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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执念
林国栋看着骆少华的背影,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车钥匙……”一句话还没说完,林国栋就愣住了。
面前这个穿着棕色羽绒服、戴着黑色毛线帽的人抬起头来,虽然也是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然而,他并不是骆少华。
“对不起。”林国栋立刻站起身来,“我认错人了。”
“林国栋,”陌生人的双手都在桌子下面,点头示意他坐下,“你没认错。”
林国栋瞪大了眼睛:“我不认识你。”
陌生人笑笑,向桌上的绿色挎包努努嘴:“这不是你要的东西吗?”
林国栋想了想,又慢慢坐回到他的对面。
“你是谁?”林国栋打量着绿色挎包,“骆少华呢?”
“他已经走了。”陌生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林国栋的脸,“你今天要见的人,就是我。”
半小时前。
张海生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向四处扫视一番,最后转身向咖啡馆内望去。
没错。坐在中厅的双人卡座上,面对门口的那个人,正是骆少华。
张海生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你到哪儿了?快点……对,就是他……什么?你疯了吧!不行!”
他转过身,看看咖啡馆里的骆少华—后者面色凝重地盯着桌面。张海生在门口来回踱步,语气焦躁。
“你他妈是想把我送进去吧……你说多少?”
他停下脚步,快速眨着眼睛,脸上显现出孤注一掷的神色。
“两万,一分都不能少!”张海生又补充了一句,“最后一次!以后你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随即,他就挂断电话,双手插在衣兜里,不住地深呼吸,似乎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几分钟后,红色出租车停在咖啡馆门口。张海生先把轮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打开,又把纪乾坤抱下车,安放在轮椅上。
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纪乾坤身上的黑色皮包,一脸恐惧。
“好了。”纪乾坤在轮椅上坐定,“你先进去,坐在他附近。”
张海生应了一声,又问道:“钱呢?”
“在我身上。”纪乾坤抱着黑色皮包,表情平静,“完事了就给你。”
张海生微微点头,转身走进了咖啡馆。
纪乾坤坐在轮椅上,面对着马路,气定神闲,仿佛一个正在晒太阳的残疾老人。五分钟后,他看看手表,转身摇动轮椅,向咖啡馆内走去。
通过玻璃门的时候,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用黄色胶带包裹的小纸包,扔进了门口的花盆里。
坐在咖啡馆中厅的骆少华抬起头,看了看纪乾坤,随即又低下头。
纪乾坤目不斜视,沿着过道向骆少华缓缓走去,直奔柜台。经过骆少华的桌子的时候,他突然“哎哟”一声,腿上的手机应声落在地上,翻滚进桌底。
纪乾坤在轮椅上费力地弯下身子,伸长手臂,试图捡起地上的手机。骆少华转过头,看他力不从心的样子,说了声“我来吧”,就弯腰去桌底捡手机。
在他俯身的一瞬间,纪乾坤迅速伸出手,把一个白色的小药片扔进了骆少华面前的咖啡杯里。
骆少华直起身来,把手机递给纪乾坤。老人连连道谢。骆少华觉得他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当然,此刻他也无暇分心,只是点点头,就继续盯着桌面出神。
纪乾坤摇着轮椅来到柜台前,要了一杯摩卡咖啡。随即,他从柜台旁的书报架里抽出一份报纸,边等咖啡边翻看着,余光不时瞟向骆少华。
骆少华看看手表,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立刻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咖啡杯里泛着泡沫的黑褐色液体,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纪乾坤立刻丢掉报纸,脱下外套和皮包,摘下帽子,掏出衣兜里的东西揣进裤袋里。他扭头向柜台里看看,服务员正背对自己,操作着咖啡机。
纪乾坤向坐在骆少华斜前方、正在小口啜着一杯橙汁的张海生点点头。后者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已经趴倒在桌面上的骆少华身旁,三下两下脱下了他的黑色羽绒服。
纪乾坤摇动轮椅走到他们身旁,弯下腰,将黑色皮包塞进骆少华的座位下。张海生把他抱到骆少华对面的椅子上,又把骆少华的衣服甩给他,自己则把纪乾坤的外套穿在昏迷的骆少华身上,戴好帽子。
短短两分钟内,张海生已经把骆少华放在轮椅上,盖好毛毯。纪乾坤也被安坐在卡座内,两人的外套已经对调过来。
张海生已是满头大汗,他冲纪乾坤点点头:“钱呢?”
“在我枕头下面。”纪乾坤笑了笑,向门口努努嘴,“快走。”
“你他妈不是说……”
纪乾坤收敛了笑容:“走!”
张海生瞪了他一眼,推着骆少华向门口走去。
此时,服务员在柜台内喊道:“先生,你的咖啡好了。”
张海生没有回头,快步走出咖啡馆。
服务员耸耸肩,把咖啡杯放在了柜台上。
纪乾坤抓过桌面上的黑色毛线帽套在头上,竖起衣领遮住脸。这时,他注意到桌面上的绿色挎包,打开来,发现里面只有几本书。他想了想,似乎意识到了这些书本的真正用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随即,他从衣袋里取出两样东西,分别捏在左右手里,低下头,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林国栋直接抓起绿色挎包,打开来,眼神中的期待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纪乾坤发出一声轻笑。
林国栋的脸色变得灰白。他把挎包倒转过来,几本书噼里啪啦地落在桌面上。他仍不死心,拎着挎包连连抖动,然而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他把挎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指着纪乾坤,凶狠地喝道:“我的钱呢?”
纪乾坤似乎对林国栋的狼狈神态非常开心。他仿佛一只玩兴正浓的老猫,正在拨弄着垂死的老鼠,脸上的笑意更甚。
情况有变,不宜久留。林国栋咬着牙,起身欲走。纪乾坤立刻低喝道:“坐下!”
随即,他把右手放在桌面上,掌心里捏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塑料盒,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按钮。
“看看你的座位下面!”
林国栋盯着他,缓缓坐回卡座,分开双腿,飞快地向座位下看了一眼。
一个黑色皮包放在自己身下。
他立刻抬起头,望向对面的陌生人。
纪乾坤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向林国栋晃晃手里的塑料盒:“我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保证你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林国栋抖了一下,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纪乾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1991年8月5日晚上,你劫持了一个女人,强奸并杀害了她。”纪乾坤的表情变得阴沉冷峻,“之后,你将她肢解成十块,先后扔在177公路边、建筑设计院家属区门前的垃圾桶内、红河街163号、羊联镇下江村水塔旁边—我说得对吗?”
他的语调平缓,不见锋芒,却好像一把刀子似的,切开了林国栋的大脑,把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一一挖出,血淋淋地展现在林国栋的眼前。
林国栋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除了一只银灰色高跟凉鞋,一丝不挂。”纪乾坤继续讲述着,“她的衣物想必被你销毁了。不过,她的钱包里有一张身份证,你应该看到了。”
林国栋面如死灰。眼前这个人,是索命的厉鬼。
“她叫冯楠,三十四岁,是个爱笑的大眼睛女人。”纪乾坤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缓慢又清晰,“我是她的丈夫。”
林国栋紧紧地闭上眼睛,双手抱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纪乾坤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拇指始终停在那个红色按钮上。
良久,林国栋抬起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纪乾坤仿佛在自言自语,随即,他笑了笑,“我找了你二十三年,一直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找到我的?”
“该提问的人不是你。”纪乾坤摇摇头,“而是我。”
林国栋死死地盯着他:“我要是不回答你呢?”
“我们可以这样耗下去。”纪乾坤耸耸肩膀,“我已经等了二十三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林国栋的嘴唇卷起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好,你说。”
纪乾坤眯起眼睛,上半身前倾:“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妻子?”
林国栋想了想:“我只能说,她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遇到了一个……”
他的语气缓慢,目光游移,眼角不停地瞟向纪乾坤握住黑色塑料盒的右手。同时,他的手在桌面上一点点向对方靠近。
“你最好坐着别动!”纪乾坤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整个人向后靠坐,同时用手臂把铁桌向他推过去。林国栋的后背顶住立柱,身下的椅子和双腿都被卡在铁桌下,一时间不能动弹。
“继续说!”
这声低喝让林国栋不敢再轻举妄动,同时也把正走过来的服务员吓了一跳。
“二位,”他犹豫再三,还是走到桌旁,“请问想喝点儿什么?”
“什么都不要。”纪乾坤的双眼须臾不肯离开林国栋,“走开!”
他的强硬态度让服务员非常不满:“先生,如果不消费的话,请你们……”
“走开!”纪乾坤挥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我这里有炸弹!”
令人意外的是,服务员并没有害怕,而是把托盘拄在桌面上,一脸鄙夷地看着纪乾坤:“老头,闹事是吧?”
纪乾坤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林国栋,发现后者也用半信半疑的目光回望着自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桌子下伸出左手—手里同样握着一个带有红色按钮的黑色塑料盒—按动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咖啡馆门口的花盆里发出一声巨响。碎片、泥土和花草四下飞溅。玻璃门也被炸碎,冷风顿时倒灌进来。
咖啡馆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为数不多的几个顾客尖叫着冲出了咖啡馆。桌椅被撞倒,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
被吓得蹲坐在地上的服务员用餐盘护住头,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刚跑到门口,他踩到碎玻璃片,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
他急忙爬起来,顾不得查看手上的割伤,冲着门旁一张桌子后的年轻男女喊道:“快跑,那老头身上有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