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周耀华相处这么久之后,他对周耀华的感觉的确是憋屈,以前还有过厌恶,这么久,厌恶的保质期早过了,他也对周耀华厌恶不起来了。
周耀华把冒着热气的茶水杯子递给柳愉生,“你先暖暖手,暖暖胃。”
扭扭捏捏不是柳愉生对待相熟之人的性格,周耀华把杯子递给他他就接了,看周耀华又在揉太阳穴,也不由得关心道,“是不是头痛,要不要看大夫?”
柳愉生的关心让周耀华有些受宠若惊,抬起头来一双眼里带着感动地望着他,道,“还好,不是生病头痛。”
柳愉生被周耀华看得不自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生意上的问题,太忧心了?”
虽然是看书看得头痛,但周耀华此时可不会承认,说道,“最近是有些事情忧心,一直没有睡个好觉,经常一大早就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柳愉生看周耀华那皱起来的眉,好像满脸疲惫的样子,不由得也忧心他,毕竟还是好友,看好友如此,他怎么能够无动于衷,于是语气万分恳切,“你还是想开些,做生意赚钱有亏有赢,人生在世也不能把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身体是第一的,别的能放的还是放下,这样精神放松,估计只有睡不醒没有睡不着的了。”
柳愉生做老师的,此时一番说教,听得周耀华心中暖暖的,不过,他那眉头还是没有松开,而是苦笑着说道,“你说得对,只是若是每个人都如此能想开,这世界也就天下太平。”
柳愉生便也只好不说话了,毕竟,周耀华说的也对。
一会儿陈妈就端了醪糟蛋来,柳愉生虽不想吃但也只能接到手里。
看很大一碗,便问周耀华道,“你吃一些吧,太大一碗了。”
周耀华盯着柳愉生看,点了头。
陈妈又去拿了一个碗和调羹来,柳愉生便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给他舀了两个,又舀了醪糟汤过去。
柳愉生慢慢吃着醪糟,身体暖洋洋的,周耀华的关心总是无处不在,只要拥有感恩之心的人都会感动,柳愉生自认为自己也不是白眼狼,于是,他才无法讨厌周耀华,但是,他也无法接受周耀华对他的感情。
吃了醪糟,柳愉生对周耀华说道,“周大哥,我有事情想和你说,你能不能来一下我的房间。”
周耀华几乎是受宠若惊,柳愉生一直以来都对他冷淡加戒备,没想到这种日子总算熬到头了,柳愉生想通了吗?
周耀华赶紧答应了,马上站起身,跟着柳愉生一起上楼去。
开了房间的灯,柳愉生给周耀华端了椅子放在他书桌边不远,然后自己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
周耀华进来就把门关上了,房间里下午晚上都没有人气,挺冷的,周耀华便问道,“你要不要披件衣服,不要冷生病了。”
柳愉生就去衣柜里找了件毛衣和一件大衣出来,想周耀华刚才还在头痛,便自然地将那大衣递给了他,自己在肩膀上披了件毛衣,“你也冷,把大衣披上吧!”
突然之间遇到如此待遇,周耀华简直要以为这是假的。
又坐下后,柳愉生道,“我下午遇到家里堂弟了,他生活不太好,我把你让阿严带来给我的那件大衣给他,让他去典当去了。”
周耀华并没有大反应,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其实他心里挺高兴的,柳愉生这样做其实是打心眼里认为和周耀华之间没有距离了,不需要分得太清楚吧!
“让他来这里住也是可以的……”周耀华还没有说完,柳愉生便打断了他,道,“他不会来的,算了。”柳余绍是地下党,估计不会愿意来这里,而且,柳愉生心底其实也有些担心周耀华,他的弟弟如何,他作为哥哥虽然总是关心担心的,但是,他弟弟的那些不好的性子,他其实也明白一些,他害怕柳余绍利用周耀华,会害了周耀华,毕竟,现在抗日战争胜利在即,那内斗想必就会更加激烈起来了,在成都,是国民党的统治,地下党人都不安全。
柳愉生的拒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柳愉生才说道,“周大哥,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周耀华很惊讶地抬起头来。这还是柳愉生第一次主动要他帮忙。
“什么事情,我能帮一定帮。”周耀华也没有把话说死,柳愉生的事情,他当然是放在第一位的,但柳愉生是在见了他弟弟之后,然后回来人就突然之间对他和蔼亲近了起来,然后来叫他帮忙,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与柳愉生的弟弟有关。
第十九章 流氓约定
“我弟弟是地下党人,他让我帮忙联系有没有商人愿意资助革命。”柳愉生语气平静,神色诚恳。
他弟弟的身份应该是极为机密的事情,但是,他却想也没想就告诉了周耀华,可见,他其实已经将周耀华当成最信任的人了。
周耀华明白这个道理,想了一下才说道,“那你是想我出资,还是想我帮你联系别的有这方面倾向和意愿的进步爱国商人。”
柳愉生低下头,道,“这是一件难事,我知道。不过,我和商界的人实在不熟,可以说不认识,就你,我才熟悉一些。我知道这是危险的事情,但我除了你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他现在想想他弟弟当时的话,柳余绍也许就是看他和周耀华关系好,然后就应该是打的周耀华的主意,想来,要是他和周耀华关系不好,他弟弟定然不会提出那个要求来让他帮忙的。
虽然知道入了柳余绍的套子,但是,既然答应了,就还是应该帮忙,更何况,柳余绍也不容易,他要做的理想和革命都不容易。
柳愉生因为从小就没受过苦,从日本回来之后接触的也是上层人士,在他眼里,国民党才是中国的正统统治者,而且那时候国民党显然力量比□强大,他支持弟弟的理想和革命,却并不是看好的,而且,他也没有要实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觉悟,他完全是个无党派人士。
他找周耀华帮忙,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革命理想,完全是帮助弟弟的意思。
周耀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看到柳愉生有些疲惫地侧靠在书桌边,便伸手握住了柳愉生放在书桌上的手。
柳愉生被惊得一颤,但手被周耀华握紧了并不能抽出来。
周耀华盯着他的眼睛,道,“为了你,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只是,我不想涉险,也不想你涉险。”
柳愉生蹙着眉毛看着周耀华,对于周耀华那肉麻兮兮的话,他此时倒没有觉得肉麻,其中的危险他自然明白,有很多后台很硬的人,因为和□有联系就被抓进牢里去了,而且没有被放出来的,周耀华说的话只是情真意切而已。
柳愉生低着头把自己被周耀华握在手里的手抽了出来,道,“对不起,我不应该不考虑你的处境提出如此要求。”
周耀华看柳愉生突然变得冷淡的神情,道,“我不是拒绝你,只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不想你去涉及,你不要再和你弟弟太多联系了。”
柳愉生被周耀华的话震惊了,“他是我的弟弟!”
周耀华抿紧了唇,脸上神情严肃而且威势感十足,“是你弟弟也不行。”
柳愉生望着他不说话了,但那冷漠的眼神足以表达他此时的所有思想。
周耀华叹口气,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以至于无法安睡……”柳愉生皱着眉头看他,周耀华依然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想着上课之后就搬出去住,欠我的东西也都还给我,然后你和我就不再联系了,我们之间两清了。”
柳愉生的确是这样想的,他的眼里也显出这种意思来。
周耀华苦笑了一下,“既然你这样想的,那你现在为何又来求我帮你这样的忙。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帮了你这样的忙,你以后就再也还不清我的人情了。”
柳愉生将头转到了另一边,望着窗户,紧闭的玻璃窗户外面是漆黑的夜空,还有风吹过的低泣般的呜呜的声音,外面是冰冷的寒夜,房间里也并不暖和,但柳愉生却并不觉得自己身体很冷,对于周耀华的话,他的心里也并不排斥。
“我知道。”柳愉生望着窗户声音幽幽的。
“你知道还如此,是说你其实愿意和我有扯不清的人情关系吗?你不是一直都排斥我的,厌恶我,觉得我这个人龌龊,一直想避开我,离得越远越好吗?”柳愉生已经在强弩之末了,但周耀华并不放过他,话语咄咄逼人。
柳愉生回头盯着周耀华,眉头蹙了起来,“我哪里说过厌恶你,你龌龊了。都是你自己的臆想,你怎么能够如此断言别人的想法呢?”
“那你敢保证你没有这么想?”周耀华毫不客气地同样盯着他,追问。
“我没有这么想,要是这么想,我即使没有钱也早搬走了,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柳愉生被周耀华逼得焦躁且急切地出口。
周耀华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黑黑深深的眸子像是无垠而莫测的夜空,但是,又像是柔和的春水,柳愉生被他注视地心里怪怪的。
周耀华说道,“我想,你也许是想错了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解释,但是总是找不到机会,既然你都愿意提出那要的要求让我帮你,那么,我把这些话说出来,你也不应该拒绝听。”
周耀华严肃而直接的话语让柳愉生紧张起来,同样一脸严肃地面对着周耀华,那种聚精会神又紧张莫名的样子,好像他对着的不是周耀华,而是一道艰深的数学难题。
“你说吧!”柳愉生说道。
周耀华望着柳愉生,目光坚定而执着,“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对你有意了,”周耀华才说第一句,柳愉生就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相信,周耀华苦笑了一下,“谁让你那时候穿旗袍呢,站在台上,下面哪个男同学心里不是在想你怎么能那么漂亮。”
“放屁!你把我当女人?”柳愉生听周耀华那样说就生气了。
周耀华盯着他,“你还骂人,要不是你穿成那样,我至于这么多年就一直只喜欢你想着你么?你算算,都多少年了,十年了,我十年就只看上你一个人而已。”
“那你想看上多少个?三妻四妾还一大堆姨娘?”柳愉生骂道,刚骂完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自己这么说不是像吃醋的小情人么?
柳愉生的脸马上红了,周耀华看他这个样子,笑着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心里只有你么?”
柳愉生羞愤地眼都红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个无赖了,能不能说些正经的话。”
“我把心里话说给你听,还不叫做正经话了么?”周耀华望着柳愉生说道,声音温柔而满含深情。
“我是让你不要给我说这些。什么情情爱爱,心里有我,难道不是你在打我身体的主意,那些话都是放屁,你那点心思难道我不知道吗?”柳愉生大红着脸厉声反驳,仿佛必须这样才能阻止自己的心因为周耀华的这些话而期待欣喜。
“你哪里知道,那你说我是什么心思,你若是知道我的心思,你何至于如此待我。你以前不是说过,要是有一个人爱你至深,一直等你,你会以身相许的。”周耀华说得又委屈又伤心,柳愉生皱起了眉头,“那是玩笑话,哪里能当真?”
“那你是把我对你的心,我一直喜欢了你十年,爱你至深,这些,你都是当成一个玩笑的吗?你说我是打你身子的主意,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就应该希望和他多多接触,关系亲密一些么,我这些日子以来,难道有做什么对不起你,让你难堪的事情了。好,你说我是打你身子的主意,那我愿意等你喜欢我,除非你接受我,不然,我绝不对你做出超出朋友之情的事情,但是,你要给我机会,让我能够让你明白我的心思,让你能够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周耀华的话让柳愉生惊住了,“哪里能够这样。你这样完全是个土匪样子。”
“这样也是土匪了吗?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满意了。”周耀华激动又伤心地望着柳愉生。
柳愉生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柳愉生低头不说话,周耀华也不逼他,就一直静静地等着他。
好半天,柳愉生才发出点声音,“我一点也不希望和人在一起,有一个人需要牵肠挂肚会很辛苦。”
周耀华伸手将柳愉生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柔声道,“我不会让你辛苦的,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么?”
柳愉生没有回答,在那长久的沉默中,他的心里很乱。也许,这样的沉默也算是默认了吧!他只是羞于出口,他心里也是有默认的打算的。
但是,周耀华却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你应我么?要是不回答,我就当你应了!”
柳愉生抬头瞪他,这人怎么就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呢。
那瞪大眼睛望着周耀华的样子,像是撒娇一样,周耀华看得呼吸一滞,起身凑过去就在柳愉生嫩红的唇上碰了一下。只是轻轻地一碰,根本什么也没有感受出来,若是能够更进一步就好了。
柳愉生却被周耀华突然的行为惊住了,条件反射就要打他耳光,周耀华抓住了他的手,无辜又镇定地道,“这就当你应了,算是约定。”
第二十章 吃豆腐
那天本是找周耀华帮忙的,然后就被周耀华抓住他诉说心扉去了,然后还导致了现在这种尴尬和窘迫的状况。
这种尴尬和窘迫只是针对柳愉生而言,对于周耀华,他觉得现在的状况挺不错。
周耀华没有为了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觉悟,也没有去做地下党的宣传工作。
但为了帮助柳愉生的弟弟,愿意个人匿名出资一笔钱去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周耀华不让柳愉生再去见柳余绍,柳愉生对此很生气,但是,当他再自己找到“辉煌宾馆”去的时候,柳余绍已经没有住在那里了。
柳愉生此时已经在学校里上课,上完课又去找柳余绍,回到公馆的时候已经挺晚,周耀华看着报纸等他吃晚饭。
柳愉生拿着书进屋,佣人见到他向他问了好,又说周先生在等他用晚饭。
柳愉生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周耀华,周耀华放下手上的报纸站起身,向他迎过来,面带微笑柔声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六去接你也说没有接到人。”
面对周耀华这样温柔的面孔,柳愉生因为弟弟的事情想发脾气也无法发出来,只是瞪了周耀华一眼,就直接上楼去了。
周耀华愣了一下,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柳愉生不答,径直回房去。
周耀华只好让厨房晚些上饭菜,自己跟着柳愉生上了楼。
柳愉生进了自己房间便要关门,周耀华伸手把门给抵住了,关切地问道,“又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柳愉生对着他咬牙切齿,却又骂不出来。
看门关不上,只好不关,柳愉生回到书桌边将自己的书整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