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恶化到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脱身,我能看到大西沟上面的队伍分成几个方向,从三个下沟的路口钻了进来,这些人有丰富的经验,四周到处都是火光,我和花九出不去了。如果没有意外,谁都不想死,花九也不想,但是面对着眼前的劣势,花九裹了裹衣服,用力拍拍我的肩膀。
“兄弟,他们要找的是我,我出去引开他们,抓了我,他们会马上撤走,你找机会离开吧。”花九虽然不想死,却在此刻视死如归,落草为寇的人,看淡了生死,他笑了笑,道:“姓花的眼光独到,从来没有看错过人,能结交你这个兄弟,死而无憾。”
“九哥,别这么说。”我使劲拉住花九,不让他跳出去引敌,我总觉得,人不能怕死,但也不能轻易的放弃。
我们两个躲在一个已经无路可走的雪窝里,大西沟下面地形复杂,但剿匪的队伍迟早会找到我们。看着周围的火光和人影慢慢的靠近,我屏气凝神,和花九一动不动的静伏着。
渐渐的,队伍里两个拿着枪的人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这个时候,我呼的从雪窝里跳了出来,动作快如闪电,一只手揪住一个人的手腕,两条臂膀一用力,把这两个人甩到了身后的雪窝里。花九蓄势待发,两个人被甩进去的同时,花九手里的枪已经顶住他们的后脑。
“出来!”
这阵轻微的躁动立即引起了其余人的警觉,沟下的人停下脚步,就地找到掩体,一起调转枪口对准这边。
“都不要动!”我翻身跳了回去,拉起一个人,顶到面前,躲在对方背后,朝外面喊道:“谁敢动,我要他的命!”
被我抓着的人在极力的挣扎,但逃不出我的控制。这是个很年轻的士兵,大概只比我大那么两三岁,参军估计已经很久了,两只手上都是老茧。花九的枪就在他身后,然而这个年轻的士兵毫无惧色,实在挣扎不动了,扯开嗓子对着那边喊道:“不要管我!开枪!开枪……”
他虽然这么喊,但有人质在我们手里,四周的人明显有了顾忌,围的水泄不通,却不敢轻举妄动。我不想伤害这些人,又要保护花九,只能这么做了。
我跟花九交代了几声,然后硬架着这两个人质从雪窝里钻出来,想以他们为挡箭牌,强行从一条出沟的路冲出去。
“小石头!老张!你们都他娘的哑巴了!”我手里那个年轻的士兵额头上青筋蹦的很高,眼见着我们要拿他当人质突围,顿时急眼了,冲着对面大声喊道:“开枪!开枪!”
战争是残酷的,这里的每一个士兵,可能曾经都在枪林弹雨中冲锋过,在尸山血海中拼杀过。他们见惯了死亡,并不畏惧死亡。但只有这样的人,其实才隐隐知道,生命是多么可贵,能活着是多么幸运。这个年轻的士兵不断的大喊,可他那些战友,那些同伴,都犹豫了,枪就在手中,却没有一个人去扣动扳机。
“不要出声!”我怕这个士兵的呼喊真的会引起对方的攻击。
“少来吓我!”年轻的士兵脾气暴躁而且倔强,已经被我压制的没有挣扎之力,却依然梗着脖子,冷冷一笑:“老子十三岁就扛枪打日本鬼子,死人堆里爬进爬出,难道会怕了你!小石头!给老子开枪……”
我无言以对,心头甚至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愧疚。曾几何时,如果不是无数个年轻士兵这样的铁血男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日本人的枪口和刺刀,用鲜血和生命捍卫这片土地,我们,早已经沦为了亡国奴。
我不知道这个年轻士兵的名字,他碌碌无名,可能绝大多数人都永远不会知道,世间有这样一个人。但他是这个国家的英雄,是这个民族的灵魄。我的手忍不住一松,又一次在原地茫然了。
沟下的情况迅速反馈到了地面,大西沟四周至少还有一百多人,很快,十几个人从沟上飞快的来到沟里。
为首的那个人,大概有三十多岁,这是个普通又陌生的人,他瘦但精悍,在雪地里穿梭如飞,很快就到了我们跟前。
他有一张黝黑且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同岩石雕琢出来的一样,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距离我们还有十来丈远的时候,他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止步,然后默然无声的注视着我,还有花九。这凝视足足持续了两分钟。
“放了他们,想要扣人,就把我扣下。”
这个面庞黝黑的汉子随手解下自己的武装带,连同腰带上的枪,一起交给身后的人,看样子,他是想要顶替这两个士兵,到我们这边来做人质。
“教导员!”年轻的士兵大急,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涨的崩裂了,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阻止。
但这个面庞黝黑的汉子一步不停,卸下身上的武器之后,大步朝这边走来。举手投足之间,我能看得出,他肯定有些功夫,不过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面庞黝黑的汉子,在这支队伍里有很高的威信,他要换回两个被我们抓住的士兵,立即引起了人群的骚动,沟下的人全部围拢过来,剑拔弩张。
他不由分说,双方十多丈的距离,眨眼间就到了,汉子两手空空,神色却镇定之极,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站在离我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略一停步,又跟着直接走到了身前。
“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全然不是对手的汉子站到面前的时候,我竟然身不由己的就松开了自己的手,把手里那个年轻的士兵给放了。汉子不由分说,抓着两个士兵,甩手推到身后,后面的人都在紧张的对峙,立即把两个士兵给拖了回去。
雪窝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汉子看看聚集在雪窝四周的那些下属,又回头看看我们,道:“我认得你,太行山五大山把子之一,花九。”
花九这种人,遇强则强,从来都不肯对任何人低头。但面对这个不畏生死的汉子,花九或许一下子想起自己当年丢下一切,孤身闯入盘营镇日军军营中为兄弟报仇雪恨的往事。英雄惜英雄,他收了手里的枪,道:“我就是花九。”
“我也认得你。”汉子又把目光投到我身上:“石嘴沟陆家的陆山宗。”
“你?”我顿时一阵诧异,剿匪的队伍进山不久,这是我第一次跟对方照面,这个汉子很陌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想不到他竟然认得我,甚至还知道我的名字和来历。
“你们想要挟持人质突围,我跟你们走,走吧。”汉子不再多说什么,我没想到,他会主动配合我们逃离。
花九走在前面,汉子夹在中间,我在后面压阵,三个人一前一后的钻出雪窝。这个汉子在队伍里的威信太高,他落在我们手里,周围的人都急躁,却不敢冒然动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我们走到了沟下一条出去的路口前。路口被人堵着,但迫于压力,守路的人极不情愿的让开了一条通道。
我们就从这条通道出去,翻到地面之后,加快了脚步。三个人都身强力壮,健步如飞,在雪地里飞快的穿行,不多久,就甩脱了围在大西沟附近的那支队伍,又跑了几里地,在一个避风的山背后停下脚步。
“肃清太行山的山匪,是上面的命令,我是一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个汉子转头望着花九,道:“但我知道,太行山五大山把子,只有花九的人从不作践老百姓,花九,是条汉子,孤身独闯盘营镇,我敬仰的很。”
我更加诧异了,自古兵匪不两立,然而这个汉子此刻却毫无敌意。他说着话,又望向我,道:“我同样知道,石嘴沟的陆家,一直都在做什么,陆家的陆山宗,一直都在做什么。”
“你是谁?”我立即察觉到,这个人的身份,可能有些不同,否则的话,他不可能知道关于我们陆家的事。
“我有一个嫡亲的叔叔,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却一定知道他的道号。”这个汉子神情始终那么镇定,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淡然:“他的道号,叫做道同。”
我的脑袋顿时一紧,道同是我亲手杀掉的,我全然没有想到,道同会有一个这样的亲侄子。
但只是那么一瞬间,我又反应过来,这个汉子,肯定不是替道同来报仇的。如果他想报仇,就不会放我们活着离开大西沟。
这一切,或许不只是偶然。当时外界刚刚平定不久,部队众多,道同和水灵的老师未雨绸缪,提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调动道同的侄子的部队进山剿匪。上阵父子兵,部队一旦进山,就会变成道同强有力的依仗。但他们都没想到,部队进山之前,道同已经死掉了。
这一刻,我搞不明白这个汉子的意图,他明知道我是杀了他叔叔的仇人,却主动做了我们的人质,协助我和花九逃出大西沟。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