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回忆片刻,迟缓地点点头:“记得,你怎么知道?”
  “因为十年前,我偶然碰见过她,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我,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当年那个恩人,可到死也没能找到,她临死前嘱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秋芸慢慢说道,这是她和苏拾东事先对好的台词。
  “她让我告诉你,她很感激你,是你给了她苟且的余生,是你让她得到重生的,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对你亲口说一声谢谢,所以由我代替她将话转达给你,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秋芸看着李笙,满脸真诚,说话间眼里有些微微的湿润。
  这不是带话,而是她的原话。
  她终于可以亲口向他说出——李笙,真的很感谢你。
  感谢你的善良,感谢你的雪中送炭,让我重获新生。
  秋芸心里有些触动,说完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苏拾东轻轻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足以给人支撑整个生命的力量。
  李笙微微有些颤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却还记得我。”
  他不禁回想起那段时光,他跟在夫人身后,前面是蹦蹦跳跳的小少爷。
  那一年的雪夜,小少爷将围巾系在一个可怜女人身上,用稚嫩的声音说:“李叔叔说带上这个就不会冷了。”
  一晃已是三十年时光。
  而如今那个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一表人才,正坐在自己的跟前。
  目光不禁望向眼前的年轻人,李笙倍感老怀欣慰。
  秋芸回过神,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世界真是巧,曼丽姐的三个恩人,没想到都让我碰上了。”她的笑容里有几分苍凉就有几分惊艳的美丽,“只可惜,我不能将她的话亲口带给拾东的母亲。”
  苏拾东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李笙的笑容也随之消弭。
  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美好而又荒唐的岁月。
  苏拾东从口袋里摸出怀表,放到李笙的手中,说:“李叔,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李笙一怔,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这怀表不是我……”
  秋芸配合地看着怀表,说:“我见过这只表,当初曼丽姐为了找到恩人,特地找人将怀表画出来,她说只要找到怀表的主人,就能够找到恩人。”
  李笙不说话了。
  “可是她告诉我,怀表是李叔你的,怎么会在拾东手上?”秋芸问。
  李笙叹了声气,慢慢闭上眼。
  苏拾东和秋芸对视了一眼。
  之前,苏拾东追问李笙关于母亲的事,李笙总是讳莫如深,这次时机似乎到了。
  苏拾东问:“李叔,你是不是有些事瞒着我?”
  最终李笙终于把真相说出来。
  李笙年轻的时候,受到过苏耘一次帮助,那次帮助改变了李笙的一生。
  后来顺理成章的,苏耘见李笙机灵能干,便留在自己身边做事。
  苏耘事业的起步,李笙出了很大的功劳,他不遗余力地在背后为苏耘做了很多事,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渐渐的,苏耘看出李笙的真心,两人关系好到可以说穿同一条裤裆的份上。
  后来,苏耘在舞厅里对白敏君一见倾心,让李笙协助他追求白敏君。
  李笙亦是不遗余力地去撮合两人,时常跑腿出力献殷勤。
  白敏君出生不好,又因为抵挡不住苏耘的追求攻势,最终被打动了,嫁给了苏耘。
  当时苏耘孑然一身,没有门第隔阂的顾虑,两人很快修成正果。
  苏耘很宠爱白敏君,可在商界上他却不是个手脚干净的人。
  当时轰动全国的水污染事件,苏耘也参与其中,不光他,还有井家、曹家、毕家都有份参与。
  为了便于实地考察工厂,苏耘直接住去了龙水湾。
  当地居民的身体逐渐出现不适。
  居民怀疑这和岛上大面积工厂里排出的污水有关。
  于是他们前去说理,却被苏耘请来的打手全部轰走。
  其实苏耘自己心里也很不安,他偷偷跑去医院做检查——各项检查显示他的肝功能肾功能都有异常。
  他不能再继续留在岛上了,可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工厂的项目继续,而苏耘却潜回了家中。
  白敏君无意看到报告单,问苏耘是怎么回事。
  苏耘挠不过她,把实情说出来。
  白敏君劝他收手,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
  可苏耘无论如何也不听劝,因为这个项目一旦成功,从中获得的利益将无法估量。
  白敏君怒不可抑,好一段时间都不肯理苏耘。
  苏耘无奈,只能暂时答应下来,但仅仅只是缓兵之计,并没有真正退出该项目。
  十年的时间,工厂排污量更加巨大,龙水湾的污染也愈发严重。
  居民不光是身体出现不适,有甚者出现大量的畸形人,甚至死亡。
  当时政府也开始重视此事,派人过来调查,才查出当地水源中含有超标的重金属。
  居民每天都以这水为生,身体怎么可能不出现状况。
  直接挂名这个项目的陈家被查封了,一夜之间彻底倒台。
  其他几家人不知道用了个中手段,从这趟浑水中脱身出来,只是赔了笔高额的医疗费。
  白敏君不知道从哪得知,苏耘在发现问题后,不但没有将事情告诉其他合作方,还继续参与其中。
  她找苏耘理论,苏耘逼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白敏君不语。
  可这件事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整个苏家除了苏耘还能有谁知道?
  苏耘一想便想通了,随即将矛头指向李笙。
  李笙没有否认,但他没说这是白敏君逼迫他说的。
  因为这件事,白敏君跟苏耘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
  苏耘觉得李笙可能已经不可靠,给了他一笔钱便遣出了苏家。
  李笙临走前留下了怀表,只是为了给白敏君留念。
  回去的路上,秋芸和苏拾东都很沉默。
  秋芸想到因为那件事蒙羞的陈家,想到了陈彦林,想到了井上容。
  陈彦林以为的救他陈家于水火的井家,却原来也是当年参与坑害的一份子。
  说起来真是可笑。
  秋芸收起心绪,转头看向苏拾东。
  苏拾东只是沉静地直视前方的路,专心开车。
  此时他在想什么?
  是对自己的父亲彻底心寒了么?
  苏耘算不上一个好父亲,可谁也没想到,他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两人都有些疲倦。
  彼此各怀心事地吃过晚饭后,秋芸早早洗过澡,就趴在卧室的书桌上看书,可脑子里全是井上容那伪善的嘴脸。
  她恨得用钢笔将书本的纸张穿破一个洞,接着却感觉到后背一暖。
  苏拾东从身后搂住她,低声问:“为李叔不平?”
  秋芸迟缓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笔。
  苏拾东亲了亲她的侧脸,柔声说:“以前你受过的那些苦,往后我会用一切去弥补,秋芸,不要觉得不安,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
  苏拾东的怀抱很温暖很有安全感,秋芸靠在他怀里,鼻子有些酸酸的。
  没有哪一刻像这份承诺更令人感动了。
  尤其在她被前世伤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男人告诉,他将会保护你一辈子,用一生去弥补你过去所受的苦难。
  她很想告诉他——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比重生还弥足珍贵。
  秋芸站起身,面对苏拾东,细细打量他的眉眼良久。
  苏拾东很高,她只能攀着他的肩,微微踮起脚尖,怀着朝圣般的感激去吻他的唇。
  苏拾东搂住她的腰,让她更贴近一些,认真地去回应她的吻。
  夜深时,爱到浓时情致深处,最动人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吻。
  他们都是缺爱的人,他们都是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
  所以此时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他从不诉说自己的难过和失落,不和人说起自己的过往。
  他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撑起整个君灏,一个人撑起她的半边天。
  所以苏拾东。
  你过去得不到的那些爱,往后也由我来填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