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蒲桃,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这些年老太太有没有亏待过你,”钟荟捂着小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回榻上,“我不管你和曾氏有多少恩怨,你要报什么仇我不拦着你,可你若是再拿姜家其他人作伐,休怪我不留情面!”
  蒲桃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望了她一会儿,眼里不见畏惧,也看不到半点悔恨,眼神空空荡荡的毫无情绪。
  “有那心思的是夫人,妾不过是与她行个方便罢了,”蒲桃笑着道,“不过卫夫人请放一万个心罢,妾从未想过要害谁,待我将仇报了便离开姜家,也省得卫夫人这样的贵人牵肠挂肚。”
  钟荟想起她夭折的那个孩子,心蓦地一软,叹了口气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么?”
  “卫夫人如今也有了身孕,”蒲桃凉凉的眼神从钟荟的小腹上划过,“若换了你,你能放得下么?”
  钟荟不自觉地用双手护住肚子,身子往后缩了缩,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蒲桃莞尔一笑:“卫夫人莫怕,妾又不是疯子,也不想把命搭上,你打我那一巴掌,是我该受的。妾这样的蝼蚁,即便来一百个一千个,卫夫人也是抬抬脚就能轻易碾死,留着命比什么都要紧,我不会自寻死路的。”
  钟荟不置可否:“如今曾氏不在府上了,你打算把她如何?”
  蒲桃轻轻笑出声来:“卫夫人明知故问,你瞒着郎君和大郎私下把我叫来,难道不是指望着我对付曾氏?”
  第186章 重逢
  有二娘子每日陪着说话, 侍奉汤药,姜老太太逐渐活泛了一些, 那种行将就木的气息慢慢退去,也有了展颜舒眉的时候,只是每每提及幼子和孙子,难免要伤心落泪。
  钟荟在姜家暂住却是苦了卫琇, 他每日从宫城出来,总是先到姜家, 陪钟荟待上一会儿, 用了晚膳,这才依依不舍地乘着犊车回府。
  他腹部的伤口虽说已经愈合, 但伤口又深又险, 还未将养好便一路舟车劳顿,回到洛京之后每日都要入宫面见天子,更遑论朝会一站就是一早晨。
  钟荟怕他来来回回地奔波, 便去禀了老太太,索性让他也在姜家住下了。
  跟着夫人回娘家住自然不合规矩, 旁的世家看在眼里, 自然要笑姜家粗鄙无礼,再叹一句卫十一色令智昏,丢了祖上的颜面。
  卫十一郎向来不怎么在乎外间的看法, 安之若素地每日进出姜家,闲来无事还陪着夫人坐着犊车招摇过市,去金市的铺子里买果子挑蜜饯, 引得洛京城里的百姓争相观看,都道卫十一郎夫妇离了京都,连春花秋月都失色了。
  卫氏夫妇一回京,连清河公主选驸马一事也没那么引人瞩目了。
  钟荟一回京便住回姜家,与钟家的家人们还未能见上一面,只能托卫琇捎信去问候,过了一旬,待姜老太太的身子好转了些,这才趁着她午后小憩的当儿,坐了犊车往钟家去了,只道去探望一下常山长公主。
  钟禅还在中书省,钟夫人一收到女儿回来的消息,已经急不可耐地出了后院,常山长公主听说好友回京,也跟着一起出来相迎。
  四周有下人在,钟荟不能扑到母亲怀里,连阿娘都不好叫一声,还得装模作样地行礼,钟夫人把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住:“卫夫人别多礼,你有了身子,万事须得小心……”
  说着说着声音便打起颤来,背过脸去拿帕子拭眼泪。
  常山长公主仍是那嬉皮笑脸没正经的模样,只是比钟荟离京时丰盈了一些,原本瘦削的脸颊上都长了些肉,变得柔和圆润起来。
  钟荟觉得有些异样,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道:“啊呀!莫非……”
  常山长公主笑着挽起钟荟的胳膊:“前几日才诊出来的,想派人给你送信来着,想着还是当面看你吃惊的模样好顽儿,便作罢了。我要当阿娘了,真是唬了一跳!”
  “都显怀了怎么才知道?”钟荟纳闷道,“你自己没察觉异样?”
  “没有啊,”司徒姮把怀里的金手炉塞给钟荟,“有阵子总想着吃,又贪睡,我还道是吃多了长的肉,还是前几日进宫看我阿娘时一个老宫人瞧出不对劲来,叫来医官把了脉,道差不多有三四个月身孕了……”
  “你不觉得噁心气闷吃不下东西么?”钟荟诧异地望着荣光焕发的司徒姮。
  “吃得比原先还多呢,”常山长公主愁容满面,双手握着腰比划了一下:“腰都粗得跟宣德的柱子一般了,也不知生产完还能不能细回来。”
  又看了看钟荟的腰:“我还罢了,你可千万要细回来呀。”
  钟夫人走在前面,哭笑不得地听着两人一路上的谈话。
  到了正院,常山公主对钟荟道:“我去吩咐他们弄点你爱吃的糕饼来,你在此处稍等我一会儿。”
  说着向钟夫人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屋子,还体贴地将门阖上。
  钟夫人按捺了许久,终于有机会同女儿独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便开始掉眼泪,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我的阿毛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怎么瘦成这样儿……”
  “阿娘……”钟荟也伏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莫哭莫哭,”钟夫人赶紧拍着女儿的背道,“你有了身孕,哭了伤身。”
  钟荟慢慢止住眼泪,平复心绪,这才和母亲说起青州的见闻来,青州被围那段时日的艰险自然是轻轻带过。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钟夫人吩咐下人打了水来,亲自绞了帕子帮女儿把脸揩净。
  “我的事……长公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钟荟想起方才她特意寻借口出去,让他们母女单独在一处说话。
  “阿姮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你和阿晏去青州前在家里住了有一阵子,总有些蛛丝马迹,怕是那时候就起疑了,她也一直没去问你阿兄。可我想着既是一家人,她又同你这样亲厚,单单瞒着她实在过意不去,便同她说了。你不会怪阿娘吧?”钟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我怎么会怪您呢,是不该瞒着的,”钟荟想了想道,“也是顾忌着她那层身份……”
  “阿姮待人至诚,难得是有赤子之心,你阿兄能娶到她是福分,”钟夫人叹道,“生在司徒家可惜了。”
  想了想又埋怨道:“对了,你阿兄怎么这会儿还没到!阿妹回来也不知走快些!”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下人进来禀报大郎来了。
  钟夫人还真冤枉了他,钟蔚这样多走一步路都嫌麻烦的人,一听到妹妹回来的消息便屈尊纡贵地出了院子,半道上冷得直哆嗦,这才发觉竟然忘了披裘衣便冲了出来,赶紧遣了僮仆回去拿,一来一回这才耽搁了。
  按照钟荟如今明面上的身份,钟蔚说起来还是个外男,在外头要见妹妹一面不容易,话不能说一句,连多看一眼都是失礼,只有在自家院子里关起门来,兄妹俩才能叙一叙旧。
  钟蔚眼眶也微微发红,惟恐叫阿娘和妹妹看出来到妻子跟前去说嘴,瓮声瓮气地打趣妹妹:“青州水土不好么?去了一趟变得这样丑!”
  刚巧这时候常山长公主进屋来,笑着嗔道:“我都不嫌你生得丑,你倒嫌起二…… 十一娘……啊呀!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好了!”
  钟荟瞒了她这么多年,难免有些惭愧:“怎么顺口怎么称呼便是了……你别怪我一直隐瞒才好……”
  “这有什么,谁会把这样的事儿挂在嘴上啊,”常山长公主大方地挥挥手,旋即叹了口气,“唉……可惜了,本来想同你和卫十一郎结个儿女亲家,如今这样只好作罢了……我说姑表亲有什么,偏你阿兄觉着别扭……”
  “说不定是一对表兄弟或者表姊妹呢。”钟夫人安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