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鉴上疏,坚决反对庾亮进驻江北。
  与此同时,以蔡谟(“中兴三明”之一)为首的朝臣也纷纷站出来劝阻庾亮。
  并不是说北伐不对。汉人从胡人手中夺回故土本来天经地义,只是对于庾亮,谁都觉得不靠谱,倘若战败,庾亮最多一死了事,东晋可就彻底玩完了。以往,群臣要么靠着庾亮对付王导,要么靠着王导对付庾亮,可这次,他们不能再这么混了。
  局面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庾亮和王导基于私心站在一边,而郗鉴和群臣则基于大义站在一边。
  最终,大义战胜了私心。
  朝廷下诏,禁止庾亮带主力军进驻江北。
  此时,庾亮像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他的三弟庾怿坐镇姑孰,虎视眈眈,威慑王导。王导再也承受不住这份压力了。
  王导向朝廷上了最后一封奏疏:“丹阳尹何充才略、器量出众,声望足以服人,必能总管朝政。老臣死后,希望陛下接纳何充,如此,社稷无忧。”这位何充也有多重身份,他是王导夫人姐姐的儿子,也即是王导的外甥,同时,他还是庾亮的妹夫。王导这么安排,无疑是希望让何充平衡庾、王两家的关系。
  公元339年9月7日,王导去世,终年六十四岁。
  《晋书》中对王导评价极高,毕竟,他是辅佐司马睿下江东,稳定江东政局,开创东晋王朝的肱骨重臣。而后世史家则对王导产生出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一种认可《晋书》中的说法,甚至把王导拔高到和诸葛亮、管仲、姜子牙这类名臣比肩的程度。另一种却对王导大加鄙夷,认为他是祸国殃民的罪臣。王导的确是个很复杂的人,他有极高的情商、智商和个人魅力,他干过不少好事,也干过不少坏事,对于皇权,他从不做非分之想,但同时,他也不会为了社稷牺牲自己,当国家利益和家族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他会采用相对柔和的手段维护家族利益。
  王导死后追谥“文献公”。献的意思是聪明叡哲、知质有圣。这几乎是晋朝臣子能得到的最高谥号。西晋时,只有司马孚和司马攸死后被追谥为“献王”。很凑巧,在王敦活着的时候,王导扮演的角色正是魏朝的司马孚。或许,随着王敦死去,王导便渐渐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
  王导死后两个月,11月7日,郗鉴也去世了,终年七十一岁。
  郗鉴的一生可谓波澜壮阔。早年,他统领流民军转战于胡人肆虐的中原。王敦叛乱时,他力挽狂澜,拯救了濒临危亡的东晋王朝。后与王导结成最强联盟,并多次从庾亮和陶侃手里保护住王导。虽说他是为了家族利益,但若没有他,陶侃、庾亮、王导之间很可能会爆发内战,东晋也就撑不到现在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暂时放弃郗王联盟,选择了顾全大局。
  高平郗氏本是二流士族,经过郗鉴的经营,终成为东晋首屈一指的一等世家,其家族权势,也将贯穿整个东晋时代。另外,郗鉴坐镇京口十余载,培养出帝国东线最彪悍的一支流民军武装力量。往后很多年,这支流民军一直承担着拱卫朝廷、平衡西线藩镇势力的重要任务。四十年后,这支流民军将大放异彩,一举挽救东晋王朝。
  随着王导和郗鉴相继故去,庾亮终于只手擎天,可就在这时,他安插在江北的钉子——邾城,被后赵攻陷,毛宝战死。庾亮的北伐大计彻底告吹。
  三个月后,公元340年2月14日,庾亮紧随王导和郗鉴的脚步魂归西天,终年五十二岁。
  这简直是历史的玩笑。正当庾亮准备跟王导做个了断的时候,这三个最具权势的重臣居然全都在半年内死去。对于东晋王朝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场激烈的权力斗争,甚至很可能引发一场大规模内战,就随着他们三人的死消弭于无形了。
  一坛毒酒与两条人命
  随着王导、郗鉴、庾亮这三位风云人物相继死去,东晋帝国的权力结构也不可避免发生了改变。
  首先说朝廷里。庾冰(庾亮二弟)任中书监,兼扬、豫、兖三州都督,扬州刺史。何充任中书令兼中护军。二人联手操控朝政。
  再说藩镇。庾翼(庾亮五弟)任荆、江、司、雍、益、梁六州都督,兼荆州刺史,基本算接替了庾亮的位置。庾怿(庾亮三弟)任豫州刺史。王允之任江州刺史。
  居然还有个王允之?这多少有点令人诧异。前文讲过,庾亮以强硬手段从王允之手里夺回江西兵权。如今庾氏大权在握,王允之究竟怎么当上的江州刺史?
  我们还记得,何充作为被王导钦点的继承人,担负着平衡庾、王两家的重任,他自然不能坐观庾氏膨胀、王氏沦落不闻不问。连日来,何充频繁奔走庾、王两家,通过一系列私下交易,这才把原先王导的官职——扬州刺史给了庾冰,换来了王允之这个江州刺史。
  不管怎么说,庾氏已完全压过王氏。但是,庾、王两家的斗争并没有结束,这最终竟引发出一连串历史悬案。
  公元342年2月,农历春节一过,王允之就收到庾怿送来的贺岁礼物。他拆开一看,原来是一坛酒。
  王允之没敢喝,把酒拿去喂了狗。过了会儿,狗竟口吐白沫,倒地而死。
  果真有毒!
  王允之马上把这事呈报给皇帝司马衍。
  司马衍时年二十一岁。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八岁那年,苏峻叛乱攻破皇城,自己成了俘虏不说,母亲庾文君更被苏峻逼死。在他心里,所有这一切都是庾亮一手酿成的。他同样清楚地记得,当时正是王导护在他左右,让他免受流民军的迫害,而后他在王导的陪伴下享受了十几年的平静生活。司马衍不想去深究那些复杂的政治内幕,他只知道,琅邪王氏让自己享福,颍川庾氏让自己遭难。如今庾氏掌权,王氏备受压迫,这本就让他很不好受,得知庾怿要谋杀王允之,他破口骂道:“大舅(庾亮)已经祸害过一次天下,小舅还想再搞这么一出吗?”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但没出一个月,庾怿突然自杀了。
  当时庾冰执掌中书省,负责撰写颁布诏书。司马衍显然不可能通过中书省下诏命庾怿自裁,料想,他肯定是私下相威胁。可庾氏兄弟几乎掌握着东晋全境兵权,司马衍究竟给庾怿施加了多大压力,才让他连反抗都没反抗就选择一死了之呢?这其中的内情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总之,司马衍和王允之是解恨了,但这可把庾氏兄弟给惹毛了。
  仅仅过了两个多月。7月12日,司马衍突然生病。
  到7月23日,短短十来天,司马衍病情骤然加重,眼看命悬一线。
  司马衍正值年轻力壮,就在几个月前还刚刚生了两个皇子,料想他身体应该不错,所以,他若不是得了急性病,就是中毒。时隔庾怿自杀仅三个月,有理由推断,中毒的可能性极高。倘若真是中毒,究竟是谁下的手?这一点都不难猜。基本可以断言就是整天自由出入皇宫的中书监庾冰。而后面发生的事,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在灯火摇曳的太极殿西堂,司马衍奄奄一息。在他床前,唯有中书令何充侍候在侧。
  “朕要拜托你两件事,你听好了……”
  何充屏息静听。
  “一是,辅佐朕的儿子……继承皇位……”司马衍的两个儿子还是婴儿,这绝不明智,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想不了太多。说完这句话,他不得不喘息很久才接上下半句。“二是……这些天,你务必阻止庾冰入宫,朕不想让他接受遗诏辅政……”司马衍显然是怀疑庾冰给自己下了毒,虽没法证明,但他对庾冰的恨却深入骨髓。
  “臣……恐怕没有能力阻止庾冰啊……”何充官任中书令,比中书监庾冰还要低半级,况且中书省就坐落在皇宫内,庾冰进出皇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朕不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阻止他!听到没有!”
  “臣想想办法……”
  何充退了出去。半天后,居然从尚书台传出一封政令——禁止任何重臣进入皇宫。
  庾冰闻讯,瞬间意识到其中有诈。哪有尚书台阻止中书省大员进宫的道理?
  他马上派人核查。尚书台僚属全都两眼一抹黑,谁也讲不清这政令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政令显然是假的。但庾冰没工夫详查,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入宫。当即,他就带领几位亲信重臣闯进皇宫。
  庾冰迈进太极殿西堂,见到何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旋即跪拜在司马衍床前。
  “臣听闻陛下病重,可有遗诏?”
  何充搭茬儿:“陛下已降遗诏,由皇子司马丕继位。”
  “皇子尚在襁褓,怎能登基?臣请由皇弟司马岳继承皇位。”司马岳是司马绍次子,司马衍的同母弟,时年十九岁。史书称庾冰想立司马岳为帝,只因他是司马岳的舅舅,有血缘关系好控制。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别说司马岳是庾冰外甥,就算是他亲儿子,也不如一个婴儿更好控制。如果说庾冰谋杀司马衍是出于私怨,姑且不置可否,那他立司马岳为帝,却肯定有利于社稷稳定。
  何充试图阻挠。但其他重臣全都力挺庾冰。司马衍奄奄一息,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了。
  7月25日,中书省正式下诏,由皇弟司马岳继位,并让庾冰、何充、司马晞(司马睿第四子,司马衍的叔叔)、司马昱(欲)(司马睿第六子)、诸葛恢(“中兴三明”之一)五人辅政。
  第二天,年仅二十一岁的司马衍驾崩,谥号“成帝”。
  千年名门
  司马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司马岳成为东晋第四代皇帝,他一登基,就对庾冰、何充两位重臣千恩万谢。
  “朕能继承大业,真是要感谢庾公、何公二位了。”
  何充甩了句很不客气的话:“这是庾亮的功劳。如果按我的主意,陛下是登不上皇位的!”
  司马岳尴尬无语。
  何充原是为平衡庾、王两家,经王导举荐才上位的,在他心里,本就偏袒琅邪王氏多些。司马衍临终前那一档子事,更让他和庾氏的关系跌入谷底。可现在这状况,他别说保护王氏,就连他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充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决定躲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
  司马岳登基的翌月,何充出镇京口,任徐州都督兼徐州刺史。
  送走了何充,庾冰在朝中可谓一言九鼎。他的下一步,是要彻底打垮琅邪王氏。
  王导死前曾让儿子王恬驻守石头城,石头城离建邺近在咫尺,这对庾冰而言,不啻眼中钉、肉中刺。庾冰下诏让王恬转任吴郡太守。
  江州刺史王允之闻讯,大惊。他心道:如果王恬一走,庾冰在朝中再无忌惮,琅邪王氏全都得遭殃。眼下唯有舍卒保帅一途。帅,自然是镇守石头城的王恬;卒,则是他自己。王允之给庾冰写了封信,央求庾冰放过王恬,条件是自己甘愿让出江州刺史之职。
  王允之打算牺牲自己换取家族利益。他想得挺好,可目前这个局面,王氏已成砧板上的肉,哪有资格跟庾氏谈条件。王允之主动放弃江州刺史,反倒让庾冰省了麻烦。庾冰一边表面上答应不动王恬,一边顺水推舟接受了王允之的辞呈。
  等王允之刚卸任,庾冰即出尔反尔把王恬从石头城赶到了吴郡,同时,又让王允之去做会稽太守。王允之恍然大悟,自己这回彻底被庾冰耍了,他气得死活不赴任。当初,王允之的爸爸王舒以犯父讳为由,拒绝任会稽太守,庾亮虽硬逼着王舒赴任,但好歹算卖了王家一个面子,将会稽改名郐稽。如今,王家势力一落千丈,庾冰一点没给王允之留情面,索性连他的会稽太守都给免了。
  两个月后,王允之忧愤而死。
  琅邪王氏权柄不在,但地位还在。庾冰为避免舆论谴责,便委派跟庾家关系不错的王羲之接任江州刺史。可是,王羲之仅算个过渡人物,他没干几个月也走人了。
  早年间,王羲之出于种种原因不爽王导,反加入庾亮幕府。而今,他被庾氏当成棋子摆弄,几个堂兄弟又被庾氏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内心的凄苦可想而知。多年后,他在一封写给友人的信中道出了自己的心态:“……自离任江州后,我便多次告知亲朋,自己再不想参与政治,一心只求隐居遁世……”从中可以看出王羲之对仕途的心灰意懒,而他频频对旁人提及要隐居,也是出于避祸的考虑。
  不过,王羲之并没能如愿离开仕途。多年后,他一度当上右军将军(中层皇宫禁军将领),后又任会稽太守。右军将军是王羲之仕途的顶峰,所以,王羲之也被称为王右军。
  十年后,公元353年,王羲之与谢安等四十多位军政要员、社会名流在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兰亭集会,会上,众人逐一赋诗,王羲之更借着微微醉意,提笔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了一篇名垂千古的《兰亭集序》。
  该作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每个字都极尽完美,堪称王羲之毕生书法作品的巅峰。王羲之写毕,很满意,又照着写了几遍,但再也写不出第一遍的神韵,于是,他将这第一篇《兰亭集序》视为传家之宝。两百年后,这篇神作传到王羲之第七世孙——自幼出家的智永禅师手中。智永圆寂后,《兰亭集序》传给了他的弟子辩才禅师。当时正值大唐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极推崇王羲之书法,甚至亲自撰写了《晋书·王羲之传》。补充一句,正因为李世民的好恶心,《晋书》作者房玄龄等人不敢对王导大肆贬低,故在《晋书·王导传》中运用了诸多春秋曲笔。李世民四处搜罗王羲之真迹,最终从辩才禅师手中骗到《兰亭集序》的真本。辩才禅师因此心痛而死,更为可惜的是,李世民临死时竟带着《兰亭集序》陪自己一起殉葬昭陵。从此,这一举世无双的书法瑰宝便埋没于黄土了。
  公元354年,会稽太守王羲之迎来了一位新的顶头上司——扬州刺史王述。王羲之因与王述常年交恶,一气之下,辞官归隐。他总说自己有心远离仕途,可直到五十多岁才迫于无奈迈出了这一步。倘若王羲之仕途一帆风顺,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偿所愿吧。那么,究竟哪种生活是他真正向往的呢?
  王羲之辞官后,与好友游遍扬州名山大川。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此生的归宿。
  “这种生活才是我毕生所愿啊!”山谷间回响起王羲之的朗朗笑声。
  公元361年,“书圣”王羲之病逝。他与儿子王献之合成“二王”,父子在中国书法界的地位无人能出其右。
  王羲之有七个儿子,分别是王玄之、王凝之、王涣之、王肃之、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王舒尚且因会稽犯亡父名讳不去上任,可这些人却为何不避讳“之”字?这里,我们要解释一下。其实,不仅王羲之一家,算上王允之以及其他众多名门望族,包括颍川庾氏、太原温氏、太原王氏,甚至司马皇室中,都有很多人名中带“之”字。据说,这是因为他们同属于天师道成员,而“之”字,正是天师道的教徽标记。当时的天师道类似于今天的国际秘密组织共济会(会员覆盖各国政要,包括华盛顿、富兰克林等十几位美国总统)、骷髅会(会员均为美国耶鲁精英,包括布什、洛克菲勒、哈里曼等显赫家族的成员),教内会集大批社会名流和达官显贵,对政局的作用不可估量。在后文中,我们还会见到很多名中带“之”字的天师道会员。
  再说琅邪王氏。在整个东晋时期,这一家族始终是地位最高、名声最响的一等世家,却再也没出现过像王导、王敦那样的强权人物。东晋之后,又经历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南北朝,琅邪王氏依旧是名门望族的代名词。隋唐时代,王氏有所衰落,但即便如此,其家族还是走出过四个宰相,而文坛巨擘、哲学家、思想家更是不胜枚举。到了明朝,琅邪王氏出了一位史上杰出的伟人,他名叫王守仁(也有说属于太原王氏),其在哲学、军事、政治、文学、书法上皆有非凡成就,所开创的“心学”更是对人类哲学史影响至深。
  总之,在长达千年的悠久岁月里,琅邪王氏的影响力可谓空前绝后。
  让我们回到东晋时期,公元342年,王羲之卸任后,褚裒(zhu pou)继任江州刺史。这位褚裒,是前文提到和庾氏有姻亲关系的褚翜的堂弟。另外,褚裒的女儿褚蒜子刚刚嫁给皇帝司马岳,庾氏兄弟又是司马岳的舅舅,庾、褚两家便借着皇室关系亲上加亲了。
  一切为了北伐
  北伐中原、收复故土,无疑是责无旁贷。但前提还得看是什么时机提出来。
  处在东晋帝国的立场,庾、王两家争权争了十几年,总算有了结案。
  处在庾氏兄弟的立场,再没有人能拖他们的后腿了。
  国家没了内斗,就可以把矛头一致对外。
  是到北伐的时候了!
  荆、江、司、雍、梁、益六州都督庾翼正是这么想的。他是个颇有才干且胸怀大志的人。
  前文讲过庾翼评价王衍的话,他说:“王衍号称前朝风流名士,但他追求虚名的行为实在令我鄙薄。如果他认为当今世道衰败,那么一开始就该选择隐居避世,可他却一再谋求高位。既然名位显赫了,就该专心治理天下,可他又空谈误国。等到晚年,又贪图安逸,专谋自保。但凡贤明君子都不该赞同他的行为。然而,时至今日仍有很多人吹捧王衍,由此可知空谈浮华的恶习未除。”
  当时,名士殷浩以擅清谈著称。庾翼评论道:“像殷浩这类人,赶上乱世只能束之高阁,等天下太平了才能拿出来用用。”
  时人将庾翼比作灾荒年的粮食,谓其有济世之志。
  公元343年初,也就是司马衍驾崩,司马岳继位的第二年,庾翼把北伐的想法透露给二哥庾冰。这让庾冰有点为难。北伐需要江州支援,但江州目前掌握在褚裒手里,虽说褚裒是自家盟友,可盟友也没那么靠谱。庾冰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大力支持,于是,他向朝廷申请亲自去江州做弟弟的后援。
  庾冰为此不惜牺牲自己在朝廷的权力,公卿则认为太冒失,纷纷反对。
  到了这年9月,庾翼等不及了。他不管诏令,亲率四万大军进驻到江北襄阳。
  来到襄阳后,庾翼在军营外会集诸将,他抄起一张弓,瞄着远处的靶子搭箭上弦,口中言道:“我北伐之志,有如此箭!”言罢,嗖嗖嗖三箭射出,三箭皆中靶心,大有祖逖北伐投鞭断江的风采。
  一时间,军营中喊声雷动,士气大振。
  庾翼自是意气风发,可身在朝中的二哥庾冰却心急火燎。他必须赶紧去江州,确保弟弟没有后顾之忧。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几个月来,朝廷一直阻挠他去江州。庾冰非常清楚阻力来自何方,一个是他的重要盟友——江州刺史褚裒,另一个则是他的头号政敌——被赶到京口的何充。为此,他需要先摆平这两个人。
  虽说庾、褚两家关系不错,但要让褚裒让出江州,毕竟是夺人饭碗的事。庾冰左右斡旋,最后送给褚裒一个中书令,总算说服了褚氏家族。
  何充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庾冰把中书监、扬州都督、扬州刺史全让给何充,作为自己去江州的条件。那么说,如果他硬着头皮走,何充又能把他怎么样?政客办事总得讲个理,倘若庾冰真的不顾同僚反对去了江州,驻兵京口的何充转脸就能入建邺缴了庾氏的权,这很可能又会引发一场内战而斗得两败俱伤。所以,庾冰不得不出此下策:我要去江州,你不同意,那好,我把中书省和扬州军政大权都送给你,能让你闭嘴吗?
  何充的嘴被堵住了。后面的事也就顺了。
  何充入京,任中书监,扬、豫二州都督,兼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褚裒入京,任中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