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怎么背?”
话题便戛然而止,林曦仿若自嘲的一笑,可他叹息间却忽然听到赵靖宜说:“若有千夫所指,我便断千夫手指,若有世人诟病,我便让世人不得开口,若长辈训斥不孝,我愿与你一同长跪乞谅。权重位高如我,总是我强迫与你,士林骂语自系我一身。连累你不是我所愿,只是逆流而行,终有代价,前路崎岖且长,只求你信我。”
林曦本就是心志坚定之人,他放在最上的大字完整流畅,犹如他如今的心境顺其自然,本想只要赵靖宜不退缩,他自朝前而去,却不想能得到这方承诺。
言如其人,林曦心里不可否认熨帖而安心。
“多谢。”林曦微微弯起眼睛,流露出一丝笑意。
看到久违的笑颜,赵靖宜不免怔了怔,冷不防间身子一沉,只见林曦拽着他的前襟将他身体拉低,然后唇上湿热了起来。
“盖章戳了印,不认账可是不行的。”
林曦的眼睛没有闭起来,眼中的火苗大胆热烈。
顿时赵靖宜没了思考……
赵元荣在月色下蹲着马步,腰背酸软无以言表,旁边隐入黑暗的卫乙正安静的盯梢着。
他面朝书房,只见光影浮动,那人影的轮廓渐渐融为一体,然后剧烈晃动起来,伴随着从书房内不时传来的声音,实在难以形容。
“之前好好的,现在是吵起来了吗?”毕竟还是个稚嫩少年人,眼中不免浮现疑惑,惊讶道,“父王居然敢跟表舅动手!”
卫乙微微侧脸,发现世子正看着他,沉默了良久,才忍不住提醒道:“世子,您的背弯了,请挺直。”
赵元荣挺直了背,然后继续看他。
卫乙忍不住低声轻咳道:“您放心,王爷和公子很好。”
赵元荣将信将疑。
当卫乙如往常一般轻轻的一声“时辰到”,赵元荣立刻直起身目光炯炯地望着门口,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摸到了门边。
不过还未等他听到什么,门却忽然开了,只见赵靖宜抱着林曦从里面走出来,天太黑,看不清神情,不过赵元荣怎么都觉得自家父王散发出来的气息透着一种浓浓的满足和喜悦,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情风发,哪有之前的一丝忐忑。
相对比,在赵靖宜怀里的林曦却是没什么声响,似乎困顿极了,无精打采。
“父王,你欺负表舅了?”
赵靖宜似乎心情极好,看了他一眼,难得戏谑道:“谁敢欺负他。”
话音刚落,怀里伸出一只手不客气地送了他脖子一巴掌,赵靖宜立刻消了音,赶紧撇开儿子抱着人去了卧房。
赵元荣摸着下巴在身后看了一会儿,没动,接着没过多久,便见他父王走了出来,神情颇有些不甘。
赵元荣扬眉:就说,表舅哪能那么快就能消气的。留宿?做梦去吧。
永宁侯府对萧锦馨后来如何处置,林曦没有关注。
只是堂堂侯府嫡出的小姐,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同情之余,林曦只有厌恶。幸好当时萧锦馨已经有些疯魔了,她胡乱攀咬的话也无人相信。
风波便这么慢慢过去了,直到萧玉衡带着赔礼过来串门才了解一些。
那日被看押之后,萧锦馨冷静之余渐渐后悔,开始念着李让的好来,便求着挽回这门亲事。
姻亲破裂终究伤了颜面,永宁侯恼怒之余也无它法,便请动白家大夫人去国公府说合。
只是没想到国公夫人主意已定,软话硬话下来皆未松口,铁了心要让萧锦馨回娘家。
这一番下来却惊怒了太夫人,要知道孙女儿再不好,也是自家人,更何况萧锦馨还怀着李家骨肉,整件事也不见得国公府没有一丝理亏。
要知道国公府除了国公爷还在朝野,余下的不过是糊口度日罢了,子嗣也未有高位,一个空壳子的爵位算什么?
而永宁侯府可就不一样了,侯爷四品官职不大不小,可萧四爷却是掌握着皇城兵马司,可谓天子亲信。下一代萧玉衡功名在身,翰林当值,前途无量,又有白家这样的姻亲。大姑爷睿亲王看着走的不勤,但小世子却是正经的侯府外孙,再加上当了梁王宠妃的二姑奶奶,之后只会蒸蒸日上。
说难听一些,国公爷一过,这爵位能不能落到李让的头上也未可知。
这个时候便凸显一个强盛娘家的重要性了,太夫人亲至国公府,这番话语明里暗里这么一说,国公府终究让了一步。
“是啊,好不容易松口了,不过要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商量着接回去,和离便暂时不提了。”
萧玉衡说这话的时候摇头叹息,这一阵鸡飞狗跳的让他颇为头疼的样子。
林曦笑道:“这样也好,这个世道离开夫家的女子总是更艰难生活,让表妹冷静冷静,想明白了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萧玉衡点了点头,接着便歉意说:“都是我们不好,连累你了。”
林曦摆摆手,“何须如此,都是至亲,表哥是来外道的吗?”
萧玉衡顿时哈哈大笑,“我说错了,曦儿勿怪。对了,后日天气不错,正适合踏青,恰好我也休沐,祖母念叨着去趟净佛寺上香,你可有空闲?”
“后日?”
林曦想了想,似乎也无事,便点了点头。
“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派人来告知行程。”
长秋宫
“娘娘,太后恩准了,静安郡主已经出了宫门。”方公公进了寝宫道。
宫女轻手轻脚地插上珠花,良妃对着镜子笑了笑,“宫里的公主小的太小,大的都已出嫁,这几年也就静安一直随身服侍,疼爱自是不比皇女少半分。静安想要去净佛寺上个香许个愿,哪有什么不准的,更何况永宁侯府也在这个时候去,说不得两人刚好碰上了呢?”
方公公上前伸出手道:“太后也是一片慈爱之心啊,那林曦算是一表人才。”
良妃扶着方公公的手起身,“可不是么,就盼望着这个丫头能回心转意,可惜……呵呵,若是轻易能想明白,静安也就不会成为老姑娘了。”
净佛寺林曦来了多次,因是皇家寺庙,春日天气里来上香的人不少,又是接近春闱,更是人群攒动。
等林曦到达净佛寺的时候,永宁侯府的马车也刚刚停下,萧玉衡朝他颔首下马,林曦拱手见礼,两人相视一笑。
除了太夫人的马车外,后头还有几辆,侯府的女眷几乎都来了,连在娘家养胎的萧锦馨也安安静静地跟在刘氏和白氏身后。
她看了林曦一眼,随后移开视线。
“祖母说之前府里事情太多,晦气过重,趁着这个时机都过来拜一拜,去去晦。”萧玉衡面若无奈地摊手,对林曦低声说。
林曦笑了笑,诚心道:“愿菩萨保佑。”
萧玉衡闻言叹了口气,“哪需菩萨,都各自安分一些便没什么事了。对了,怎么今日没看到你的小尾巴?”
说来萧玉衡见到林曦,十次有八次能碰到赵元荣,一副小跟屁虫般去哪儿眼睛都盯着表舅。
“王爷回来了。”
说着在沙弥的引领下,众人朝大殿而去。
第171章 让与不让
“菩萨有灵, 信女外孙林曦自幼病弱,身世坎坷,一路走来磕绊殊为不易,其中艰辛难以明言,幸得菩萨在天保佑, 平安至今, 又得举人之身,以跃龙门之机,林曦不敢一丝一毫懈怠, 勤勉刻苦,以求为天下计, 恳请菩萨求全他之心志, 信女此生无憾……”
太夫人跪于蒲团上,手执燃香,闭目心诚,轻诵默念, 之后跪伏三拜。
接着在搀扶下起身,将燃香插入香炉之中,对林曦说:“曦儿,来。”
林曦看了看无悲无喜的菩萨雕像,然后撩起衣摆, 跪于蒲团之上,接过香烛,学着太夫人的模样拜了三拜。
“不必拘着, 这便去吧。”
林曦叩首毕了,太夫人目光欣慰,似了却了一心头大事。
阖府女眷还等在一旁,小沙弥们正端着蒲团,木鱼墩子一一铺展在大殿上,看样子是要念佛诵经了。
萧玉衡一把抓住林曦的手腕,对太夫人做了个揖,笑眯眯地道:“那我们便告退了。”
“你总是溜地最快,心不诚。”太夫人笑骂着,“罢了,菩萨面前不得装模作样,与其囫囵充数,不如就出去吧,省得菩萨怪罪。”
萧玉衡讨饶道,“还是祖母懂得孙儿,这座庙宇,也就后山碑林有点意思,我与表弟有话说,便去那边走走,祖母,母亲,四婶你们忙,无须管我们。”
“话那么多,还不快走。”单氏嗔道。
萧玉衡长长作揖,“这便走了,四婶。”
林曦笑而不语,随着萧玉衡出去了。
“这俩人,倒更像亲兄弟,瞧这热乎样。”
单氏感慨了一声,太夫人却听了几位高兴,“表兄弟,也当是兄弟,今后互相扶持,才能走的远。”
俩人刚出了殿门,正要往后山去,却看到一行人正朝这边而来。
奴仆们敛目低眉,步子小而整齐,虽作一般打扮,可常年行走于宫内的萧玉衡一眼便看了出来,“似乎是宫里来的。”他打开随身折扇挥了挥,“就不知是哪位贵人?”
“走是来不及了,我们回避一下吧。”
林曦说着来人已在眼前,两人便往边上让了让,微垂下眼,未免行踪鬼祟就没有偷偷离去。
脚步从面前而过,待过了半数,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可是林曦林公子?”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林曦微微皱眉,然后抬起头,正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看向自己。
“正是学生。”
这姑娘面容眼熟,可直觉不喜。
见林曦作答,却无其他回应,一旁的一个老妈妈便抬头挺胸抵着中气说:“我家小姐乃御赐的静安郡主,住于凤慈宫,是太后娘娘跟前最宠爱的人。”
家门一报林曦便想起来了,眼神一眯,回忆过往片段,心道直觉真准怪不得让他讨厌。
“原来是静安郡主,学生失礼。”林曦抬手叩了叩,便不再多言。
静安郡主稍稍欠了欠身,笑道,“林公子可还记得昔日睿王府凉亭一叙?”
“太过久远,已是模糊。”
“无妨,公子风姿绰约,乃王爷座上之宾,小世子最喜爱之人,我倒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幕。”
林曦默默地掀了掀眼皮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赞叹道:“郡主好记性。”
“那日与林公子相谈甚欢,今日却也巧,不知静安可否有这荣幸?”
相谈?林曦眉间微动,观之这位笑意盈盈的郡主心中不禁藏疑。
她可是赵靖宜最大的谣言对象,若不是赵靖宜当机立断拒了这门婚事,怕是赵元荣的弟弟也该出生了。
是以他俩有什么好谈的?
林曦望了望周围的仆婢,又瞧了瞧身边一脸深意的萧玉衡,淡声道,“这怕是不妥。”
静安挑了眉,似没想到林曦拒绝的干脆,目光微冷,“是静安思虑不周了。”说着便抬脚离去,不过进殿之前她又回过头,目光在林曦腰上的荷包微微一顿,“公子的奴婢还是那么心灵手巧,王爷都爱不释手。”
仿佛意有所指,静安的眼中带着一抹笃定和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