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离京时正是九月, 金色的花苞扭着纤细的腰肢羞羞答答伸展出轻盈的花瓣, 吐露着娇黄的花蕊。()
裴蓁坐在朱轮华盖的马车上, 腰身挺的笔直,车厢外传来宗哥儿的哭闹声,许是母子连心, 这小小的娃娃也知道要与母亲离别,哭的撕心裂肺,裴蓁不理会姜妈妈欲言又止的表情, 阖上了眼睛, 狠下心肠, 道了声:“走。”
“王妃……”姜妈妈掀起幔帐一角, 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依旧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隐隐还能听见宗哥儿的哭声。
裴蓁突然睁开了眼睛,泛着一层水光的眸子轻轻一眨,终是忍不住掀起幔帐, 把头探了出去,马车已离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越来越远, 宗哥儿化作了一抹黑点,让人瞧不大清楚, 裴蓁却依旧探着头,任风吹乱她蓬松的发髻,直到那点黑影也化为乌有,她的目光眺望着立在北面那座金碧辉光的宫殿,看了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再回来时, 我要让这明凤门为我母子而开。”裴蓁斩钉截铁的说着,她要这世间再无让她无可奈何之事。
姜妈妈一怔,忙伸手捂住裴蓁的嘴,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
裴蓁淡淡一笑,把姜妈妈的手推开,懒懒的倚在靠背上:“也不知宗哥儿长大了会不会怪我,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妈妈说是吗?”
姜妈妈点了下头,柔声道:“小世子不会怪您的,他会知道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前程,有德宗大长公主殿下照看着小世子,会把他教的很好,就和您一样。”
裴蓁嘴角轻轻勾了勾:“便是真怨上了我,也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不会的,小世子会知道您是身不由己。”姜妈妈急急的说道,眼眶泛红。
身不由己吗?裴蓁垂眸嘴角勾出一个略显讥讽的弧度,有些自嘲的笑着,就像她对母亲说的那样,宗哥儿不止是她的儿子,还是锦川王府的世子,而同样的,她也不止是宗哥儿母亲这一个身份,她是太华县主,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是晋安郡主的女儿,她身上承载着三人的希望,外祖母更是把她视作生命一样的延续,所以她不单单只能为宗哥儿而活,不能仅仅作为他的母亲存在于这个世间。
“我会回来的。”裴蓁抿了抿嘴角,目光坚毅,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再回来那日便无人能使他们母子分离。
“您一定会回来的,德宗大长公主殿下会抱着小世子来接您。”姜妈妈担心的望着裴蓁,口中说着宽慰人心的话。
时至今日,裴蓁已不需要听这些安慰人心的话了,她微微抬起头,那张欺霜赛雪的芙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凤目中含着冷光,原本因有孕而略见丰盈的下巴如今已变得尖细,美艳绝伦绝伦的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高傲。
“妈妈说的没错,外祖母会抱着宗哥儿等在明凤门外,等着我回来。”
马车出了京郊,路上的行人便渐渐稀少了,裴蓁斜卧在马车内,这朱轮华盖的马车还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兄长弘文帝所赐,车厢内的布置好似一个小型香闺,软榻正好可供两个女娘展身而卧,与软榻相连的是一个可以伸缩的案几,正好可以放些果子茶点,车壁左侧则是供人倚坐的长椅,右侧是一排雕花长柜,柜子与车厢相连,又分里外两层,连着车厢外的那一层可放冰和汤婆子,把吃食放进去,夏天可使冰食,冬日可用热物,最是享受不过。
护送裴蓁去蜀地的,除了显昭帝所派的三百侍卫外,还有德宗大长公主从封地调来的百名骑兵,领头的孙员亦是裴蓁熟悉的人。
“禀王妃,现在已近申时末,还有小半个时辰便要到驿站了,离驿站不远有个小镇,您看是驿站歇着,还是去镇里?”孙员在马车外恭声问道。
裴蓁挑起幔帐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让大家赶一下路去小镇吧!都累了一天,也该让大家伙都用些好的。”
孙员应了一声,牵着马缰调转马身,去与领头的李复将军知会一声。
裴蓁撂下幔帐,与姜妈妈笑道:“孙大人已近半百之龄倒还是英武非常。”
姜妈妈清咳一声,不好应这话,这孙员原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家奴,因生的俊美非常便入了她的眼,说起来也是留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时间最长远的一位了,想来德宗大长公主对他尚有几分情,请了人教他武艺,又安排了差事,当年那拨人中他的结局怕是最好的一个了,只瞧着这一次由他护送裴蓁去往蜀地,便也可见德宗大长公主对他的信重。
裴蓁“咯咯”的笑着,眼波流转之间带出了几许风情,嗔道:“瞧您吓的。”
“我的小祖宗,有些事您就当不知吧!”姜妈妈求饶道,她可不敢非议德宗大长公主的私事。
裴蓁挑了下眉,有几分好奇的问道:“也不知这孙大人如今膝下有几子了,我记得他离开公主府也有二十年了吧!”
姜妈妈抿了下嘴角,见裴蓁一扫早前的郁色,眼底带了几分好奇之色,一咬牙,便小声的回道:“听说孙大人还未成亲。”余下的传言她却是再不敢说的。
裴蓁嘴角翘了翘,细想也不觉得奇怪:“也是,服侍过外祖母的人又怎能伏于旁人之身,也难怪这孙大人能一直留在外祖母身边,倒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
姜妈妈不敢应这话,又怕裴蓁在口出惊人之语,忙道:“您可要用些糕点先垫垫肚子。”
裴蓁摇了摇头,也知姜妈妈的忌讳,便没有在提及这位孙大人。
裴蓁一行人进了镇时已经是酉时七刻,天已渐暗,李复将军早已派人快人加鞭去镇上告知县令,是以街道上并无闲杂人等,只能听见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一会转告孙大人,日后不必这样劳师动众,没得惊扰了百姓。”裴蓁懒懒的开口道。
姜妈妈应了一声,笑道:“王妃心善。”
裴蓁嘴角勾了下:“这算什么心善,不过也是为自己着想罢了,弄的阵仗大了没得更耽误时间,且容易引来匪类,况且,咱们早些到蜀地,我这心也能更安些。”
姜妈妈神色一凛,突然想起了裴蓁生产那夜的大火,不由失声道:“您说的对,保不准有什么人乔装成山匪来害您,要老奴说还是让红桥和红絮都坐进这辆车中,护在您左右才好。”
裴蓁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妈妈多虑了,我身边跟了足有四百人,便是太子妃有胆子行事也断然不会得手,她若派人来我倒要承她的情,正愁着没有拔掉这颗心头刺的机会呢!”
“还是小心些好。”姜妈妈轻声说道,弯身从对面左边的长柜中拿出一件鱼肚白底色的刺海棠花连帽斗篷来,轻轻一抖,把那斗篷挂在臂弯处,温声道:“夜里起了凉风,一会您下车还是披上斗篷的好。”
裴蓁点了下头,转过身让姜妈妈把连帽斗篷披在她身上,随手把两襟一拢,系了一个结扣。
“一会妈妈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哎!”姜妈妈应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意。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县令府邸,赵县令接到通知便让人赶紧收拾出了正房,如今正携着一家老小等在大门处恭迎裴蓁,见那朱轮华盖的马车缓缓停住,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内先后下来两个模样俊俏,穿戴不俗的女娘,赵县令拿不准这两人的身份,迟疑一下便想过去见礼,刚一迈步却见那两个女娘走向了那朱轮华盖的马车,一人挑起车帘,一人把手探了进去,先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落地便回了头,和前先那女娘一起把手探进了车厢内,一左一右扶着一宝光流转的绝色美人下了马车,赵县令一行人看直了眼睛,那美人眸光一扫,赵县令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忙低下了头,心下知晓这人才是锦川王妃。
裴蓁目光淡淡的看向赵县令一行人,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下,手指轻轻一弹,红桥便上了前,轻轻一福,脆声道:“劳烦县令大人再此久候了,夜也深了,您与家人便先回去歇着吧!”
赵县令连声道不敢,带着一家老小避到一旁,等裴蓁进了门,绷着那颗心才放了下去,他朝着妻子一使眼色,那妇人忙走到正指挥着侍卫搬下裴蓁随身用品的红桥身边,赔笑道:“娘子,不知咱们可要去和王妃娘娘磕个头。”
红桥抿嘴一笑:“可不敢当夫人这般称呼,眼下天都黑了,怕是不好扰了王妃休息,明儿个一早若王妃通传,奴婢再过去相请。”
县令夫人扭扭捏捏的站在红桥身边不走,等着她忙完转身要进院,才道:“这个时候王妃娘娘怕是还没用膳,我已经备下了晚膳,不知王妃娘娘可要用?”
“那就谢您好意了,正好奴婢也和您借下厨房给王妃再备下几到小菜。”红桥笑眯眯的说道。
县令夫人忙应了下来,也不让下人去给红桥带路,自己便带了她去了厨房,瞧着那样子似还要帮她打个下手,红桥哪里敢让她上手,温言劝了几句,待把人劝走后,舒出一口气来,这县令夫人委实太热情了一些,实难让她消受。
作者有话要说: 对德宗大长公主来说,宗哥儿是她的曾外孙,裴蓁是她一手养大的外孙女,宗哥儿相比起裴蓁,是可以牺牲的存在,所以她才会让宗哥儿作为质子,换取裴蓁远赴蜀地,作为母亲来说,孩子是她最重要的,残忍的是裴蓁不止是有母亲这个身份,所以注定她不能只为儿子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