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彧这是随了我家安安吧,”靳妈妈笑的合不拢嘴,道:“他小时候就这么乖,但是不怎么爱说话。”
  “奶奶,你叫我?”正说话间,放下红包的小灰灰已经跑了过来,摇着靳妈妈的腿抬起头道。
  “耳朵这么灵?”靳妈妈将他抱到膝上,笑眯眯的问道:“来,跟奶奶说,你想吃什么?”
  “圆豆豆。”他抬手指着盘子里黄澄澄的虾球道。
  “好,奶奶给你夹。”靳妈妈乐呵呵道。
  老黄两边坐的是靳安爸爸和言姥爷,言姥爷因为十几年前生过一场重病,所以之后都很注重养生和锻炼,现在虽然快八十了,但是耳聪目明身子骨硬朗,精神竟比同龄好人都好得多。
  靳爸是个大学教授,教了几十年的书,性格沉静,席间话虽然不多,但是跟老黄和言姥爷聊的还是挺欢畅。
  “言叔,您觉得那孩子怎么样?”老黄一抬头正瞅见靳安低头在剥虾,然后旁若无人的喂给了言晏,他忍不住笑了,转头问言姥爷。
  “好,”言姥爷也笑了,高兴的说道:“小安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我一早就相中他了。我家晏晏能遇到这么实诚的小伙子,我跟她姥姥总算可以放心了。”
  “叔,您跟老姨尽管放心吧!这俩孩子不用咱们操心,都是上天的安排。”靳爸转过来道:“现在的年轻人一天一个主意,要是没有缘分,三四年都见不着,哪里还能有喜结良缘的机会?”
  “嗯,靳老师这话有道理,靳安和言晏这对,绝对是天作之合。”老黄附和道。
  男人们都海阔天空的聊着,女人们自然少不得家长里短逗孩子。
  小灰灰就这么从靳妈怀里传了半个圈最后回到了姆妈这里,他虽然不记得姆妈,但却感觉她很熟悉很亲切。
  毕竟出生那几个月,家里也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后面慢慢长大开始认人后,姆妈经常和言晏一起出现,他也就慢慢有了印象。
  “小灰灰,那你知道叫我什么吗?”姆妈把他抱在膝上,笑眯眯的问。
  “姥姥呀,妈妈刚才说了。”他扳着手指头,绕场数了一圈,道:“我有三个姥姥。”然后指着言妈和姨妈道:“那个、那个,还有你。”
  “还有一个大姥姥。”他又望向言姥爷旁边的言姥姥道。
  他还分不清姥姥和太姥姥姨姥姥有什么区别,就是觉得太姥姥更老一些,所以就习惯了叫她大姥姥。
  “这鬼机灵,脑子也太好使了吧!”姆妈转向言晏道。
  然而言晏却有些神情恍惚的样子,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晏晏,晏晏,你怎么了?”姆妈有些担心的问。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事,我没事,可能酒气上头,有点晕乎吧!”
  她转过头去,看到靳安和言妈还有姥姥聊的正热络,而这边姆妈也逗得小灰灰笑个不停。
  偌大的包厢里一片欢声笑语,头顶的天花板上,璀璨华丽的水晶吊灯由内向外一层层扩散,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
  壁角的红木柱子上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好像电视里新婚之夜燃烧的喜烛,墙上的雕花也是喜气洋洋的并蒂莲和交颈鸳鸯等。
  可是在这样的满堂喜庆和欢笑中,她却忽然感到一种刻骨的悲凉。
  有那么一瞬间,泪意忽然汹涌而至,她又生生忍住了,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的和姆妈说话。
  可是第二次悲从心生时她便觉得再也忍不住了,忙跟他们说了一声,轻手轻脚的绕过桌子,推开厚重的大门走出了包厢。
  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有服务生走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便问了洗手间的方向,然后匆匆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走廊的灯太亮了,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外套,露裸在外的手臂冷森森的,胃里也有些翻腾。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洗手间外面时定了定神,分辨出哪个是女士的,然后才举步走了进去。
  里面空空荡荡的,偌大的洗手台擦洗的一尘不染,墙上的青铜挂钩上挂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袅袅的轻烟丝丝缕缕的溢了出来,暗香在鼻端萦绕,她觉得神思清明了几分。
  洗了手脸又用清水漱了口后,好像终于舒服了一点。但是那种冷森森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端的难过。
  她转身走进一个隔间,在马桶盖上坐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给芬妮拨了过去。
  “亲爱的,今天晚上是不是很开心呀?”电话一通,那边就传来欢快的声音。
  “我……”她刚一开口,却发现喉头堵的难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芬妮隐约听到哽咽声,忙问道:“你怎么了?不会吧,就因为我没去所以想成了这样?”
  “你就臭美吧!”她不由得破涕为笑。
  “好了,说吧,到底怎么了?靳家的亲戚不喜欢你吗?”她问道。
  “没有了,靳爸靳妈那么聪明的人,会把不喜欢我的人请过来吗?”她忙解释道。
  “那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我可是连你最糟糕的状态都亲眼目睹过哦!”芬妮追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迟疑着缓缓开口,道:“我突然有点怕,今天晚上人很多,也很热闹,气氛又活跃,可是我心里却很难过,总觉得有些失落。芬妮,你说这样子是不是又复发了?我以前明明很喜欢热闹的场合,也很享受那种亲人在一起的感觉,但是现在我感觉不到一点儿快乐……”
  “别急,别急,慢慢说。每个人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你不要有压力。这么说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今天白天心情怎么样?昨天呢?”她循循善诱道。
  言晏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昨天一切都很好啊,因为今天要领证,所以我们都挺激动的。今天拿到检查报告两个人都没事,也很开心。我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呢?”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涩声道:“我明白了,当我得知你们不会来的时候就有点不开心。但是真正开始难过是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你们真的不在,我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可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在旁边,我这半辈子以来跟我最亲的人也都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明白了,”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收起了嬉笑的样子,道:“你心里难过,是因为在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有些人却无法出席。真正令你伤心的并不是我和老霍没有去,而是晨光跟你那个不知名的父亲永远不会看到这一刻。如果你现在不能克服这种负面情绪,那我觉得婚礼上你可能会崩溃的,因为那种气氛更要命……”
  她一直默默的听着,冰凉的泪水无声的滑下了面颊。
  真的是这样吗?从小灰灰数他有几个姥姥的时候,她心里就忽然腾起一股莫名的凄伤和哀痛。
  如果她没有孩子,她可能会恨她。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即便她抛下她那么多年,甚至从来没有去探望过,但她却一点都不会怨恨,反而有点理解。
  她不也曾将自己的孩子抛下过两年多吗?
  她想如果她当年探望过她一次,那一定不会再舍得抛下她不闻不问了吧?
  不是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是母亲,这个身份并不是天生注定的。
  有些人的母性意识没有唤醒之前,根本没法体会到那种感情吧?
  至少她不曾真正的抛弃她,活着的时候她一直都暗中支付抚养费。
  可惜她已经死了,所以她永远都没法得知她对自己的态度好想法。
  “喂、喂,你还在听吗?”电话另一端传来芬妮一连声的询问。
  “对不起,我刚才走了个神……”
  “好了,我去看一下老霍睡了没,让他跟你说。”
  “啊,你们不住在一起?”她有些奇怪的问道。
  “想什么呢?我觉得这辈子怕是升级不到人间烟火的地步咯!”芬妮感慨着,那边传来了敲门声。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时,言晏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你在哪里呢?”霍威带着几分关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我在走廊外面!”她自然不好意思说在卫生间。
  但他应该也明白了,便没有继续讲中文,而是用英语说道:“今晚是个喜庆的日子,你也知道,在中国领了证就算是正式结婚了,应该开开心心的。这会儿不跟大家一起吃饭聊天,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你、你没有来……我心里难过。”她想着应该是防止别人偷听吧,立刻便也回过神来,用英语回答到。
  “别哭,别哭,在新西兰和美国时那么糟糕,也没见过你哭成这样啊!”
  电话那端似乎有杂音,她仔细听了听,好像是电视的声音,好像是一集结束了,片尾曲响起时声音骤然变大了。
  “芬妮,麻烦你把声音调小点。”她听到霍威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你在看电视?”她抹了把泪,有些好笑道:“专门挑着看的还是故意找的?”
  “当然是专门挑的呀,平时可没有这个爱好。”他默默的笑了,沉声道:“我这两天都在看你以前和靳安演的戏……”
  第104章 chapter 103 烟蒂
  “不要看不要看, 你不要看啊!你要是看完那些电视, 一定会想骂死我。”言晏一听他在看自己以前的电视剧, 顿时又羞又窘,“我现在都没有勇气回头去看, 那时候觉得演的够好了,可是现在想来简直不忍直视。”
  “电视剧和电影的表演方式本来就不一样, 我骂你做什么?不仅不骂, 还要夸的。再看看你现在的表演功底, 我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他笑着道。
  “我真的吗?我现在真的进步很大?”她激动的问道。
  “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不过演技这种东西跟班底和团队关系也很大,不是演员能决定的。同一个演员, 演电视和演电影表现出来的效果都不一定一样。好了, 擦干眼泪快回去吧,别让大伙儿担心。”
  她这会儿心里好受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来呢?我真的很想让你来。”
  霍威嗤笑了一下,道:“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糊涂?这种场合我以什么身份出席呢?别人不知道, 可是你妈妈呢?死者已矣, 生者何堪?你不能不考虑她的感受, 而且……”
  他稍微顿了一下,低声道:“而且我也不太适应那种场合,你也知道, 我现在都没有结婚呢,怎么去充当人家的长辈?言,听话, 快进去吧!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小孩子的妈妈。”
  “对了,我这两天也算是替晨光考察他的女婿,靳安这小伙子可以,虽然我对他不是很熟悉,但我从他的作品中基本可以看出他的性情和为人来。他属于那种很踏实很认真,稳中求胜的人,正好跟你的性格互补。这种人可能会让人觉得太过务实太过平淡,没有新鲜感和刺激感,那只能说不是人人都识货。你跟他在一起我挺放心的,我觉得她也会放心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但是她却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着道:“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负面情绪,他从来都是安静沉稳阳光开朗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我越了解他就越觉得害怕,就像今晚他跟我一起敬酒,我心里溢满了悲伤和阴暗的情绪,但他满脸都是温煦的笑容,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开心。我见了他的家人后也就明白了,他是那种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从小接触的就是健康积极的东西,那些正面的影响力会陪伴他一辈子。可是我有病,我怕我有一天会和她们一样渐渐疯掉,我怕我会影响到他……”
  “有靳安在,你不会步肖霈霈和晨光的后尘。相信我!”霍威叹了口气,笃定道。
  “可是你这么好,依然没能救得了她……”
  “我年少轻狂的时候有多糟糕你不会知道的,如果我能有靳安现在这样,她的病情不会加重,也可能不会……”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痛和哀伤,缓缓道:“当年她要去威尼斯的时候,曾经邀请我陪她一起去。但是我们当时吵架了,我也不在国内,那会儿正好学业忙,就给拒绝了。可她总觉得我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于是没有和剧组一起走,直到最后时刻确定我真的不会去,她才一个人走的。”
  “我后悔了千百次,可是有什么用呢?就算我永远都记得她,但是她也不会再回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段爱情悲剧,不会只有一个人的责任。既然你知道他很好,那就尽量让自己也变得更好,而不是太过悲观往坏处去想。”
  “你不是晨光,你不会重蹈她的覆辙。言,你身边所有人都是正常人,包括你。你不过是曾经病过而已,我们每个人都有病,只是或重或轻。你把晨光忘了吧,她原本就与你的生活无关。对你来说,她只是个陌生人,就算她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认识的。如果她只能给你带来忧郁和悲伤,那你就忘了她吧!”
  她渐渐平静了下来,哭过之后心里好像舒畅了许多,可是突然得知的真相还是令她措手不及。
  她想如果自己和靳安吵架了,那么如果她服软的话,他也一定不会继续冷战吧?她知道他不会的。
  到底是想到了晨光才会悲伤,还是她心里本来就难过,而晨光的事不过是个诱因?
  “我可能……真的有点太紧张了,”她默默道:“跟她没有关系,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呢?我倒是要记住她,并且引以为鉴,然后过好每一天,余生别给自己留遗憾,也不让身边的人伤心难过。”
  “这就对了,心里有苦闷不要压抑,想办法排解出来会比较好。退一万步讲,抑郁症复发很正常,毕竟一辈子那么长,谁能保证永远顺风顺水?你要把心态放平。按照科学的说法,永远不复发那才是不可能的。”
  “喂,你让他休息休息吧!”电话那端传来芬妮的声音,“被你气的伤口又疼了。”
  “啊?我……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忘了……他现在不要紧吧?”言晏满心惭愧,不由得站了起来。
  “没什么大问题,躺会儿就好了。你出来大半天了,赶紧进去吧,说不定人家已经吃完了,就等你买单呢!”芬妮笑道。
  言晏便也笑了,长吁了口气道:“那我挂了,你好好照顾他。”
  她把手机放回了口袋,稍微活动了一下僵麻的双脚,这才转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