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暖阁里倾耳偷听的妍华,听到胤禛撵张若霭走的时候,差点儿想出去阻止。不过,她心里毕竟有分寸,忍了又忍还是没跨出那一步。
外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妍华以为完全没有了转机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张若霭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里透着坚定:“皇上恕罪!臣去年听家父说,皇上曾有意将五公主指给臣为妻,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此事?”
胤禛听他终于提起此事,这才将头抬起来,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记得,可朕也记得,张廷玉也曾专门为了此事来找过朕。”他向来是个小气的人,岂会放下皇帝的面子,露出哪怕一丁点儿属意张若霭做额驸的心思。
张若霭的脸色白了白,明白胤禛说的话是何意。当初他也没指望他爹真的能将皇上说动,待张廷玉回去让他不用再为那件事发愁了之后,他才由衷地佩服起他爹来。
不过这一年里,见皇上迟迟没有为他指婚的意思,他娘便急了,私下里与他说,会不会是皇上心存记恨,故意拖着他的婚事不给指?他娘最是关心婚娶之事,原本以为没有得罪皇上,如今看来,皇上并没有那么大度啊。
所以,前两个月起,他娘便开始催着张廷玉多在皇上面前为他求个媳妇儿,皇上许是忘了也不一定。还唠叨过几次,说笑笑贵为公主,虽言谈举止大胆了些,却并无大过错,其实也挺好的。
张若霭的娘一松口,张廷玉便也不再坚持了,跟着夸笑笑好。
张若霭是个有己见的人,想法并不会因为他们改变。但笑笑的好,他却是看得最清楚的。她是一个嫉恶如仇可待身边人却极好之人,透过她的眸子便能看清她心里的想法。
放在以前,他一提到笑笑,他便是各种嫌恶;可如今,一提到笑笑,他却有说不完的褒奖。
弘历告诉他,笑笑只有一个,一旦被指给了别人,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做笑笑的额驸之事,究竟是不是深坑,要他自己去权衡。他昨儿个故意托病没有去尚书房,结果却总觉着心里少了点儿什么。他方才便仔细问过自己一遍,倘若真的就此不再与笑笑相见,他会不会后悔?
张若霭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后,朝胤禛连磕了几个头:“皇上明察!当初的罪过,皆是臣一人所犯,与家父无关。臣愿接受处罚,但请皇上重新为臣与五公主指婚!”
“哼,朕想指,你不愿。你想求,朕为何要同意?”
张若霭后悔地拧起了眉头,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是臣不知公主的好,才会犯下那般无知的过错,求皇上成全!”
“退下吧。”胤禛偷偷弯起了嘴角,他没想到,他本以为自己输定了,结果他却赢了。不过这张若霭已经表明了心意,他自然要好好给张若霭长长记性,免得他以为这婚事那般容易求。
“皇上!求皇上成全!”张若霭既然已经决定要求娶笑笑,自然不肯如此轻易放弃。皇上还未答应,他怎可离开。笑笑都被他气病了,他越想越着急。那方公公告诉他,小公主病得糊涂,嘴里一直在念叨他的名字,念着念着还掉眼泪。
他听后,急坏了好吗?
“大人,请退下吧。”苏培盛见胤禛不再搭理张若霭,知道皇上发了话后便是真的想敢张若霭走了,只好悄悄走了过去,将人请走。
张若霭心里万分悲凉,纵有千万分悔意,却也无计可施。
待人退下后,妍华才从东暖阁里走出来,脸上显然带着责备:“皇上想让他急一急也是应该的,但大可不必如此便撵了他走啊。”
从外头走回来的苏培盛向二人打了千,小声道:“回娘娘,张大人没走,在外头跪着呢。”
“哦?”胤禛闻言挑起了眉头,放眼朝外看了一眼,“他跪在外头做什么?”
“张大人说,皇上不给个话,他就不走。奴才劝了好一会儿,张大人也不肯听。”
“由着他去吧。”胤禛这下摆起了谱,不急不慢地勾唇笑了一下,眉头还得意地抖了抖。
“皇上,这……”妍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脸看向苏培盛,“你去与张编修说说,今儿天热,他这么跪下去坏了身子可不好。再说,这宫门到了酉时就关了,他总不能跪一夜吧?”
“嗳,娘娘,刚刚奴才都说过了,张大人说他会跪到宫门关之前离开的。倘若得不到皇上的答复,他明儿还来跪着。”
“哼,他倒是无事可做了吗?跪在这里让朕为难。”胤禛听了不为所动,得意地扬了扬眉。
妍华看了苏培盛一眼,示意他退下,这才走近胤禛,蹙着眉头劝他:“皇上,差不多就得了,如此为难他做什么?”
“他若说到做到,我到了七月初一就给指婚。明儿个是六月三十,总要让这小子吃吃苦头才是。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想娶,哪里能由得他。”胤禛不为所动,指了指右手边的朱砂锭,让妍华帮忙研点朱砂墨出来。
晌午的时候,日头很烈。妍华怕那张若霭被晒出病来,便出去看了看。
果然,他一个弱儒生,哪里受得住如此暴晒。妍华出去看的时候,他的面色都跟旁边的汉白玉雕饰一般惨白了,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快回去吧,在这里跪坏身子可如何是好?”
张若霭抬头一看是熹贵妃,立马向她磕了个头:“娘娘快请回吧,受了暑气就不好了。”
妍华见他很是固执,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好让人举了一柄伞为他遮阳。得亏妍华让人遮了这么一把伞,不然以张若霭的身子骨,铁定要倒下去。
妍华见胤禛一直气定神闲地在批折子,终于沉不住气了:“皇上真的想让他热晕在外头吗?”
“婵婵这么着急做什么?”胤禛睨了她一眼,抬手擦掉了她鼻头上的细汗,“我不过是想让他明白,即便他爹是重臣,他也不得理由随意践踏朕的旨意。圣旨不是说下就下的,也不得说抗就抗。”
妍华见他说得认真,知道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小气劲儿,便也没再劝下去。毕竟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她看张廷玉也不是那种会恃宠而骄之人,断不会狂妄到三番两次抗旨的。
快到传膳的时辰时,笑笑才匆匆赶了过来。她本就是装病,一直在自己的小院里头吃着喝着。中午小憩了一会儿,她便又让人去尚书房看看张若霭可有话带给她,彼时她才知道张若霭靠近晌午时便去求见皇上了,一直未再回去。
那方公公便去养心殿外头看了看,远远看到张若霭在外头跪着,吓得赶紧跑回去跟笑笑禀了。
笑笑一听这话,急了:“他跪多久了啊?难道是惹皇阿玛生气了?外头这么热,瞧他身子虚成那样,不跪出毛病来才怪呢。”
可方公公是一问三不知,所以笑笑也顾不得装病了,慌里慌张地便往养心殿赶来。远远看到一个人儿挺着脊梁骨跪在那里,她的眼睛也不知怎得突然就酸了。
“你为何要跪在这里啊?你是不是惹我皇阿玛生气了?你给我说说,我这就去给你求情。”笑笑怕热,这一路走来被热气熏得小脸通红,待行至张若霭跟前时,她的脸上已经香汗淋漓。
张若霭抬头看到她那张焦急的小脸,突然发现原来她长得很秀美,待再长两年,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缓缓漾起嘴角,笑得苍白无力:“我求皇上为我们指婚了,可是皇上不同意,所以我便再求一求,求到皇上同意为止。”
笑笑乍一听这话,先是一暖,然后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你……你同意了啊?我是不是不用嫁到蒙古去了?”
张若霭的嘴唇苍白,所以饶是他想笑得很温柔,却还是显得虚弱无力:“皇上若是答应了,公主就不用嫁那么远了。以前是我……不知珍惜,如今……希望还来得及。”
笑笑抬手擦了擦眼泪,回头骂了方公公一句:“傻站着做什么!还不短点茶来给他喝,若是渴坏了他,我就罚你三天不准喝水!”
方公公吓得连连点头,赶紧转身走了。
“你等着,我这就进去求皇阿玛,你可不要被晒晕啊!”笑笑一边抹着泪一边往里跑去。
张若霭无力地笑了笑,哎,她就是这般关心着人的话,也让他听了有无语的感觉,得亏她没有说“晒死”这两个字,不然他真的想翻白眼晕死过去了。
命运就爱这般捉弄人,这会儿跪了这么久,他心里的疑虑才逐渐明朗。他知道,皇上一定会把笑笑指给他为妻的,如今只是想看看他的诚意吧?倘若皇上没有这个想法,当初也不会特意安排他进尚书房教笑笑画画了。
“皇阿玛!”笑笑一进去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脸早已哭成了花猫,她也顾不得去擦了,紧接着就“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皇阿玛就成全儿臣与张编修吧……呜呜呜……皇阿玛以前不是说过,要把他指给儿臣做额驸的吗?”
如若不然,她后来也不会在潜意识里对张若霭生出不一般的情愫来。
妍华看那她哭成了这样,揪心地上前给她擦起了眼泪,还顺势一起跪了下去:“皇上便成全了这两个孩子吧,臣妾看着……实在心疼得紧。”
“你们如此这般,倒是让朕变成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