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御看着枫无凛的背影,想开口安慰,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作为医生,他最清楚风默如今身体的情况,连对症下药都做不到,颜凉的医术比他更好,一样束手无策。
  最终还是走到男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救回来就说明还有希望,我们……坚持下去,默少会好起来的。”
  一开始他也想过如果风默真的抢救无效宣布死亡,枫无凛和他们都会难过,但是时间久了或许男人就可以走出来,可是现实已经不可能像他想的那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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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见到那个老人,风默并不惊讶。这次他终于记得问对方的名字,然而老人只是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看他,开口道:“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了,你可以随便给我起个外号,孩子。”
  风默也就不再问,照例坐下来听对方讲故事。
  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发呆,其实他听得很认真。
  只是这一次老人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看着他问:“有什么担心的事吗?你第一次走神。”
  风默眨了眨眼,收回视线,片刻后迟疑地开口道:“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很重要的事吗?”老人一副好奇的样子,“你可以试着回忆一下相关的事情,或许能想起来。”
  “很重要。”风默肯定地点头,“我这几天……睡觉,梦到一个人,他在叫我。”
  “是什么样的人?你能看清他的脸吗?”老人问。
  “看不清楚,很模糊。”风默捂着额头,眼神有些痛苦,“他很重要,我应该记得他的,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可是想不起来。”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继那个人之后,你找到重新开始好好生活的动力了吗?如果找到那个人,是不是就能好好接受治疗了?”老人微笑。
  风默有些怔愣,他惊讶地看着对方,“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很少,只是程医生离开医院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你。”老人看着风默的眼睛,“其实一开始见到你,我觉得很奇怪,你才十七岁,为什么就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希望?要知道我都九十了,如果是我不想活了还情有可原,你可不一样。”
  “嗯。”风默抿了抿唇,“我想活下去。”
  “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想活着。可能你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人活着。谁不是在不停地失去。”老人双手交握,“关键在于失去和得到的比例。”
  风默低头,出神地看着手指上的紫绀。
  他得到过吗?就这一世来说,除了生命,似乎也没有得到。真要说有,大概是那些关心过他的人,却也全都失去了。倘若他没病,没有把执念放到他母亲身上,他会好过很多,或许还可以努力学习,像其他人一样好好生活下去。但是生活没有如果。
  可是……风默抬头望着天空,他总觉得,他其实曾经得到过最重要的东西,遇见过最重要的人,只是有一天突然丢了。
  “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活第二次?”风默突然问。
  老人愣了一下,感兴趣地眨眼,“我觉得很有可能。虽然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你知道,人老了总是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让生活更有乐趣不是吗?怎么,你想起那个人了吗?”
  “我昨天做梦,梦见脚上有镯子,手上还有一个铃铛,可是今天起床,没有了。”风默皱着眉,“他一定……对我很重要。我觉得……他很喜欢我。”
  “这不是好事吗?”老人眯着眼笑起来,“他喜欢你,你觉得他很重要,那说明你们一定在一起很长时间,他对你很好,你们在一起让你觉得很快乐。”
  “嗯,”风默认同地点头,“很快乐。”
  “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老人突然开口,表情非常神秘,“我刚刚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不信的话……”老人拉长声音,调皮地眨眼,“你看看你的脚腕。”
  风默茫然地低头,然后彻底愣住。
  他那裸露在外的脚腕上,分明戴了个带锁的镯子。
  第116章
  黎明时分,杨瑾将手上装着早餐的恒温饭盒放到桌上,轻手轻脚地靠近病床边察看风默和枫无凛的情况,见男人抱着青年躺在床上安稳睡着,虽然眉心依旧皱紧,但确实是在沉睡,方才缓缓松了口气。
  现在距离风默被送进医院那一天,已经整整过了一个月,这几天他每次清晨的时候来送早餐,枫无凛都是睡着的,总算是保证了基本的睡眠。然而在半个月前,枫无凛却是每天整夜整夜地熬着,不眠不休,精神几乎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因为一旦疏忽,就很有可能永远失去风默。
  青年前前后后经过了二十多次抢救,每一次都逼得枫无凛差点发疯,每次付御和颜凉以为风默已经脱离危险期,他又再一次停止呼吸,两个人几乎是用尽了一切能用的办法,就为了把青年留在人世,为了枫无凛也能好好活下去。
  因为风默那样不稳定的身体状况,枫无凛连睡觉都不敢睡,就怕他一闭眼,风默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直到半个月前,风默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身体机能也在逐渐衰退,但总算是没有了随时都会丧命的危险。
  只是经过了那么多次的精神折磨,枫无凛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青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和桀骜不驯,在与死亡斗争了那么多次之后,他终于还是完全蜕变了,没有了以往的锋芒毕露,却心思深沉得让人畏惧。
  只有在抱着风默睡觉的时候,才能从男人脸上稍微看出点温柔和缱绻来。
  不管怎样,风默好歹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男人的压力。
  杨瑾看着将风默抱在怀里,下巴正好抵着青年额头的枫无凛,微微笑了起来,似乎只有在这样静谧安睡的时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才没那么沉重,有了些许温馨的意味。
  他上前小心地给两个人拉高被子,手刚刚收回,枫无凛就睁开了眼睛,目光一片幽沉。
  杨瑾愣了愣,随即想起枫无凛警觉性一向极高,便不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打招呼,压低声音道:“早餐已经送过来了,总裁记得今天让人放倾情进来,他估计是要来看一下默少的情况。”
  枫无凛小心地掀开被子起床,又将风默裹好,低头撩开风默的额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才直起腰,安静地看着杨瑾点了点头。
  杨瑾如今摸不透他的情绪,便不再想,示意男人去洗漱,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下,帮忙看顾风默。
  对于现在的枫无凛来说,要他离开风默就只有在有事必须做的情况下才能催他去,而且还一定得有他信任的人留下来照顾风默,否则他能一天都不挪一步。到底是被风默吓怕了,容不得一点闪失。
  除此之外,病房里几乎每个角落都装了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全方位无死角,和枫宅的配置相比也不遑多让,就为了他能二十四小时监控病房内风默的情况。
  付御不止一次为他变本加厉的掌控欲而感到忧虑,毕竟执念太深痛苦也愈发深刻,然而倘若这样做能让枫无凛稍微好过一点,他们也只能选择支持。
  直到浴室的门被关上,杨瑾才将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来看着风默。
  青年比起一个月前,瘦了很多,皮肤白得几乎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杨瑾看着他这个样子就叹了口气。
  “默少,总裁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可别真的就这么丢下他不管,让他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世上。”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和他从小一块长大,可是他其实看得比谁都透,我和欧阳函他们,曾经也怀疑过枫叔和枫姨的死因,却都没有猜到始作俑者,也一直不知道原来总裁早就知道了一切。”
  “几年前他在火拼中受了重伤,差点死了,那段时间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没想到救他的人居然是你。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出现在你们那个世界,但是我想,既然你们能在几率那么小的情况下遇见,估计真的就是注定的吧。”
  “你知道他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认定了你吗?我真的一开始也以为是一见钟情,后来总裁跟我说,你告诉他你觉得他腰上那道疤特别熟悉,我才知道原来救他的人是你。因为那个伤口,只有我和小御知道。很奇妙不是吗?居然还能相遇。更奇妙的是,他居然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一直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毕竟就算我和付御,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我们俩相爱,可是依旧有个人空间,有时候甚至像朋友。但是对于总裁来说,默少真的就是……不可取代的那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一个人那么执着过。”
  “可能你不知道他暗地里做了多少事,但是那真的比我们想象中的多得多。四楼那一房间的照片和画,都是他亲手拍摄剪辑或者画出来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到你发现的那一天,从未间断。”
  “可是就表面上来说,我们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伪装得那么完美,完美到让人真的以为他是单纯在交朋友,单纯的中二不可一世,单纯的头脑简单不懂得帮你处理情敌。”
  “可是就是这样几乎骗过了所有人,才更加孤独。你们俩最相似的地方,就是孤独。当然,还有执念。”
  “默少,恐怕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了,我和小御也没办法做什么,但是作为兄弟,我们真的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真的,不要放弃,快一点醒过来。他一个人守着我们这一帮人隐忍辛苦地过了这么多年,磨平棱角伪装性情,连爱一个人都怕会偏离世界轨迹害死我们,如果最后不得善终……”
  杨瑾捂住了眼睛,突然说不下去。
  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忙匆匆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他从来没有对除了付御之外的人那么掏心掏肺地说话,这一次却没有了顾忌。
  哪怕说了风默也不一定会听见,他也要努力一把,枫无凛一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事情,他们作为兄弟的,帮他说。
  只希望最后能有转机,那么一切都值了。
  ————
  风默光着脚站在窗户边,怔怔地看着远处茂密的小树林,泪流满面。
  直到泪水打湿了衣领,他才回过神,迟钝地抬手摸脸,竟摸到了一手温热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听到了那么多陌生的声音。
  距离他梦到那个男人,发现脚上的镯子开始,已经过去一个月。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对方,那些梦境似乎是连贯的,他看到男人和他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邀请他去男人家玩,第一次帮他洗澡,第一次和他拥抱,第一次凑过来吻他,第一次为他疯狂。
  每天的梦境都是不同的内容,真实得可怕,对方的声音、动作、习惯……一切都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风默愈发觉得他们是真实在一起的,那些都是真实的回忆,然而不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地回想,都记不起来男人的脸,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
  随后,他开始发现自己白天也能听到男人在说话,除了男人还有其他的很多人。他们似乎经常讨论他的病情,每次都把声音压得很低。
  直到今天,风默醒了之后习惯性走到床边看小树林,就听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在对他说话。
  是杨瑾。
  风默低下头,突然捂着眼睛浑身发抖地流眼泪。他听懂了对方说的所有话,知道杨瑾说的人……是那个男人。而他说的那些事实,在梦境里,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风默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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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常帮风默擦洗完,枫无凛轻手轻脚地抱起青年,走到阳台上的躺椅里坐下,带着风默晒太阳。如今虽然是夏季,但清晨的阳光温度刚刚好,可以掐着时间晒一会儿。
  枫无凛轻轻抚着风默的背,然后熟门熟路地开始念圣经给他听。自从带着风默受洗之后,他每天都会念一会儿,因为知道风默喜欢,有时候会换成中世纪优美的诗歌或者有趣的小说传记,不疾不徐地朗诵。他知识储量非常丰富,朗诵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也并不枯燥。
  颜倾情走进病房的时候,就听到了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他闭着眼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朗诵完一段,才勾起嘴角走过去,引起枫无凛的注意。
  “又在背圣经?”颜倾情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虽然说本少确实建议过你多念点有趣的东西给他听,但是这种……‘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三日后复活’的老掉牙圣经传说,你觉得风默会感兴趣?”
  “阿默前世信仰耶稣。”枫无凛平静地回答,手上还是翻着一本圣经。
  “啧!真是大新闻,”颜倾情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枫大总裁有一天会这么……开明。我以为你知道了他信仰上帝会二话不说直接给他洗脑,直到他终身信仰都变成枫无凛。”
  “只是前世。阿默这辈子当然信仰我。”枫无凛非常笃定。
  “……”颜倾情被噎了一下,摇头道:“我就说你这种控制欲哪有那么好说话,既然不肯让他当基督徒,那前阵子我怎么听说你带他去阿尔维亚受洗了?那边规矩不是很严吗?都说受洗了必须呆在教堂里忏悔一个月才行。你怎么让神甫答应的?”
  “让阿默平安。”枫无凛简单回了一句,神情毫无波动。
  颜倾情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用风默的身体情况作为理由,那么教堂那边确实无法拒绝,毕竟青年还这么年轻,神甫较之常人更有恻隐之心。
  “今天本少来找你,主要是想建议你带风默回家去。”颜倾情说明来意,“就目前来说,付御和我大哥的已经没有能救他的办法,他这样一直在医院呆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医院这种地方,多多少少会有阴灵逗留。对他的身体恢复不算太好。普通人没有影响,但风默体质特殊,他本来就是从鬼变人,还是回家去的好。枫宅那边你住了那么多年,有你的气运庇护,他会好过一点。”
  “把病房转移到枫宅。”枫无凛直接下了结论,“阿默身边不能没有医生。”
  他不知道青年什么时候又会出意外,所以医疗设施和医护人员不可或缺。
  颜倾情也想到这一点,便表示同意。
  当天下午,病房全部转移完毕后,枫无凛就抱着风默回了家。
  佣人看到自家总裁怀里抱着的人时,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风默被绑架不知道是哪个人泄露了消息弄得满城风雨,青年病危的事他们早就知道,此刻见到了难免觉得惋惜和难过。
  毕竟枫宅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喜欢风默的。在青年没出事之前,他们和风默一直相处得很好,青年为人和善,没什么情绪波动,一般自己跟自己玩就能自得其乐,完全不像其他小祖宗一样需要佣人跟前忙后的讨好伺候。有时候枫无凛不在,便会和他们聊天,青年的奇思妙想总能给他们带来惊喜。
  这样的一个人,谁都不想他遭遇不幸。
  枫无凛抱着风默回了房间,发现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百合。
  杨瑾解释道:“那是古越古溪换的,他们知道默少喜欢百合,每天都会换一束,就等他回来了。”
  枫无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