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冬日里的太阳是早早的就落了山,麻麻黑之下的竹林涧显得越发的鬼魅。两盏孤零零的灯笼挂在小竹楼的屋檐之下。随着风吹摇曳,隐隐的能照亮坐在石桌上的人影,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棋盘。很是入神。
“王爷出现在我这竹林涧,看来是打算跟我说个清楚了。”君故沉人还未至声先到。
萧裕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小道上一点一点靠近的人影。苦笑一声叹道:“君兄今日看到我那模样,转头就跟着我回来了。必然是已经清楚我的情况了,我又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既然王爷也清楚。那咱们就别拐弯抹角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君故沉走到石桌前来,栖身坐在萧裕景对面,一双似能刺穿人心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沉声问:“皇上这般对你,你还这般愚忠,值得吗?”
“这事没有值得不值得。该当如此而已。”萧裕景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棋局,从棋篓子里捻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似叹似涩道:“皇兄贵为帝王,性子多疑,我手握十万兵权,他自然放心不下,这般只不过是让他放心,也是为了社稷安稳。”
“王爷真是会为你的皇兄找借口,性子多疑,说到底就是不信任你,若要放心有很多种办法,为何独独要用这般恶毒的东西拴着你?这等事还扯上了社稷安稳,要真是如此,那这社稷岂不是全数系在你萧王身上了?万一哪一日你在外毒发身亡了,那这社稷可就要垮了。”君故沉冷哼一声,对于这等说辞戳之以鼻。
萧裕景也知晓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看着君故沉眉宇之间的微怒之意,沉吟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道:“我知晓君兄生气也是担心我,更是觉得我的愚忠不值,可君兄,那我问你,你为何要与皇上为敌?”
面对萧裕景的问题,君故沉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君兄不说我也明了,这为敌总不过就是为利,为权,为恨,为仇,不管是哪一样君兄都有必须要与皇上为敌的理由,而我也有护着皇上,由着皇上的理由,那是为了恩,这是我欠下的。”萧裕景说着,嘴角的苦涩越发的盛。
“恩?”君故沉瞧着萧裕景眼中的为难,冷笑一声道:“皇上能这般对你为所欲为不过就是以恩自傲,可王爷可有想过,你这恩,应该早就还干净了吧?”
君故沉的话似一把刺穿伪装的刀,划破萧裕景的遮掩,让他脸色有些许难堪。
他是想过,也清楚,只是……
“皇兄到底是我皇兄,而且他定时给我解药,也没有害我之心,君兄不必劝了,就如我无法让你放下对付我皇兄的心思一样,我是不会背叛皇兄的。”
“可他早已经背叛了你,从对你下这蛊毒起,就已经完完全全的把你所谓的兄弟之情吞噬了一个干净,你心中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我…”萧裕景想要反驳君故沉的话,可张开嘴却说不出口,看着那双似完完全全将他看透的眼眸,他说不出违心的话来,只能低下头道:“他可不仁,我不可不义。”
一句话,将君故沉眼眸里最后一丝希望给湮灭了,看着眼前低着头的萧裕景,眸色渐渐冷下,似明白一般点了点头,从棋篓子里捻起一颗黑子,落入棋盘之中,让黑子和白子形成对立之势。
“既然王爷这般侠肝义胆,那我也无话好说了,皇权之争在即,我与王爷想来很快就会为敌了,希望到时候王爷莫又因为对我放不下仁义而丢了性命。”说罢,随着手离开棋子,在棋子和棋盘的接触声中,君故沉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君兄…”萧裕景抬起手来想要挽留,可看着君故沉决绝离去的背影,他知晓他与他之间若没有一方放下执念是绝不可能站在同一方了的。
若他所查的那件事是真的,那么君故沉绝对不会放弃,而他…也无法放弃兄弟之情。
一切无解。
……
相比起竹林涧的昏暗沉重,皇宫内坤宁宫却是灯火辉煌。
可这灯火辉煌也掩盖不住从书房内传来的沉重的好似浓墨一般的气息,让整个房内的宫女个个紧绷着身子,提着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丝,活怕自己出了一点点差错便就竟惊怒站在书桌前抄写经书的皇后。
“娘娘,您都抄了快两个时辰了,仔细着手。”看着皇后拿着笔都微微有些发颤的手,路月实在担忧,忍不住开口来。
可皇后却似没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的抄写着,直到把最后一个字抄完后,才收起笔来,看着抄写得工工整整的经书,眸色倏然一冷,抓起抄写好的一摞狠狠的砸在身旁的炭炉子,顿时火焰升起,吓得房内的一众宫女连忙跪地急呼:“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阴冷的好似寒冰一般的眼眸扫过房内的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背脊一凉,心中止不住的颤抖。
过了半许,在众人都有几分支撑不住的时候皇后才松口道:“除开路月,都出去。”
皇后这一开口,一众宫女如蒙大赦一般连连起身往外而去,片刻的时间内整个书房内就只剩下皇后和路月,以及在炉子里燃烧殆尽的经文。
“娘娘。”见皇后移步,路月连忙扶住皇后的手,引着她从书桌后走出来。
“柳妃那边已经搬回华荣宫了吧?”皇后一边往外走,一边神色淡然的问。
“回娘娘,已经搬回去了,皇上今日也在那儿,看来是要留宿了。”路月低着头硬着头皮道。
“皇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恋旧,柳妃也是有本事,本宫不过就是出门这么点时间,就能抓住机会翻身而起,想来是计划好了的。这一次,是本宫输了呢,不仅苏子衿没抓住,还让柳妃逃了。”
皇后眸色越发冷下来几分,抓着路月的手,尖长的护甲刺入路月的肌肤里,疼得她紧咬了牙。
“娘娘怎么会输呢,不过是一时疏忽,让柳妃钻了空子罢了,这等事长久不了,娘娘必然有办法对付她的。至于那荷悦郡主,成不了大气候的,放放无碍。”路月忍着疼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听着路月这话,皇后心里算了顺了一分,手也放开了些许,沉吟的片刻道:“苏子衿可以放置一些时间,可这柳妃却不行,如今日子一天天的过,事情也越来越急了,不能再同柳妃打打闹闹了,是时候给她致命一击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太后?”路月有些不敢确定。
“太后年事已高,最后就当再为本宫做一件事吧,这件事本宫交于你去做,该怎么做,你当该知晓。”皇后慈笑着看着路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这手拍在路月的手上就仿若拍在她的心头,千斤重,可也只能点点头道:“奴婢知晓,必不辜负娘娘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