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母亲来说,把儿子抚养长大已经尽到责任,所剩不多的时光里,她更应该做自己。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固然重要,但儿子也要成家,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要为生计奔波,老年人不是需要多少钱,而是需要陪伴和照顾。
可助手说他女朋友说了,他妈要是敢再找,她就要分手,没婆婆带娃她是不会结婚的。
清音只能留下一声叹息,后来渐渐疏远这个助手。
但那次的事跟这次不一样,“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吧,你知道老张头图你们啥?”于是将小海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顾安先是皱眉,听到最后都给气笑了,合着这就是柳老太见不得他们好,就想给他们家添添堵?
“那可不行,这堵我先给他们家添上。”
“你想怎么搞?”清音也来了兴趣,凑过去问。
顾安却神秘兮兮的,指指自己嘴唇。
清音亲一口,他得寸进尺,然后小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片刻后,卧室里传出清音的哈哈大笑声,这小子,真有他的!
*
下午,清音趁着没人,终于有时间在诊室看看报纸,最近最大的新闻当数龙国第二大油田,也就是胜利油田的建成,以后将被写进教科书的存在。这种大型基建项目的开展实施,清音作为一个充分享受过祖国强盛红利的人,那是爱看极了,她前后翻着报纸,还想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类似新闻,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呀,是陈阿姨?”
陈庆芳款款进屋,“小清大夫忙呢?”身后还跟着个小脑袋,冲她龇出一口小白牙。
“不忙不忙,阿姨您快坐。”清音起身给她倒了杯白开水,主要是这边也没茶叶,“童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上课吗?”
童童大大方方,挺直了小胸膛:“今天生病,跟老师请过假啦。”
陈庆芳摸摸他脑袋,“我今天就是正好带他过来看看,听说你把刘副厂长家孩子多年的哮喘都治好了。”
因为这事,现在外头好些家长都带着孩子进来找她看病。
清音无奈苦笑,再一次证明自己“声名远扬”,但刘红旗的病,本来也是痰作祟,只要控制源头,从根子上防治,其实也不难。
“童童哪儿不舒服呀?”
“肚肚痛。”他自己撩开衣服,拍了拍小肚子。
这几个月恢复得好,营养跟上,他这小肚子都圆滚滚肉乎乎的,以前的伤疤也好了很多,基本看不出伤痕了。
清音将他抱到诊疗床上,先用手触诊一番,找到痛的地方在下腹和腹股沟一带,又用听诊器依次听诊每一个区域,把过脉,再问最近饮食怎么样,大小便怎么样,有没有恶心呕吐症状,很快得出结论。
“联系他前几天发烧,应该是淋巴结发炎了。”
陈庆芳点点头,“上次去省医院看大夫也这么说,平时我们也很注意,但还是时不时要发一次,一发就要请假,功课也落下不少。”
“奶奶,我会努力,努力追上去哒!”小家伙捏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
两个大人都笑起来,他因为以前的经历,错过了最好的启蒙时段,现在上幼儿园只能勉强中等,但陈庆芳对他要求严格,亲自教导,慢慢也都跟上了。“好好好,咱们童童很厉害,以后一定能有出息。”
清音一边笑着,一边逗着他说话,顺便给他量了个体温,发现还有低烧,“他们这个年纪很常见,记得饭后半小时不要做剧烈的跑跳运动就行,先开两剂小柴胡吧。”
没开西药,陈庆芳很意外,她以前带童童爸爸的时候也发生过,“不开点西药,抗菌素什么的?”
“不用,小孩生长发育迅速,很常见的,只要加强锻炼,营养跟上,慢慢长大就好了。”她的原则是能用一种药治好就只用一种药,绝不多加。
陈庆芳见她说得稀松平常,不由得心里一动,忽然话锋一转,“那好,反正要等抓药你也没事,陪我去下面走走吧。”
清音一手牵着童童,一手拿着一个纸飞机下楼,楼底下停着一辆非常罕见的黑色小轿车,陈庆芳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外面怪冷的,上车说吧。”
没想到,后排座位上,居然坐着一位老人,正在看报纸。
“陈专家您好。”自从猜到他的研究内容后,清音愈发肃然起敬。
陈专家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笑笑,伸出一只手,“小清同志,庆芳同志就是大惊小怪,还惊动你。”
司机已经很自觉的带童童下车玩,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保证既能防着有人偷听,又能看着车子。
清音要是还没琢磨出来就是傻子了,刚才陈庆芳带童童去找她,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帮陈专家看病才是真正目的。
“您哪儿不舒服?”清音收敛神色。
陈专家却只是淡淡的笑笑,“我也说不上来,你从脉象上能看出什么?”
清音知道,这就是对自己的真正的考验来了!
有些不信中医的人,即使勉强来看中医,其实也是相当不配合的,你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不会说,只让你把脉看,让你猜,“猜”对了,他才勉强接受让你看诊,要是“猜”错了,那就是不信中医的另一条佐证。这在中医的行话里,也叫“亮山门”。
但她相信,陈专家这么睿智的科学工作者,应该不会全盘否定中医,他是真的想看看自己有多少真本事。
于是,把脉的时候,清音就更认真了。
常规的诊脉方法主要看寸、关、尺三部,以及浮、中、沉三侯,所以又叫三部九侯,再加上力道和部位不同,分别用举、寻、按的方式来探索,感受应指力量,从容得出判断。
往常清音把脉,每只手也就一分钟左右,但今天,她把了三分钟,眉头紧皱。
陈庆芳见过她给其他人看病的情形,也发现不一样了,连忙问,“怎么了小清?”
清音摇头。
可换另一只手,依然是皱眉,陈庆芳不由得紧张起来,终究是革命情侣,是并肩作战过来的,感情非一般夫妻能比,“小清是不是你陈伯伯哪儿不好?”
清音收手,从善如流叫了声“陈伯伯”,“您是不是经常感觉头痛?”
陈专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太阳穴,“有时候工作忙,是会有点。”
陈庆芳松口气,“是这样,你陈伯伯确实老爱犯头疼病,太阳穴总是突突跳着疼,尤其加班熬夜后经常发病,每次我给他按摩一会儿就会缓解,还有力气去加班了呢。”
清音却摇头,看向陈专家。
陈专家目中精光一闪,收起眉宇间的和蔼,仿佛换了个人。
陈庆芳是心多细的人啊,一下也看出不对劲来,“你俩咋回事,我说的不对吗?”
清音以眼神问陈专家,见他无奈点头,这才说:“陈阿姨,其实从脉象上看,陈伯伯是有头痛病,但最严重的的部位不是太阳穴,而是枕后,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后脑勺,还是稍微偏左一公分的位置。”
陈庆芳张嘴,很是诧异。
“陈伯伯您说我说的对吗?”
陈专家靠回座位上,轻轻地“嗯”一声。
显然,亲近如陈庆芳也不知道这个事,但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眶一红,没有说话。
“继续说。”
清音暗暗在心里松口气,看来自己诊对了,“您的头痛病,如果我没诊错的话,至今应该有二十到三十年之间,对吗?”
陈专家点头,也不再掩饰,将疼痛的后脑勺在靠背上轻轻地摩擦着,似乎能缓解似的。
“而且,您的头痛病,应该是有异物卡在那个位置,一直取不出来,导致情绪激动、劳累、天气变化的时候就会复发,对吗?”
陈专家的眼睛倏然睁大,直直的盯着这个年轻女同志。
是的,他在年轻时候确实受过一次很重的伤,就是26年前,在她推断的时间区间内,而且每次诱发的原因也是她说这几个,平时只要保证足够休息、情绪平稳、又不变天的话,也不会发作。
可这个秘密,他可以确定,哪怕是说梦话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最亲近的庆芳同志都不知道他的困扰,小清又是怎么知道的?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是默默忍受,实在受不了就吃止疼药,有时候为了赶任务,不眠不休几十个小时的时候,吃止疼药也没用,他就自己给自己打止疼针,倒是能缓解一会儿,但下一次发作的时候,却只会更猛。
清音心里叹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真佩服这样能忍的人,无论男女。如果没猜错的话,结合他们那个年代的情况,那块异物应该是碎弹片之类的,卡了整整26年,一般人早就被疼痛折磨疯了!
她临床上见过很多疼痛病人,顾安是她见过最能忍痛的人,但那是急性疼痛,过了也就过了,不像陈专家的慢性疼痛,遥遥无期。
他,不仅能瞒过身边最亲近的妻子,还能在疼痛折磨的这么多年里,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的坚守生产一线,且参与完成那样的国之重器研发,这是何等的毅力和忍耐力,又是什么样的信仰支持着他扛过来!
第038章
陈庆芳捂着嘴,眼泪无声滑落,哽咽着说:“老头子,你……”
陈专家拍拍她的肩,“庆芳同志,多大年纪的人了,别让小辈笑话。”
陈庆芳生气,甩开他的手,“是不是就是那年,你为了救我……”
原来,陈专家本来出身不错,家境优渥,小小年纪留洋r国,因天赋异禀,成绩优异获得留校资格,但是他不忍眼看国破家亡,更不愿为侵略自己母国的国家效力,毅然决然辞去岛国的高薪工作。
但因为他的留日经历,在那个年代整个家族都容不下他,视他为耻辱,他只能离开京市,隐姓埋名到海城,在钢厂里做一名普通的工程师。
表面上他只是一名家境优渥,有留洋经历的青年工程师,其实内地里他早就找到更高的信仰和追求,靠着流利的外语水平和在国外的留洋人脉,成为隐藏在纸醉金迷之下的,地下交通站中的一员。
因为他的沟通联络,以及过硬的专业技术,后来在鬼子打算摧毁龙国重工业的时候也是他力挽狂澜。
而陈庆芳当时是一名很优秀的大学生通讯员,不仅没因为他的留日经历而对他有偏见,还被他的高尚人品所折服,一来二去就互相吸引坠入了爱河。
就在新龙国成立的两个月前,陈庆芳被逮捕关押在山城监狱,当时组织上准备营救工作,但因叛徒出卖,营救队伍全员被困,陈专家眼看约定好的时间已到却没收到信号,知道是队伍出事了,想到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再也见不到爱人,于是铤而走险,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救出了陈庆芳和跟她关押在一起的几个人。
但他终究是技术人员,敌方的监狱也不是摆设,在营救途中还是受了好几处枪.伤,其中最严重的的就是后脑勺上的贯穿伤,虽然及时进行了手术,但因技术条件有限,还有一块很小的弹片因为位置特殊,一直没能取出来。
后来,俩人在红旗下宣誓结婚,全身心投入到新龙国的建设中来,陈庆芳没听他说后脑勺疼的事,就一直以为弹片影响不大,谁能想到他居然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年。
自己这枕边人,真是失败!
“你啊,要不是小清诊出来,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陈专家愧疚地低头,轻轻拍了拍她,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为了救她负伤还影响大半辈子,她得愧疚成什么样?这么骄傲的庆芳同志啊,他不希望她愧疚。
清音也很是感动,原来革命伉俪还有这样感人的故事,但感动归感动,“陈伯伯您这两年的头痛病是不是有加重的趋势?”
“嗯。”既然说开了,他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我也曾多方治疗过,但一直没什么效果。”
清音点点头,这种异物想要彻底治愈只能取出来,但目前国内应该还没有这么高精尖的脑外科专家,搞不好还会连手术台都下不来,退一万步讲,即使能完好无缺的取出来,但已经被压迫的神经和脑组织,也不一定就能归位,可能会影响到记忆和思维能力。
陈专家脑子里装着的东西,价值连城。
“您最近是不是感觉眼睛昏花得特别厉害?”
“对,我一直以为是年纪大了,视神经萎缩,难道也……”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弹片发生位移,应该是压迫到视神经了。”
陈专家很爱读书,医学书籍也有所涉猎,“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治疗的话,我或许会有失明的风险?”
清音点头,“也不是一定会发生,因为它还可能移动到非功能区。”
可这样的侥幸,谁敢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那怎么办?咱们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做手术吧!”陈庆芳急忙说。
这就是清音不乐观的地方,“目前国内的脑外科技术恐怕很难。”她刚从外科年会回来,知道这种脑外科手术目前发展现状,给陈专家做这个手术的成功率非常低,普通人尚且不敢冒险,更何况陈专家的身份特殊,贡献突出。
这风险,谁也冒不起。
“国内没这样的专家,难道要找国外的吗?”陈庆芳摇头,老伴儿身份特殊,找国外专家这不就是把命交别人手里吗,这人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不知道有没有披着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