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平点头。
  见她三叔还在家,赵二丫蔫巴了,她溜进屋,打算再寻摸机会。
  这两波拜年的人离开后,也到晌午了。
  宿醉的客商和镖师们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过神,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客舍内外才有人走动。
  “三婶,你喝不喝鸡汤?已经撇去油了。”赵二丫端来一碗鸡汤。
  “不吃了,我吃饱了,你喝吧。”隋玉说。
  “才吃多少啊?小半碗扁食就饱了?”赵二丫有些怀疑。
  “肚子大了,一顿吃不了多少。”隋玉解释,她搞不清这丫头突来的亲近是为何,不过她不需要跟婆家侄女交好,也不想负担额外的交际,她委婉地说:“我有你三叔照顾,还有你弟弟来孝敬我,你不用操心我。来这儿就当是自己家,自在些,若是有心思,照顾好你爷奶,当是替你爹娘尽孝心。”
  赵二丫面上一红,她讨好的心思被看透,这让她心里羞愤欲死。但她站着没走,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三婶,我今年能不能留在敦煌不回去了?我们去年春种之后没过来,惹我三叔不高兴了,他说我们要是不能让他满意,我们以后不用再来敦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他满意。三婶,我弟弟妹妹是我带大的,等你生了孩子,我留下帮你哄孩子行不行?”
  隋玉微微蹙眉,她捋了下垂落的头发,说:“二丫,你是你三叔的亲侄女,我们是亲戚,让你们过来是为了让你们跟着夫子学习的,不是让你们来给我哄孩子或是种地的,这些事奴仆都能做。”
  “写字认字太难了,什么诗赋律法也拗口难懂。”赵二丫面露苦色,“我学不会也听不懂,我爹娘都是种地的,我也是个死脑筋。”
  赵西平留意到这边似乎不对劲,他过来问:“说什么呢?”
  赵二丫怕他,听到他的声音,她一溜烟跑了。
  隋玉让他扶着回屋,她把二丫的来意一一说明,“她性子急躁,也不踏实,估计是不适合念书识字。你得空跟她谈谈,他们要是实在不想在学堂枯坐,那就别瞎耗功夫了,寻个别的事做吧。比如弹棉花做棉被,大郎他们个子高力气大,适合做这个活儿。二丫要是豁得出去,她可以做月事带卖。”
  “好,这事交给我,你别操心。”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做了决定,既然在学堂坐不住,往后就不用再来了。
  之后的事,隋玉没再操心,只是在过完元宵节后,赵大郎兄妹五个离开客舍去了织布坊,每天晚上天黑了才能回来。
  隋玉知道了也没过问,她忙着跟商队做生意。最先上门的是尤氏商队,他们去年才从大宛回来,途中得知棉被的消息,入关后直奔敦煌的长归客舍。从九月守到十一月,不仅从织布坊买到棉被棉袄,还从隋玉口中打听到外租棉花地的农户。这个商队用关外的药材和皮货,以低廉的价格卖给农户,以此换得二千斤的棉绒。
  尤氏商队在大宛有门路,他们得了大量的棉被和棉袄,就惦记着再次出关前往大宛换汗血马。在隋玉提出做货栈生意之前,他们就琢磨着用关外的皮货、药材、宝石跟关内的商队换布料,奈何一直没谈拢,关内的商队明白他们的心思,借此压价。
  而隋玉手里正好还攒着十二万钱的布料,是大前年隋良带着商队去长安卖马的时候买回来的,当时买了二十万钱的绸缎和帛布,次年出关的商队只带走了八万钱的货。
  隋玉跟尤氏商队的当家人商谈半天,价钱谈到二人都满意的程度,两家就此达成交易。
  第一笔生意做成,继而又有从关外回来的小商队从隋玉手里买尤氏商队从大宛带来的药材,这些小商队常年在楼兰、龟兹周围活动,压根接触不到来自大宛的药草。
  关内的绸缎、帛布,关外的药材、毛毯、皮货、宝石在隋玉手中来回倒腾,大部分商队都换得满意的东西。最重要的一点是经过隋玉的手,商货的价格浮动不大,这点让他们最为满意。
  进了二月,商队相继离开敦煌,隋玉的生意也就此暂停,她要准备迎接二崽的出世。
  第355章 妹妹来了
  “李婶,住在第五进的客商走了,你带人去收拾一下。”阿水拎着一串钥匙过来。
  正在河边晾羊皮的妇人“哎”一声,“晓得了,待会儿就去,我们先把手上的活儿忙完。”
  阿水“嗯”一声,她去厨院拎个鸡蛋篮子,又进客舍收铜锁。
  “臭死了,一个个邋遢死了。”脚臭味、汗臭味、粪臭味混在一起,阿水直犯恶心,她迅速取下仓房和客房门环上挂的铜锁,麻溜地跑了。
  靠东边的尾房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凌乱的床榻上,堆在一起的被褥动了动。
  半个时辰后,拆洗被褥的女帮工拎着大筐进来了,不过她们进门先去扫荡存货的仓房。
  “我怎么听到客房里好像有动静?”李婶察觉不对劲,她看向其他人,竖耳听了又听,她快步走出仓房。
  “哪有什么动静?花妞?大壮?”王嫂子喊两声,见没人应,她转身要去下一个仓房,“猫或是狗进来了吧。”
  李婶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她正要转身,一低头,就见一个黑黝黝的脑袋从尾房的门缝里钻了出来。
  “天杀的,这个商队把孩子抛下了。”李婶大叫,“快去跟主子说。”
  隋玉在客舍北边的空地上看奴仆干活,二黑带着雇来的二十个帮工在荒地上铲土,为今年育棉花苗做准备。五个仆妇则是在自家的草场上育肥,为金花草发芽蓄力。
  “主子,你看。”李婶抱着孩子跑来,“你快让二黑骑上骆驼去追,这个商队把孩子撂下了。”
  隋玉回头,一眼看见缩在李婶怀里的孩子,她安安静静的,不慌也不惧,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二黑……不对,去喊良哥儿,让他骑马去追。”隋玉立马吩咐,“李氏商队是往关内走,他们离开不久,骑马能追上。”
  李婶放下孩子,赶忙折回去寻二掌柜。
  隋玉走到小孩面前,问:“你叫什么?”
  小孩不说话。
  “饿不饿?”
  小孩点头。
  隋玉领她去厨院,翠嫂麻溜地蒸一碗鸡蛋羹端出来,小丫头像是三天没吃饭,也不怕烫,狼吞虎咽地吞食。
  “你几岁了?”隋玉又问,“会说话吗?”
  小丫头点头,但还是不吭声。
  “你叫啥?”翠嫂粗着嗓门问,“莫非又是个傻的?”
  “大驴,我叫大驴。”小丫头开口了。
  “几岁了?”翠嫂又问,“看样子有个两岁,你娘走的时候你听到声了吗?她跟你说啥了?”
  又没反应了。
  隋玉不问了,她跟翠嫂说:“你拉她进灶房烤烤火,晌午的时候,良哥儿应该会回来,到时候看他怎么说。”
  “二掌柜走的时候就该让他把这丫头带上,把她塞给商队。”翠嫂牵着小丫头的胳膊往灶房走,她嘀咕说:“我们这儿又不是乞儿院,孩子丢我们这儿算什么事?收下这一个,明儿都往我们这儿扔孩子。”
  隋玉没作声,大冷的天,带上这孩子骑快马去追商队,一趟下来能要她半条命。
  过了晌,隋良才回来,商队的人没跟他回来接孩子,而是给他一笔钱,把孩子丢了。
  “我追上李氏商队的时候,他们离敦煌已经一二十里远了,商队里大半的人都没发现少了个孩子。我把情况说明,客商们不愿意再拐回来,这个孩子的娘最初求我收留她,见我不答应,她就变脸了,直接说让我把孩子丢外面冻死。”隋良坐在被窝里捧着滚烫的葱姜水,这一来一回跑两趟,他都要冻僵了。
  “李大当家怎么说?”隋玉问。
  “他不吭声,由着那个女人耍赖,商队的人也没人肯认下这个孩子。我气不过,就找李大当家要了笔钱。”隋良冷笑,“我要五百钱,他只肯给二百钱。”
  “这个孩子就留咱家算了,再养三五年,就能干活了。”隋玉开口,“多她一张嘴,对我们来说没什么负担。”
  “就怕以后来往的商队都往我们这儿丢孩子。”阿水说。
  “他们敢丢,我们就敢养,我正愁手下无人可用。”隋玉一叹,“我手下要是有可靠的人,从敦煌到武威这一路,我一年能盖十栋客舍。”
  本来她有考虑用赵大郎兄妹五人,奈何他们不争气,听课认字还得让他们三叔吓唬着去,提起练字就愁眉苦脸,拨算盘也拨不明白。脑子愚也就算了,偏偏小心思还多,只看得到眼前的好处。
  “这孩子几岁了?你可问了?”隋玉问隋良。
  隋良摇头,“哪儿顾得上问这些。”
  “我让人去找西城门的守城官查一下就知道了。”赵西平说,“她叫什么来着?日后交给厨娘照顾,大一点了放灶房里当个烧火丫头。”
  “叫大驴,也不知道起的什么鬼名字,还是个女娃娃。”隋玉唾骂。
  “改个名字吧。”隋良思索,“枣子?桑果?或是柿子?这些果子都是先涩后甜。”
  “叫红枣。”小崽说。
  隋玉跟赵西平都没意见。
  赵西平下午去当值的时候去西城门一趟,晚上回来时不仅带回关于红枣的消息,还领了十个官奴回来。
  “红枣有三岁了,我去给她办了奴契,没道理吃我们的饭长大了,日后再有什么爹娘来认。”赵西平掏出奴契丢木箱里,他继续说:“这十个官奴留我们家干活,要是能入你的眼,你把人派出去给你办事,不入眼的就留家里做农活和杂活。”
  隋玉想起来了,“你升官了,怎么没给你安排伺候的下人?”
  “有,中郎将府盖好后,会把下人安排进去。”赵西平解释,“今天有小吏找到我,冬天快过去了,应当不会再下雪,西边的中郎将府能开工了。不过我想着你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听到盖房的声音估计会休息不好,让他们四月再开工。”
  隋玉点头,近些日子肚皮发紧,或许再有十来天就要生了。
  “明天把接生婆接来。”隋玉交代,“棉花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挖河泥做泥坯、点种育苗的时候,你把种棉人都喊来帮忙,免得人手不够用。”
  “好,我晓得。”赵西平拿梳子给她通头发,他清楚她关心种棉花的事宜,也就没说什么不让她操心让她好好歇着的屁话。他交代说:“农司的吏员早半个月就开工了,农户手里无力耕种的荒地多半都收回来了,回头会租给种棉人,一人能租五六亩。”
  “农户没意见?他们没吵着要种棉花?”隋玉好奇。
  赵西平笑,“你别忘了,农户手里的田地不是他们自己的,种什么是官府说了算,他们哪来的意见?有意见也憋着。”
  说罢,他没听到隋玉的声音,等了片刻,赵西平俯下身,就见她闭眼睡着了。
  赵西平给她掖了掖被子,继续给她梳头发,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隋玉睡熟了,他才搂着她躺下来。
  隋玉醒了一瞬,借着他的动作翻个身,感觉到背后垫上厚枕头,她又睡熟了。
  赵西平没睡,他剪一节烛芯,火苗减弱,他拉开椅子坐下,继续看白天没看完的公文。马农监还没回来,朝廷的政令也还没下来,但酒泉和张掖的农官已经把两地用来种棉的荒地收拢起来了,每隔五天都会派人送来公文汇报进度。
  寒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投在桌上的火光跳跃,赵西平伸手遮风,借着半片火光看完两卷公文,这才吹灯睡觉。
  隔日,接生婆住进空置的客院,她等隋玉醒来按了按她的肚子,说:“估计再有三五天就要生了。”
  “我也感觉快了。”隋玉指着床下面放的两个大木箱,说:“生产时用的褥子、剪子、木盆,以及生完孩子我要穿的开裆棉裤和月事带都放在里面了,等我要生了,你把东西拿出来铺床上。”
  接生婆开箱清点一下,她带来的也有工具,不过主家准备的齐全,她带来的东西就不用拿出来了。
  又过两天,赵西平忙完手头上的事,剩下的事一一安排下去,交给下属去做,他不再进城当值,他要在家陪媳妇待产。
  二月初八的早上,隋玉如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去空地上遛弯消食,一圈还没走完,她感觉肚子发疼,她要生了。
  “娘,你要不要喝水?”小崽从学堂里跑出来问。
  “不喝。”隋玉扶着肚子往回走,她打算把他支走,免得她生孩子时吓到他。
  “我想吃你姑姑炖的鱼,你去你姑姑家里一趟,让她买两条活鱼,再买一碗今天新磨的豆腐,过来给我炖一碗鱼汤。”隋玉说。
  小崽应好,他跑进学堂跟夫子告个假,立马唤来金麦穗骑马走了。
  隋玉走进主院,赵西平正要出去找她,一看她神色不对,他大惊道:“要生了?”
  “要生了,不过还没破水,还有得等。”隋玉扶着他,她喘口气,说:“先别惊动旁人,你喊接生婆来,再让翠嫂给我煮碗扁食。”
  赵西平扶她进屋,立马转身出去叫人。
  跟他的慌张相比,隋玉镇定多了,挨过一波阵痛,她扶着肚子继续在屋里走动。
  接生婆来了,得知还没破水,她开箱拿出五块儿棉花褥子,先铺一块儿在床上。
  赵西平端来一大碗扁食,接生婆拿着木盆、剪刀和木桶去厨院用滚水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