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微臣还有一个名字叫唐逸秦。”
  “哦,这样啊。秦大人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又还记得多少呢?”
  “微臣可否斗胆问上一问,殿下此次率大家下榻唐府,可是为了什么?”
  事到如今,秦逸唐也不相信云意只是偶然的好奇才选择住在唐家。
  “本宫听说了一个故事,故事就发生在通河,不知道秦大人是否也有所耳闻?”
  “二十三年前,秦家女儿秦三娘,和通河的一个书生相恋了。这个书生家境贫寒,而三娘呢,确实秦家旁系的小女儿,秦家…秦大人应该是听说过的吧,算起来这个秦三娘和本宫的母妃也算是一家人。”
  “当时,秦家的人都不看好书生,不是因为他家境贫寒配不上三娘,而是他这个人有些不安好心,不把心思放在学问之上,所以到了二十岁才勉强考了个秀才。”
  “可是啊,三娘可不这么想,在她眼里这个书生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她相信书生,相信他一定可以高中,可以金榜题名。要不说,女人…尤其是坠入爱河的女人,最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三娘她出生在秦家,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样样精通,不说是天底下最有才气的女子,在这个小小的通河也可以是拔得头筹。”
  “只是那时候的她,除了那个书生就再不想着其他。对了,那个书生,和你的义父…一个姓氏。他也姓唐。”
  云意笑着端起茶杯,不动声色的看着秦逸唐那只放在膝盖上的大手,发现他的手背上已经青筋四起,像是一条条依附在皮肤表面的水蛭,丑陋而又狰狞。
  放下杯子,云意笑得人畜无害,继续说着别人的故事。
  “后来,三娘义无反顾的和书生在一起了,她也因为胆大妄为、不遵礼教的行为被秦家逐出了家门。”
  “在那时的三娘眼中,即使没有了秦家,只要还有书生,她也可以过得很好。哪怕日子苦一点,哪怕她需要做一下针线活来补贴家用,因为书生除了帮人代写书信和去书馆抄书,几乎就再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书生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娘变成了一个寻常人家的农妇。秦家的人有来看过三年,希望她可以回头是岸,回家和秦老爷服个软,认个错,就能回秦家了。但是三娘知道,就算自己回去了,书生也不可能被秦家接受,所以无论别人劝多少次,她都强撑着笑容说自己过的很好。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路,秦家人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倔强吧,都属于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一根筋。”
  “所以,即使三娘自己也发现了书生的陋习,看清了他身上的花言巧语,可她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那是她自己选择的人,所以她不会放手。”
  “在三娘还在辛苦的维持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家时,书生已经另寻他路去了。他成功的用当初对待三娘的那一套,赢得了另一个佳人的芳心。那个佳人姓楚,是本地一个富商之女,因长相嘛说普通都算是在夸奖她了,一直也没有许配合适的人家。普通点的人,楚小姐瞧不上眼。家境不错的吧,又看不上楚小姐。所以她直到十九岁了都没有嫁出去,把楚老爷急得上了火。”
  “正好,书生出现了,虽然知道他已经有了正妻还是秦家的姑娘,可是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秦姑娘已经和秦家没什么关系了。”
  “书生要娶楚小姐,自然得先休妻,楚小姐是不可能甘愿做妾的,就算是平妻也不行。当然,三娘虽然已经穷途末路,却仍然没有放弃自己骨子里的倔强,那个时候如果她回秦家寻求帮助,秦家一定会看在骨肉亲情的面子上帮她一把,可是她没有,心高气傲的她选择和书生和离。”
  “和离后不久,三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那时,书生已经娶了楚小姐,住到了楚家。三娘把孩子生了下来,一个人扶养那个孩子,在秦家人明里暗里的救济之下,日子倒也算是过得去。可是她仍然不愿意回秦家,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会了秦家,只会影响其他未出阁的秦家女儿,旁人都会以为秦家的女子都是那自重、不知羞耻的人。”
  “可是,书生娶了楚小姐多年,两个人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楚小姐一直无所出。但当时楚老爷还在世,有他压着,书生也就不敢起什么歪心思,倒是楚小姐反而是有些愧疚。后来有一天,书生无意间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骨肉在人间。”
  “他就和楚小姐商量,把那个孩子先带回来养着,楚小姐当然不愿意,可是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怀孕,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底气和书生抗争,慢慢的她也同意了。书生知道三娘是不会允许自己把那个孩子带走的,所以他想了一个完全之策。”
  “他找了一个人牙子,把那个孩子偷走了,然后让那个孩子吃了很多苦后再以善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好心的收养了他。因此让那个孩子可以对自己感恩戴德。”
  “而三娘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直接疯了。她去秦家寻求过帮助,她跪在族长面前,把自己的头磕破了,那一地的血把祠堂都染红。只是时运不济,那时候陛下开始消减世家的权利,首当其冲的就是秦家,秦家被风头正旺的景家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而书生的岳父楚老爷也和景家的一个旁系有点来往,所以即使知道那个孩子是被书生带走了,却也没有能力去把他救回来。”
  “那个孩子初到唐家时吃了不少苦,但是无论他的义父怎么教、义母怎么打,他就坚持自己姓秦。没办法,书生只好把秦和唐都放在了那个孩子的名字里。”
  “后来,那个孩子也就忘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母亲。只是他能忘,楚小姐却不肯忘,那个孩子是别的女人和自己夫君的孩子,将来一定不会孝顺她,等自己的父亲去了之后,那这个家就不是她说了算,于是她就开始四处搜罗生子秘方。也许是她求子心切打动了老天,让她怀上了。”
  “在那个孩子十岁的时候,他的义母生下了一个男孩。此次,府里就再没有人把他当少爷看了,都知道谁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他在府里的日子也一天天的难过,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一个武将,拜了师。”
  “后来,他离开了楚家时,楚府门上的匾额已经变了字样——唐府!”
  “秦公子,你还记得那个教你念书识字的秦三娘吗?”
  云意看着被悲伤笼罩的秦逸唐,她猜想有些事他是知道的,那个武将是秦家专门为他挑选的,希望他有能力自报,在那个时候,那已经是秦家能为他做的全部了。
  “殿下说什么,微臣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是吗?那我换种说法好了,这次本宫离宫,有一个任务就是带你回秦家宗祠…认祖归宗。至于这个唐家,本宫可以给你机会报仇,但你如果下不去手,本宫就只好亲自让人动手了。”
  云意的话语里,杀机毕露,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唐家的两个主子的厌恶和杀意,这个世界上人总是被贪欲支配,况且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些年她也没做过什么好事。
  更重要的是,这是她和秦家家主的一个小约定,经历过当年的那场变故,秦家走向式微,没有个秦家的男子都被秦家花重金培养,秦逸唐虽然在唐家生活了多年,却没有染上那些陋习。用家主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孩子身上留在秦家的血,他更像一个秦家人。
  这些年云意见过的秦家人并不多,除去她这个异世灵魂,她身边从秦家走出来的或者说流着秦家的血脉的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他们但最明显的还是骨子里的那份高傲和倔强,百年世家,世家的存在时间往往比一个国家还要长。也许城会破、国会亡,但世家却未必能倒下。
  “对了,本宫还有一件事忘了说。当年三娘在和离前,给书生也就你的养父,不对应该说你的亲生父亲下了绝子药,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当然唐夫人的孩子是怎么来的,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秦家的人,还是蛮好用的。”
  “哦对了,本宫既然敢和你说这些,自然也就不怕你去向哪位贵人告发本宫。因为当你踏出唐家的这扇门后,本宫一个指令就可以让你身首异处,再顺利的嫁祸给唐夫人说他嫉妒你如今的能力□□,为自己的儿子成为未来唐家的主人保驾护航。秦家是看重你不假,但是你一日未入祠堂,一日没有认祖归宗,你就不算是秦家的人。在你和我的安危之间做个选择的话,本宫觉得只要他们不傻就会选择本宫这个韶宁公主,而不是你一个区区四品侍卫。”
  “好了,本宫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走。本宫允许你刻意忘记本宫刚才的话,但是…本宫绝不允许你插手唐家的事,他们该还债了,本宫就是来替秦家,替秦三娘来收债的。”
  “他们…你救不了如果你硬要和本宫对着干,本宫就只好让这次护送本宫出京的人,通通消失,一个不留。相信秦家已经为了准备了一支更好的护送队伍。秦大人,你说是吧?”
  从始至终,云意都不曾流露出狰狞而又疯狂的样子,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低着看茶杯时在笑,抬头观察秦逸唐时也在笑,说话时也始终是温声细语的,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如何杀人、在什么时候杀人、杀多少人的大事,而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本宫给你说几个笑话听听怎么样?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秦逸唐,逐兰回了屋里,看着云意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了,一边捶着肩膀,一边口中还在抱怨着。
  “唉,果然还是这种床舒服啊,客栈里的床硬邦邦的,马车里四处晃,船上就更不能提了,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
  逐兰见她已经能自己玩自己的了,索性就坐了下来,拿起后在琉璃盘里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逐兰,你有没有发现本宫很适合去当说书先生?”
  逐兰安静的喝水不说话,这些天她已经听够了云意将的故事,虽然有很多故事是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什么一个和尚骑着一匹白马,带着一个扛着棍子的猴子、一个拿着耙子的猪、还有一个挑着行李的水鬼去降妖除魔啦,再或者是一个叫姜子牙的人带着一堆奇奇怪怪身怀绝技的人去辅佐一个君王啦……这些,她真的是第一次听,但是并不代表她喜欢听。
  逐兰发现,云离京城越远,就越无所顾忌。以前总是闷着头抄经书的人,现在整天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说上几个时辰也不停下来,这让她每天都想找两坨棉花把自己的耳朵堵住,要不然把云意的嘴堵住也行,原来语言真的可以把人逼疯。
  总之,逐兰就觉得,话痨是病,得治!至于怎么治,她目前还没有头绪,毕竟在宫里大家都一直奉行多看、多做、少说谨言慎行的原则,从来没有人可以像现在的云意这样…可以说得人耳朵起茧子。
  “逐兰,你觉得日后本宫如果得到自由了,自己开一家茶楼怎么样?到时候你做掌柜的,本宫就女扮男装去说书,就我看过的那些故事啊…够你们听十年的了。”
  逐兰的手一抖,水洒在了腿上,但是她完全忘了起身把水抖落,而是任由它们钻进衣服里。因为她已经彻底呆滞了,她在想好像点穴里有一个地方是哑穴,只是好多年没有用过了,她都快想不起来那是哪里了。
  “殿下不是常对奴婢说言多必失的吗?现如今你莫不是忘记这句话了?”
  “没有啊,本宫只是对你才说这么多的,别人…想也不要想,普天之下也就你有这份待遇了,连皇兄都没有呢。”
  “……”,所以,奴婢该感觉到荣幸是吗?该跪下磕头谢恩是吗?
  逐兰泪流满面状的端起杯子,嘬掉了杯子里剩余的茶水,茶水入喉,苦涩入心。
  “逐兰,这些天魏一宁他们还跟着呢吗?”
  “嗯,跟着呢。”
  云意咻的一下子坐起来,逛荡着自己的小腿说:“你说,要不然路过秦家的时候,把魏一宁他们请进去喝喝茶?”
  “殿下,奴婢以为魏一宁这个人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吧,至于请他们去秦家,奴婢看就不必了。”
  “本宫只是想知道,这几家的暗卫究竟哪家的更出色罢了。”
  论暗卫水平哪家强,只能是先比划了再说。
  “殿下…如果没有事情可做,您就先小憩一会儿吧,晚上还要去参加唐老爷准备的晚宴,到时候您可不能是像现在这样子。”
  “本宫不想休息,你说…秦逸唐会怎么选呢?老实说本宫还真的不希望他站在咱们对手的阵营里,他也毕竟救过本宫两次,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宫虽然不能把自己的命给他,但也不想他因此惨死。”
  “秦逸唐是个可造之材,如果就这么死了,那还真的是挺可惜的。而且…本宫觉得他和你蛮相配的,比你大个三岁,已经是四品侍卫,在京中有宅子,如果回了秦家那就更是有了神助。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赌|博的恶习,似乎也不怎么去青楼那种烟花柳巷,算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了吧………”
  云意自顾自的说着,丝毫不管那边已经把肺都要咳出的逐兰的死活。
  逐兰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喝一口还没有咽下去,就听见了云意的话,她顺利的被茶水呛到了,偏偏云意还越说越有劲,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可怜的逐兰已经咳的整个胸腔都开始有灼烧感了,而那边的云意仍然在各种说着秦逸唐的好。
  好不容易逐兰终于顺了气,想开口打断云意的话,结果却被门外的敲门声抢先了一步。
  听到敲门声的主仆二人都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看向了对方,均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迷茫和后怕。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一天,已经成了魏夫人的云意在家里无聊的冒泡,就去骚|扰正在看奏章的魏大人。
  云意趴在桌子上可怜兮兮的看着认真做事的魏颐言。
  “魏大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魏颐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平静的低下了头。
  见他没有反对,云意就当他是同意了,双手托住脸腮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一盏茶之后
  半柱香之后
  一柱香之后
  半个时辰之后,她还在说个不停,魏大人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折子,觉得重要的已经弄完了,就放下笔。
  “很无聊吗?”
  “是有点……下雪天又不能出门,很无聊。”
  “那我带你去做一见不无聊的事,放心,不需要出门。”
  云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眨着星星眼任由魏大人把自己牵走了。
  大约,半柱香后。
  云意看着压在自己身上耍流氓的男人欲哭无泪。
  魏大人一边卖力的播种,一边对她说:“你不是想给我讲故事吗?把刚才没有说完的现在说看吧。”
  欲哭无泪的云意表示,她现在一张口就是嗯嗯啊啊的声音,讲故事……那都是屁话!
  魏大人深知要人一个话痨闭嘴,只需要把她拖到床上去。
  第98章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逐兰云意二人相视一眼后,逐兰蹑手蹑脚的向着大门的位置走去,想附耳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谁啊?”
  “姑娘好,奴婢香兰,奉老爷之命来请两位会客到厅房用膳。”
  逐兰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屋外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就清了清嗓子对外面的人说:“你先等一下,我们这就出来。”
  “是。”
  逐兰卸下紧张,走到床边把云意拉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发饰,见一切都正常从点点头示意云意可以出去了。
  两个人走到门口,逐兰先拉开了门,看见那个低着头行礼的侍女,逐兰挥了挥手。
  “你起身吧。”
  “多谢,姑娘。”
  唐老爷只是对侍女说来的人是贵客,却没敢告诉她,那里面住的是公主,所以一时间侍女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