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休想?”陆风平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他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梁音看着对方的举动,目光中忽地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
  茶几上一共有两个杯子,一个是梁音喝过的,里面浸泡着伪装成耳环的信号器,另一个正被陆风平端在手中。
  那家伙说是在茶水中加了药物,他是怎么加的?如果是加在水壶里,那么两个杯子的水都一样,他为什么敢端起杯子喝茶?
  难道只是在其中的一个杯子里下了药?可梁音记得清楚,之前陆风平端着两杯茶过来,很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放,并没有刻意在两人之间进行分配。后来梁音喝茶的时候,也是随便端起了一杯。陆风平怎么知道下了药的那杯茶正好会被梁音端走呢?就正常的思路来说,他应该先拿走另一杯没有下药的茶水,让梁音无从选择才对吧?
  这事不合逻辑,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梁音紧张地思索着,试图破解其中的玄机。
  陆风平似在思索另一摊事儿,直到半杯茶下肚,他才又再次开口。
  “既然你没有办法做到,那就只好让我来帮帮你了。”他眯起眼睛,悠悠说道。
  “你帮我,怎么帮?”梁音冷冷反问,“用你的催眠术吗?”这话本来是敷衍对方的,只是为自己的思考再争取一些时间。但话音甫落,她却蓦然间明白:是的!催眠术!
  哪有什么药能让人四肢麻痹,而思维和语言却不受影响?自己身为法医,对此事闻所未闻!所以那家伙根本就是在骗人的。茶水里并没有任何药物,他只是对自己施展了催眠术!让自己四肢无法动弹的并不是什么麻醉药,而是某种遭催眠术所控制的精神力量。
  既然如此,那只要自己破了对方的催眠术,手脚应该就能够自由活动了!想明白这一点,梁音立即燃起逆转时局的希望。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我的手脚是可以活动的!直到自己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然后她试着勾了勾右手的小拇指,果然动起来了!
  梁音大喜,但那份情绪只敢藏在心中,表面上不敢有丝毫流露。她继续看着陆风平,装出一副既愤怒又害怕的样子。
  陆风平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正在喃喃而言:“你那条辫子有多漂亮,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这么多年来,我想找到一条和你一样漂亮的辫子,却一直不能如愿。我试过很多女孩,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哪怕把她们加在一块,也不如你。”
  “你试过很多女孩?”这句话引起了梁音的关注,她皱起眉头反问道,“这什么意思?”
  陆风平的嘴角慢慢挑起来,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你想看看吗?”他问道。
  “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梁音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陆风平盯着梁音看了一会儿,又自说自话般点头道:“你应该看看的。”说完他便站起身,向着沙发对面的衣柜走去。他停在衣柜前方,拉开门,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趁着对方背向自己,梁音迅速伸出手,从茶几上抓了一只玻璃烟缸。她把烟缸压在右侧臀下藏好,然后又恢复成木偶一般的姿势。
  陆风平从衣柜中拿出了那件想要寻找的东西,他慢慢转过身,将那东西展示在梁音的面前。她定睛看清之后,禁不住愕然张嘴,头皮阵阵发麻!
  那是一条硕大无比的黑辫子!足足有两米长,比成年男子的胳膊还粗!陆风平用双手捧着这条辫子,一步步向着梁音走来。
  “你看,我把她们全都编到了一块。可她们就算凑在一起又有什么用?还是不如你那根漂亮。”他慢悠悠地说道,语气中既带着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遗憾。
  梁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悲伤、恐惧、恶心、愤怒……各种负面情绪侵袭而来,令她难以喘息。直到陆风平来到面前,她才缓过一口气,艰难地问道:“你……你把那些女孩怎么样了?”
  陆风平用无所谓的口气反问:“有什么关系吗?”
  梁音瞪着眼睛:“你杀了她们?”
  陆风平耸了耸肩膀:“她们长不出你那样美丽的辫子,就算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胡盼盼呢?还有胡大勇,也是你杀了他们吗?”梁音突然间提高了嗓门,像是在斥问一般。这两个人是和梁音有过交集的,想到他们的境遇,梁音陡然间便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勇气。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陆风平若有所思般看着梁音,片刻后他笑了,说道,“我倒是很想看看,这条辫子如果戴在你的头上,会是什么效果呢?”
  说完这话,陆风平便绕到了梁音的侧后方,他一手托着辫身,一手扶着辫根,向着女孩脑袋比画过去。辫子接触到梁音脑后的肌肤,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酥麻感觉。梁音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她爆发般大喊了一声,同时抓起臀下的那只烟缸,向着陆风平所在的位置狠狠地挥了出去。
  “砰!”烟缸正中陆风平的脑门,后者猝不及防,身体趔趄了两下,几乎摔倒。
  梁音一击得手,立刻起身向屋门方向跑去。陆风平想要追赶,但刚刚迈出一步便失去了平衡,他歪倒在沙发上,痛苦地晃了几下脑袋——看来那一缸子着实将他砸得不轻。
  梁音拉开屋门冲了出去。就像当年的狂奔一样,一路向前,不敢回头。她冲下楼梯,冲出了院子,冲上了门外的道路。这时她看到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suv,三四个男子下了车,快步向她走来。
  当看清领头者正是陈嘉鑫之后,梁音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她“呜哇”着痛哭失声,然后回身指着那院子大喊道:“他在里面!快去抓住他,快去抓住他!”
  第七章 飞向天空的鸟笼
  九月十七日,晚上八点十七分。刑警队会议室。
  “你怎么样了?”见到梁音之后,罗飞首先关切地问了句。
  “没事,我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梁音笑了笑,又反问罗飞,“你怎么样啊?”
  罗飞用左手摸了摸打着绷带的右肩,他先是看看梁音,接着又看看身旁的助手陈嘉鑫,说:“本来还得住几天医院,被你们这么一闹,这不就住不成了吗?”
  陈嘉鑫挠了挠头皮,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学生。梁音主动揽过责任:“飞哥,这都是我的主意,你可别为难嘉鑫。”
  两天之前,趁着罗飞住院,梁音和陈嘉鑫共同策划了一次未经批准的行动。他们打着罗飞的旗号,把陆风平从看守所里放了出来。然后梁音把自己当作诱饵,和陆风平来了一次深入接触,陈嘉鑫则带着几个刑警队员在暗中保持监控。没想到陆风平来了个金蝉脱壳,他把陈嘉鑫等人甩开之后,带着梁音来到了郊外的一处秘密住所。梁音被对方的催眠术所控制,形势一度极为凶险。好在她及时看出破绽,化解了催眠术,这才脱困逃出。而陈嘉鑫通过排查道路监控,正好也搜索到事发地点附近。当陆风平捂着脑门追出院子的时候,立即被一干刑警逮了个正着。
  这事从流程上来说肯定是违反了警队的纪律,但总算有个好结果。所以罗飞也就是口头上批评几句,并不是真想追究两个年轻人的责任。鉴于梁音遭遇了一场噩梦般的经历,罗飞还特意请来萧席枫对女孩进行了一些心理疏导。
  十一年前,刚刚上初中的梁音在晚归途中遭到歹徒袭击,幸亏被一个路过的阿姨搭救。她的救命恩人叫作邓燕,是案发附近小区的住户。当晚邓燕从小路经过时,看到梁音的自行车倒在路边,疑虑之下便进入工地内查看。后来为了掩护梁音逃跑,她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歹徒的注意力。梁音化险为夷,而邓燕却被歹徒刺杀而死。
  此后梁音便剪去了漂亮的辫子,邓燕送给她的那串玉珠则一直被她带在身边。十一年过去了,真凶始终未能落网,这也成为梁音无法摆脱的一块心结。
  最初的寒暄过后,梁音首先切入正题问道:“那家伙招了吗?”
  罗飞点点头:“除了你那起案子,他又交代了十二起强奸杀人案。”
  梁音惊呼:“十二起?”
  “是的。作案手法基本一致,绑架、拘禁、强奸,受害人都是留有长辫子的年轻女性。最后他会杀死对方,然后把辫子剪下来,分尸、弃尸。”
  梁音陷入沉默,半晌她瘪着嘴说了句:“是我害了她们。”
  “你不要这么想。”罗飞劝解道,“那家伙就是个变态,他对女人的辫子有着特殊的迷恋,你只是碰巧成了他的第一个猎物而已。你要知道,并不是你的辫子刺激了他的犯罪欲望,而是他固有的犯罪欲望首先发泄在你的身上。那是他第一次犯罪,他要找一个弱小的、易于控制的猎物,所以他选中了你。”
  梁音却依旧苦恼,她沮丧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一直没有认出他来。如果早一点的话,他也不可能一直作恶。”
  “这也不怪你啊。案发时是夜晚,你根本没看清对方的相貌。至于声音,你当时还小,又那么紧张,记不住也是正常的。而且……”罗飞顿了顿,又道,“我们怀疑他对你的记忆做过手脚。”
  “啊?”梁音抬起头来看着罗飞,“什么意思?”
  罗飞反问:“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当地有名的混混?”
  “是啊。这种人学生里都在传嘛,所以大家都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地确实有个混混叫陆风平。”罗飞说道,“可我们发现,那家伙并不是真正的陆风平。”
  “啊?”梁音愈发糊涂了,再次问道,“什么意思?”
  罗飞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这次案情重大,我们也联系了陆风平的父亲,把案情做了通报。没想到那边却说陆风平十多年前打架受了重伤,早就是个残疾人,很长时间都没出门了。我们向当地警方做了核实,确实如此。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我们抓住的这个陆风平根本就是假冒的。”
  梁音愣住:“那……那他到底是谁?”
  “我们还没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梁音回过神来一想,觉得不可思议,“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就是陆风平啊,怎么会是假冒的?”
  罗飞切入重点,说道:“因为你的记忆未必准确。”
  “哦?”
  “你不要忘了,那家伙是个催眠师,尤其擅长控制别人的记忆。他既然想冒充陆风平,就一定会给你虚构一段相应的记忆。”
  “你的意思是,他很早之前就对我实施催眠了?”
  “是的。所以你从未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你觉得他是个混混,你们的相识纯属偶然——而这一切,多半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这太可怕了……”梁音忍不住咂舌,“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真实身份查出来?”
  罗飞回答道:“我们会查的,但这事现在并不是重点。”
  梁音听出对方话里有话,立刻反问道:“那重点是什么?”
  “你还记得那条大辫子吧?”
  “当然记得。”梁音答复之时,赫然感到一阵寒意。在那条辫子的阴影中,躲藏着十多条哭泣的冤魂。
  罗飞要说的也正是此事:“根据那家伙的交代,我们已经把多起女性失踪事件并案调查。就在一小时之前,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辫子里已经确定了多名失踪女性的头发,但是——”罗飞话锋一转,非常认真地说道,“这根辫子里并没有检出胡盼盼的dna。”
  “那就是说……”梁音思绪一跳,“也许胡盼盼还没有遇害?”
  罗飞点点头:“但愿如此。”
  “那赶紧让他交代啊。”梁音急切地说道,“得尽快救人!”
  “这就是我们叫你过来的原因。”罗飞看着梁音,“他不肯和我们说,他要见你。”
  “那还等什么呢?”梁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快走吧!”
  罗飞和陈嘉鑫也跟着起身,一行三人离开会议室,很快便来到了讯问室内。
  陆风平——准确一点说,是那个假冒陆风平身份的催眠师,正坐在警用束缚椅上,他的双脚戴着镣铐,双手也被铁环套着,固定在胸前的木板上。
  见到梁音等人进屋,陆风平脸上露出笑意,他用双手拍着那块木板,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干什么呢?”陈嘉鑫呵斥道,“老实点!”
  “我在鼓掌啊。欢迎本案的头号功臣,梁音同志。”陆风平冲着梁音把手腕一翻,在有限的空间内做了一个亮相的手势。
  梁音没兴趣听他饶舌,直接问道:“听说你要见我?”
  “是啊,你把我打成这样,也不来看看我吗?”陆风平把脑袋往前伸了伸,他的额头上有一大片青肿,正是被梁音用烟缸所砸。
  梁音“哼”了一声,故意把头转到一边不看。
  陈嘉鑫在一旁催促陆风平:“行了,人已经给你找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陆风平冲罗飞和陈嘉鑫翻翻眼皮,说:“你们俩得出去啊。”
  陈嘉鑫看看罗飞,征求后者的意见。罗飞微微点了点头,陈嘉鑫便又压低声音问梁音:“那我们先出去?”
  梁音道:“没事,你们去吧。”
  罗飞和陈嘉鑫撤到讯问室外,他们来到隔壁的监控室,通过摄像系统继续对讯问室内的情形保持关注。
  讯问室内只剩下梁音和陆风平二人。陆风平紧盯着梁音,目光像是带着钩子。梁音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知道陆风平戴着手铐脚镣,绝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任何伤害,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压力。
  片刻的静默之后,陆风平首先开口。“不错啊,出息了。”他的声音冷热难辨,“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呢。”
  这话似乎鼓舞了梁音,让她想起自己来到此处的使命,她问道:“胡盼盼是不是还活着?”
  陆风平嘿嘿一笑:“你在跟我说话吗?”
  梁音没好气地反问:“除了你还有谁?”
  “既然跟我说话——”陆风平拖着长音,“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懒得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