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在枝叶间歌唱爱意,
它的伴侣柔声应和。
愿它们永远欢乐,
眼中永远柔情蜜意。
愿溪流永远澄澈,
草地永远葱葱郁郁。
愿万物愉悦,
愿她出现在我眼前……”[1]
“阿基坦宫廷的诗咏果然名不虚传。”法兰西王宫派来的使者半眯着眼睛,随着诗琴和手鼓的节奏轻点着头颅:“只可惜我的奥克语并不太好,只听懂零星几个词语,不知这歌者所唱何意?”
“这些个游吟诗人哪里还会唱些别的东西,整天不就是情啊爱啊的。” 坐在使者侧面上首的女孩不过十叁四岁的年纪,声音还有些稚嫩,言行举止却已经落落大方:“这首诗歌呢,是以雌雄夜莺的互相唱和为起兴,歌唱男女之情。”
法兰西的使者终于寻着了个话口,马上停下了随节奏晃动的身躯,举起桌上的酒杯向上首致意:“虽然路易王子殿下也不通奥克语,但这好曲好调,他一定也乐于与殿下您共同欣赏。”
阿基坦女公爵埃莉诺微微一笑,也不回话,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算是回应。
法兰西的使者看起来有些着急了,抢先开口:“您的要求我们已经全部答应了……”
埃莉诺挥手示意,宫殿内吟唱歌舞、吹拉弹打的艺人都歇了活计,行个礼便哗啦啦地退了出去。一时坐上众人尽皆看向上首。埃莉诺的贴身侍女收到指令,将一方浅蓝色天鹅绒鎏金镶钻的小盒子递了上来。
“既然使者大人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多留。我父亲英年早逝,留我独自管理诺大的阿基坦公国,多有不易。幸好有法兰西国王多方照拂,还常常派大人您来嘘寒问暖,我感激不尽。这份小礼物,烦请使者大人转交给国王殿下。”埃莉诺将天鹅绒的盒子递到使者手中,使者恭谨接过正欲打开,却被埃莉诺按住了:“南方六月,白天虽然暖和,夜间却还有些凉意,大人还是尽早回到巴黎为好。”
使者会意,谢过礼物,转身向众人告辞。
……
这里位于波尔多以南20公里左右。名为贝朗堡的城堡内部,各类布置装饰都极尽奢华,走廊上铺满了厚绒的地毯,墙上每叁步就挂着一张精工刺绣的壁毯,间以镀金的烛台。而城堡的外部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坚固堡垒盘踞在山丘之上,牢牢守护阿基坦公国的权力中心。堡垒正面有两座体积巨大的塔楼,把中间窄小的正门挤得透不过气来。塔楼严丝合缝的冷白色石砖层层迭迭延伸向铅灰色的圆柱形塔顶,石砖中间无数黝黑的箭眼星罗棋布,就像两名最忠诚的士兵的眼睛,恫吓着任何胆敢靠近护城河的敌人。都说仆人的性格随主人,城堡似乎也一样。
刚刚经历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此时无论是仆从还是士兵都有些倦意。何况这天夜里,星星十分稀疏,月亮也隐藏在云层后面,不甚明朗,从中央高原吹来的风里夹杂着葡萄的香甜,融化进初夏夜晚的温热之中,一切都让人昏昏欲睡。
轮班的时间到了,塔楼的守卫把岗位交给了同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勾肩搭背地哼着小调回营地睡觉,而是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城墙的阴影之中,在那处集结成了整齐的队伍。
有一个男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叁十四个人,一个不少。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他转过身去,抬手示意,叁十四人的小队就迅速跟上他,轻手轻脚地沿着城墙摸向城堡的主楼。两名提前过来的士兵已经解决了主楼的守卫,只要推开大门,就能将门后大厅内把守的士兵杀个猝不及防,然后只需冲上阶梯,直取顶楼的办公室,就能将城堡的主人控制在手里。
走到主楼门口,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叛兵竟然随着男人的手势兵分叁路,十人往左,十人往右,只余十四人大声呼喝着破门而入,喊杀声刺破了城堡的石墙,惊动了外围的守卫。男人领着往左的十人小队绕到主楼侧面,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扇小门,留下两人在门口把守,他则亲自带着剩下的八个人不声不响地溜了进去。
这处的守卫不算太多,此时男人的麾下全是最精锐的士兵,巡逻的守卫在出声示警之前就被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顺着大理石砌成的雪白楼梯一路厮杀一路小跑向上,来到最顶层之时,他们的动静已经掩盖不住了,越来越多的城堡守卫闻声聚集过来。但是没有关系,眼前只剩下最后一段走廊,四个叛兵转身堵住后面冲过来的守卫,男人轻松解决了走廊上的叁两个卫兵。只要冲进走廊尽头的寝室,抓住城堡的主人,那么男人现在被瓮中捉鳖的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男人一脚踢开,目标就坐在距门五步远的梳妆台前,一息之间,男人的剑就绕过她栗色的长发,架在了她的雪白脖颈上。
“雷蒙,”埃莉诺看着镜子里男人的脸,从容开口:“你当初在波尔多的街头都快被人打死了,是我父亲看你可怜将你救下,还让你当了他的亲兵。你就这么报答他的女儿?”
雷蒙定了定神:“ 您说的什么话,老公爵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我又怎么会对领主大人您不利。我此番动作,不过是想为大人您找一位好丈夫而已。”
埃莉诺轻笑一声:“你说的‘好丈夫’,莫不是指你自己?”
“正是。老公爵走得早,您一个女人管理这么大一个公国,一定很辛苦。不如让我为您分忧呢?”雷蒙恶作剧地将头凑上前去,俯身在埃莉诺耳边轻嗅她的发丝,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钻进他的鼻孔。
埃莉诺轻轻扭动着脖颈,满不在乎地配合着男人的动作,享受浅浅的胡茬摩梭过肩膀的惬意,嘴里吐出的话却比刀子还要锋利:“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连贵族都不是。你配吗?”
雷蒙倒也不以为意:“所以我这不是用了点特、别、的方法嘛。您最好乖乖跟我走,否则……”
埃莉诺感觉到脖颈下方的刀刃逼得更紧了几分,仿佛再进一根发丝的距离,就要有鲜血挣开皮肤溢出来。她冷笑道:“虚张声势!杀了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往下排八百个继承人,也轮不到你来掌管阿基坦公国。”
“领主大人果然聪明。”雷蒙松开了手上的匕首,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戏谑道:“不过若您成了我的夫人,为我生下阿基坦公国的继承人,那我可就名正言顺了。我的人就在城堡后面等着,我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吧,夫人?”
雷蒙伸手去抓埃莉诺的手腕,她灵巧地闪身站起来,背靠在梳妆台的桌沿,望向男人的眼睛带了几分讥色:“你可知道我今日送给法兰西使者的是什么?”
雷蒙停下了动作:“与我何干?”
“哦?你预定的未婚妻要嫁给别人了,也没有关系么?”埃莉诺得意地看着男人的面色一点点地阴沉下去。
“婚约?”
“没错。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成为法兰西的太子妃了。”埃莉诺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盘弄起自己的头发:“你以为那帮精明的法兰西人会让到手的猎物跑掉?就算是你现在把我掳走了,他们也会拿着婚约来宣称我们的结合无效,我们的子嗣是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到时候阿基坦的贵族和法兰西的军队两面夹击,你又能往哪儿去呢?哦对了,那使者的马车应该早已经出了波尔多,你追不上的。”
雷蒙的面色铁青,一时竟不知如何动作。这时,门外刀剑撞击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撞开了女公爵房间的大门。闯入的士兵看到房内的两人,齐刷刷地举着剑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人喊道:“大人!您没事吧?雷蒙?是你,你怎么敢!”
雷蒙见势不妙,一把将女公爵扯到身前,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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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改编自12世纪奥克语诗人Jaufré Rudel的诗歌《夜莺在枝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