就让他们动手吧。小林,让我们支队的痕检也在旁边学习学习怎么样?”
对林落来说,这些都是基础的东西,不怕人学。再说会的人多了,也可以提高破案率,她也可以少跑几个地方。如果能工作得轻松点,她何尝不愿意呢?
她自己并没有当卷王的想法,只是案子太多,很多事身不由己而已。
所以她答应得很痛快:“当然可以,你们随便看,这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笈,还不能让人看啊?”
焦支队的嘴角咧开,无声地笑了下,随即示意痕检上前,准备跟着学习。
这时林落看了眼姚星和顾慈:“你们俩谁上?”
姚星其实也想上,但他心里清楚,在这方面的图像处理上,顾慈比他掌握得要好一些。现在他们是代表江宁市来这边支援的,作为林落的徒弟,也要给她争脸,自然要表现得好一些。
为了保证质量,他就指了下顾慈:“让他来吧。”
林落就跟肖支队说:“那就让顾慈来修复一下指纹图像,把两侧变形失真的部位都纠正过来。边缘模糊的问题也处理下。”
“至于接下来的第二步,你们看到这个指纹了吧,除了边缘失真扭曲,整个指纹图像也比较糊。因为铁架床做得比较粗糙,表面并不是很光滑,导致整体图像质量较差,这肯定需要用图像增强来进行处理的。”
“这一步他们俩还在学,我来操作吧。”
焦支队便道:“那咱们先去痕检室吧,指纹图像在那边的电脑系统里存着呢。”
随着焦支队的提议,众人从会议室离开,去了痕检室。
顾慈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操作,要说他一点都不紧张,倒也不是。不过他当年到底是个学霸,也是一路大考小考考过来的,考试从不怯场,这种时候当然也不会掉链子。
于是他稳了稳心神,搓掉手心里冒出来的潮汗,挪动鼠标,点开电脑界面上的ps软件,先将图像模式存为灰度图,然后对对比度和反差等进行调节。
简单操作几下,画面的像质就好了不少。
汇川市痕检用心盯着顾慈的操作,一边看一边记,想看看对方的操作与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同。
这时顾慈已点开矩形选择工具,选取了宽度与床栏杆直径相同的矩形,其高度要包括整个指纹图像。选取之后就要利用到了滤镜。
汇川市痕检默默记着那些滤镜的名称,包括球化等等都熟记于心。打算等有机会自己也实践一下。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顾慈停止了操作,将做好的图像进行保存。然后回头跟林落说:“师父,做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林落一直在他身后关注着他的操作,自然早就有答案。学霸就是学霸,学东西就是快,顾慈学的时间虽不长,但这个操作她几乎已挑不出错来,足够用了。
“可以的,下一步我来吧。”
这时,焦支队和叶队等人也看到了屏幕上顾慈修正后的指纹,此时那指纹不只清晰了不少,变形和扭曲也消失了,看上去与平面取指纹法取到的毫无差别。
几个人心情有些复杂,都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暗下决心,事后得给市里这些痕检好好做下培训了。
连人家的实习生都比不过,这脸打得,简直是咣咣得。虽然林落并没想打他们的脸,只是想给顾慈和姚星多创造些实践的机会而已。
这时顾慈已经把位置让给了林落。林落的操作就比他快多了,汇川市的痕检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追着看了一会儿,也就佛了,放弃了。
林落倒不是故意不等他,而是等了也白等。图像增强跟之前顾慈所做的处理不是一个层次的技术,没有较深的高数水平,光看也就能看个热闹。
汇川市局支队的电脑大概是新进的,性能还可以,虽然没有林落平时用的好,但也不会太卡,所以指纹的特征点在二十分钟之后就被林落标注了出来。
做到这里,林落回头跟焦支队说:“让痕检过来,进入你们省的指纹库,看看能不能匹配上目标人物。”
“如果本省内没有,可以请求其他省份协查。”
焦支队明白,有林落做出来的这种图,要查就是简单操作一下的事,不难,也不会给人添多少麻烦,所以其他省份一般都会愿意配合。
他便示意痕检上前进行比对,痕检立刻上前,开始进行比对操作。
林落站在焦支队旁边,看着痕检点开指纹库,便跟焦支队说:“那段墨绿色的尼龙绳比较粗糙,凶手在捆绑和拖拽时肯定要用大力,这种情况下,他手上的皮屑有极大可能会有脱落的现象。我觉得可以对尼龙绳进行仔细检查,把能找到的皮屑都捡出来,之后进行dna鉴定。”
焦支队原本在看着电脑,听到这里,怔了一下:“你是说,皮屑也可以进行dna鉴定?”
“是啊,这是前不久才研制出来的新技术,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我们江宁市鉴定中心做,其他地区能不能做,这个我也不确定。”
她说的不确定,其实还是谦虚了,焦支队想。
别说不能做,这时候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人体表皮脱落下来的皮屑还可以做鉴定。
这也不怪他,现在网络还不发达,各个地区之间不只是在经济发展上不平衡,在破案技术水平上也有不小的差距。
从林落这里得知这个消息,他心里便知道,江宁市能取得这样的破案成绩,真的不是出于幸运和巧合,就凭人家的技术水平,你不服还真不行。
他也明白,如果真的能够从绳索中提取到凶手的皮屑,经过dna比对后又能与凶手匹配上,那这绝对是把凶手送到监狱里的一把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