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蝴蝶又飞落到了他指尖,白雪川依旧没有抬眸看任何人,而是徐徐说道:“阴阳家以阴阳奉为天地根本、四时秩序,如今密宗教典关于天地本源的诠释已失了佛性,仅是对现有的百家遗族的归纳诠释,再如何整理为论,假的终归是假的,成不了佛。”
“那你认为天地以何为正理?”
“我自然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说一件事——”白雪川让指尖的蝴蝶翩飞而去,目送它飞向树荫的方向,说道:“数年修习佛典,获益匪浅。今日起我将开上三日佛辩会,密宗诸门经典尽可向我发难,若再无人驳得过我……那便让我提早向密宗请辞吧。”
作者有话要说: _(:3」∠)_我也在想到底还有多少章完结呀……
☆、第107章 溯·轰饮酒垆
“老板,你们这儿哪种酒最烈?”
“这怕是不行,本地正在开法会,全城禁酒,客官还是别家请吧。”
梓州离遂州不过两天的路,一路上卫将离一句话也没说,背上剑匣里的剑血迹也还未擦,待到进了梓州城门时,牵着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城门口到了这儿最烈的一家酒肆,才说了第一句话。
卫将离有些头疼,她的确是很想拿酒来冲一冲第一次杀人带来的压抑,通融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一声恼火——
“我就是听说你老姚家的酒烈才特地拐了六十里路来梓州的,密宗关我什么事儿?我又不吃斋念佛,凭什么要守他们的规矩?!”
酒肆老板这段时间被密宗影响了生意,心情也不佳,道:“俺怎么知道这群秃驴要搞什么幺蛾子,要喝可以,不嫌冷去后院地窖里喝,一百钱一位随便喝!”
“老板,这马上就入秋了,你让客人去地窖里喝会不会太过分了?”
“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娇气——”
卫将离听他们吵嚷间,已经拿了钱放在柜台上,问道:“地窖哪儿走?”
跟酒肆老板吵架的少年颇为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眼:“小姑娘,你真要去地窖?”
“不然呢?”
卫将离没心情理会他,背上剑匣朝后院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少年人在她的剑匣里嗅到一丝已淡去的血味,不禁一愣。
店老板收了钱,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道:“你到底要不要喝酒?俺可提前告诉你,俺婆娘这两天有身孕,新招的厨子做的下酒菜可难吃了。”
“喝,怎么不喝?老板拿两碟酒花生来。”
少年人说罢,便跟到了后院,待顺着梯子爬下酒窖时,便看到刚刚的少女已经撕开一只酒瓮很是粗狂地喝上了。
——这是……女人?
等到她半瓮酒入喉,少年人才拿了旁边的酒盏一边倒一边问道:“刚刚没来得及问,小姑娘你是才杀过人吧?”
柱子上昏黄的灯光照不见卫将离的神情,只听她声音微寒地问道:“你是来寻仇的?”
“不是。”
“那你是官差?”
“不是。”
“那就是想见义勇为抓我去见官差了?”
“我没那么无聊,就是有点好奇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带着一把杀人的剑四处游荡。”少年人递了酒盏过去,道:“喝酒不聊天就是闷酒,人要是把这样的好酒喝成闷酒,下黄泉之后可是要被小鬼腌酒缸的。”
显然这少年人是有眼光的,一挑便挑中了这酒窖里最好的酒。
卫将离也不忸怩,接了他的酒,闭上眼让辛辣过喉,眼神稍松,方从路遇乔清浊开始简略把这一路的经历讲了讲。
她讲得并不认真,少年人却听得很入神,待她讲完,方道:“扬刀门的费擎我听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儿子拜了密宗,一个儿子认了白骨灵道的长老为义父,道上的人都唤他们三姓豺狗,名声差得很。你杀了他的门人,他决计不会轻易罢休,而且他儿子……嗯,现在好像是在密宗的仁字辈叫个什么仁札的,肯定要找你麻烦。”
“这么快?我还以为我比较快来着。”
“这样的门第是有自家专门养的鸽子鸿雁的,你走了两天的路,他们半天消息就传到了。”
“这样啊……”卫将离喝了酒,脑袋有点不清明,道:“那我去把那个仁札做掉可以吗?”
少年人连忙摆手道:“哎哎哎你冷静点,密宗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怼得起的。”
“怕什么?你这么大个小子,还没人小姑娘由血性,花生米不给你了,都给她。”
酒肆老板来送下酒菜,正好听到这一节,翻了个白眼把两盘花生米都放在卫将离那边。
少年人委屈道:“老板你凑什么热闹?卖你的酒就是了,不怕密宗来掀你摊子吗?”
酒肆老板没好气地拍开一坛酒,道:“卖什么破酒,密宗到处抽香火税,这生意都没法做了。哪天把俺婆娘送回老家,俺就提一壶酒拿两把斧头去砍了那什么烂佛辩会!”
卫将离鼓了一腮帮子花生米,模糊问道:“不就是个庙吗?税可是朝廷的大权,什么时候轮到个庙来擅自征税了?”
“这你小姑娘家家的就不知道了,明着是密宗的香火税,实际上这钱呐……”酒肆老板指了指东边,道:“是给咱们陛下充作军费去了,否则年年打,百姓哪儿能耗得住。”
卫将离咀嚼的动静一滞,旁边的少年人咳嗽了两声,道:“老板,咱们这儿虽然不怕隔墙有耳,但架不住喝醉了之后到处乱说,你别害人小姑娘。”
酒肆老板憨笑了两声,道:“是俺嘴上没把门的,认个错。俺叫姚人雄,你们要是早生十年,可能听过撼山斧这个名号。”
少年人差点喷了酒,道:“你就是撼山斧姚人雄?你不是十年前杀了两个华严僧被密宗关进地狱浮屠了吗?”
姚人雄道:“也是机缘巧合,我当时在地狱浮屠第一层,正好遇见个密宗的俗家修者来视察,问了我个问题,我随口说了一句,他就做主把我放出来了。”
少年人讶然道:“什么人能从地狱浮屠那种地方放人?”
未待姚人雄回答,卫将离便插了一句问道:“放你出来的人,是不是问过你杀人者可赦与否?”
姚人雄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师兄,名叫白雪川,我来梓州正是为了找他,想他脱离密宗。”
姚人雄一下子站起来,看了她好一会儿,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这人朴实,卫将离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把剑匣提起来放在桌上,取出师道剑相示。
“好!”姚人雄干尽了手中酒,道:“俺虽然讨厌密宗那帮秃驴,但这人与他们不一样,算是俺的恩公。他若答应你回来便罢,不答应,只管喊俺,俺帮你把他绑回来!兄弟,你说是不是?”
忽然被点名,少年人被姚人雄拍得几欲吐血,一脸茫然道:“啊?啊……是是是。”
“那这妹子有难处你是不是得帮?”
少年略一清醒,忙道:“等等,路见不平也要有个前因后果,我才多喝了这一碗酒,怎么忽然就两肋插刀了?”
姚人雄道:“看你这么爱多嘴,想必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还有什么比照密宗的麻烦更有趣儿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掺上一脚的理由吗?”
少年人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就是家里催我回去考科举。”
“科举年年有,搞事儿的契机可能就这一次,人生苦短,你觉得哪个比较有趣儿?”
少年人斩钉截铁道:“搞事儿!”
“你是个好苗子,俺欣赏你……哎话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姓尹……嗯,就叫我闲饮吧,闲的没事儿爱饮酒的闲饮。”
“那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卫将离心头一暖,面上终于绽出了笑容:“我教卫将离,卫鞅的卫,将离草的将离。”
……
“……请在此稍候,待佛辩会结束,自可为施主通传。”
本来想着密宗不会不给天隐涯面子,事情还没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卫将离到了这里后才发现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也许是因为密宗首座亲自驾临梓州无量塔的缘故,来的僧人尤其多,尽管她勉强被当作客人留在一个后门的院落,还是能感觉得到密宗在这里布置的武力震慑,似乎超过了一个佛辩会应有的水准。
而且她一入这院落,门口便有两个执杖的僧人守在门口,更像是一种软禁。
卫将离向来是个不老实的人,想起姚人雄和闲饮之前的叮嘱,便从后面的院墙翻了过去,放轻了脚步,从墙侧溜到无量塔前,躲在一处巨大的经幢后,从飘摇的经幡间望去,满眼土黄色的僧侣里,一道突兀的白立于其间,正在答一名头戴法帽的老僧的提问。
老僧问:“何谓生?何谓死?”
白雪川答:“生是枝头之花,死是壤下之根。”
老僧问“既然生而为死,死而为声,那人为何生?为何死?”
白雪川答:“为繁盛而生,为安宁而死。”
老僧问:“何谓繁盛,何谓安宁?”
白雪川答:“生而无憾,谓之繁盛;死而无愧,谓之安宁。”
老僧追问道:“你无憾否?安宁否?”
白雪川摇头道:“所谓无憾,所谓安宁,这中间的过程,便是人之一生。纠结于我清净与否,你着相了。”
老僧固执道:“白雪川,只有佛门正道方是你之归途,否则无论你今后往向何处,都必然是成魔之道。”
白雪川笑了笑,徐徐转身,目光扫过周围静坐的僧侣,问道::“在尔等眼中,何谓之魔?”
“滥杀者为魔!”
“妄语者为魔!”
“造业者为魔!”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白雪川禁不住的笑声中一凝,在有人快要怒吼出声的时候,白雪川接过自己调起的话,道:“我寻至佛多年,尚不知天魔形貌几何。尔等尚在此受教,眼中便俱是魔障,所修者为何呢?”
卫将离听得耳朵一痛——她最讨厌白雪川这种说话的口气,在讽刺你的语尾处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上翘音节,让人恨不得有把刷子把他一下子从世上抹去。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一片哗然中,一个坐在后排的高帽法王站了起来,手中金刚杵直接就提在手上。
卫将离眼一凛,在那法王走的两步间泄露出的下盘和真气,判定这个人自己还是能稍稍对付一些的,回头看了一眼墙外某处的房檐上趴着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便在那法王准备拿金刚杵刺向白雪川背后时,整个人身形掠出残影,二话不说,一个飞踢把那法王踢得整个人飞起来,重重落在白雪川身边。
“虽然我也很想打他……”所有人愣怔的注视下,卫将离按下与心跳一起攀高的兴奋感,道:“但不好意思,他只能我来打。”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题目语出贺铸《六州歌头》,很霸气过瘾的一首词,小芍药的江湖线会照这个写。
☆、第108章 溯·破茧之伤
白雪川:“……怎么来了,连招呼都不打?”
“白雪川!你就看着你门人冒犯我密宗法王?!!”
白雪川:“此地离谣传足有七百里之遥,舟车劳顿,可休息好了?”
“在密宗的地方,天隐涯一门竟敢嚣张至此!白雪川你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老衲——”
白雪川:“你跟谁喝的酒?”
卫将离站得那么远,都被四面的怒吼扎得耳朵疼,看见白雪川竟还能面不改色地盘问她跟谁去喝酒了,咳嗽了一声,道:“你不理一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