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一打头,便有国试,朝官考核两件大事。有许挽容这样的先例在,谁不晓得国试中崭露一二头角,是要得夏王重用的。岑季白特意将考核移至明年国试同期,便是摆明了想要筛下一部分人来,叫得力的试子补上。而这上千人的国试,不过只选那少许士子。于是,如曾相、李牧这般于国试举足轻重的人物,可有得应付那些有子弟入试的世家了。今冬,倒好热闹。
朝政如此,军政上,林源这一年长留陵阳,看似放松了北境;林浔如今磨着宋府结亲事,西北似乎是无人照管的。看起来,若是北狄与西戎有所动作,边关一时也无人主持。可这些人哪里晓得,岑季白不知埋下多少暗桩,正等着有那不开眼的跳出来,给他养刀。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感觉三哥不会是个“好”爹爹,小初迫于三哥威慑,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父亲。
唉,小包子好可怜,小包子自求多福……
第106章 治病
“哈哈……原来如此,哈……”林源大笑了两声,恍然道:“我说昨儿怎么见着许多生人入了宫呢。”
陵阳大雪,宫中已是一片银白,凉亭里冷风虽甚,对弈的二人却并不介意。
岑季白任他笑着,从容落下一子。
“臣早说过他折腾,陛下吃到苦头了?”林源执了棋子,顾着说话,倒没怎么仔细思索落处。许是觉着自家弟弟思谋得别具一格,不可以常人而论,忍不住俯在案上又笑了一回。没瞧见那些人是怎么个古怪惊骇,又觉着可惜。
岑季白心道这哪里是苦头,我心里蜜似的甜,你晓得个什么。不理他这话,又落下一子,“你输了。”
林源连负两局,这对弈的兴致可就淡了。思量片刻,也就说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陛下同小津离了王都,我与小浔,是否回边关看着?”若是戎狄方面有人动作,也好防范一二。
“不必,趁着年末休朝出寻,本没几个人知道。”岑季白慢慢收着黑子,一子一子跌入盒中,相互敲击,脆生生地响。“若是远在边关的人竟然知道了,你该查一查是哪个走漏消息。”
林源将白子团在一处,一把抓了,搁在盒子里,笑容中也带了几分讽意。“臣不在北境这些日子,有些东西那尾巴可是翘得上了天去,该死。”
“能揪出来也是好事,这番结果,不是早先就预料了?”岑季白倒很平淡。
“……想是以为本侯贪慕陵阳繁华,没功夫治他们了。”林源有些失落,或许是失望吧。“西北历来如此,这就罢了,但臣委实不曾想到,北境竟也有这般……”
“肃州是得要好好治一治。”岑季白那面上笑容是无奈的,语气里却藏不住得意:“西北这些人上赶着送银子,唉,内史可忙不过来。”抄家抄得手软,如何是好?
林源也是一笑。“陛下欲遣何人治肃州?”
岑季白饮下一杯热茶,慢慢摩挲着杯身,吐出一个名字来:“万与闻。”
“万与闻?”林源仔细想了想,他这一年长留陵阳,朝中官员,大大小小,也识得不少。但万与闻,没听过。
“樊城府君,你该是不曾听过他。这万与闻本是郑新言连襟,当初受了些牵连,背景也不算强硬,然而三两年间,又从县丞升到府君任上了。”岑季白冷笑道:“一个人前事拖累,还能往高处升来,若非是才干当真过人,便是极善钻营结党,行贿交际了。”
而万与闻,是两者兼而有之。否则,又岂能在前世的岑季白眼皮子底下,坐上丞相位子。
林源听他说了些万与闻在樊城的辉煌业绩,啧舌道:“若是这般,这肃州世家,可有得消受。”
岑季白并不担心万与闻勾连肃州世家,因结党这回事,有所结便必有所背。林家与肃州世家不和,若林家与万与闻连手打压肃州那些老顽固,万与闻谋政权,林家要军备,是两相得益。
“可臣与小浔,如何能与他联手?”林源迟疑道,“这老滑头,怕不肯轻信。”
“你多向他索要些好处,贪图些财富,他便信了。”岑季白道。
“这……臣这脸面……”林源摇头,这是挨人骂的事。
“哪个又晓得你得了他多少银子?”岑季白含笑道:“你记笔账目,临到肃州事了,寡人再治那老贼,到时候,借你这几笔账目,与他定罪。”前世叛臣,只杀了并不解气,怎么着也得是压榨一应价值。也是西戎这一回实在是教林家人打怕了,不敢惹事,岑季白便不怕肃州翻腾。
“陛下这意思,小侯记那账目,是否如实,又有哪个晓得?”林源有些得意:“陛下如此信得过臣?”
“你爱怎么记便怎么记了,到时候拿出来数目能治他个死罪便可,余下的……”岑季白与他斟了满满一杯热茶,泼了些许与雪地上,倒留下大半,搁在林源身前。
“陛下这是何意?”林源变了脸色,语声有些发颤,这怂恿臣子索贿留贿的,岑季白怕是千古第一人。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这是……算是偿还安夏的。”岑季白沉吟道:“安夏老族,林氏祖地,这些年……”岑季白终是难以说出些感念的话,只各自心照了。
“陛下!”林源重重跪在地上,心中澎湃不已,这些年风雪中苦战,那些挥洒的热血,于此一刻,都灌注了更为饱满更为深厚的意义。守卫家国是林家理所应尽的责任,但能得到国主认同,能得到岑季白这一份苦心,是他身为武将的荣幸,更是傲气。
“原本,是要褒赏的。”岑季白扶他起来,摇了摇头,“可你家这势头……”
林源动容道:“多谢陛下!林家而今……确有些难做。”说到“难做”二字,却又洒然一笑,“陛下襟怀,源自愧弗如。”
能容得下林家这样煊赫,的确是不易。岑季白一则因前世之故;二则是因了林津;再则,也是与林源相识相知,知他究底。更何况,林家如今的煊赫,也是他一直维护下来的结果。
“难怪小津是那般死心塌地了,着了魔怔似的。”林源想起几年前的事情,道:“你这人,当真是不错。”
岑季白挑了挑眉,不悦地扫了他一眼,给三分颜色就能开个染坊,林府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分明是眼前这一个。
“臣好好一个弟弟,那时情状……”林源叹了一声,想起林津来,这才道:“怎么今日倒不见他?”
“西山围场送了十来头黑熊,惯例是王后瞧着,给各家分送些熊白。”岑季白道:“这可是难题。”拢共只这么十三头罢,哪里够分的。
陵阳这些富贵世家,黑熊虽难得,却也不见得稀罕,因各家里费些人力,总能捕获一二。但积了熊白的冬熊却不一样,深山老林,眠在厚雪下幽洞中,实难寻觅。偏又只寒月里才有那熊白,腊月时节,比秋末时更为薄透晶莹,更为味美。再者宫里赐下,更比自家里捕获的不同。
“噫……那今儿个臣可就来得巧了。”林源搓了搓手。
“三哥说你最爱个红蓼酒滞熊白,似乎还有个乳酿熊白,早让人备下了。”岑季白道。
“还有个什么……”林源皱着眉想了想,“也是个莹白如雪的,偏又带着点辛辣气,像是薤白配的……哎,想不起来。”
“林府上该能分上一头,自个儿回府上倒腾罢。”岑季白起身,要领他往宴厅去,林津该是在那里等着了。
“我家里人口多。”林源忽道。语气神色,俱是郑重得让人信服。
岑季白嘴角抽了抽,当先快走了几步,不与他多话。因林源这染房开得,已经不只是一家了。
十二月里,堪堪休朝,第二日,岑季白便与林津微服往樵阴去。
车驾出了陵阳城,城外二十里,小刀驾着另一辆马车候在路旁。
小刀消失了两天不见踪影,据林津说是要他采买,只是问他采买什么,林津并不肯作答,一副神秘高深模样。待到再见了小刀,岑季白正要问话,小刀却扶着另一人下了马车行礼。
“小民沈夜,拜见陛下,王后。”那下车的人竟是沈夜。
岑季白幽怨地望着林津,有如控诉。他竟以为他家三哥容易哄,才怪!
以林津之执着,岂会轻易作罢。
因迟衡、沈朗等人已是无法可想,林津便将主意打到沈夜这里了。
林津靠在岑季白怀中,手里捧了一把琥珀核桃,眼睛眨了眨,一边专注地看那莹润色泽,一边往口里塞了一颗,语声含糊道:“我是让他治病。”
“……这哪里是病?三哥……不是病,没有病。”岑季白哭笑不得,正发愁于如何宽慰他,却见林津斜了他一眼。
岑季白陡然生出几分不安,又听他道:“哦……那我是没病。”
“我也没病!”岑季白急急抢道,心里塞得很。
林津又“哦”了一声,指了指随行的颜无,低声道:“那给他治病。”好色这毛病,得治。
岑季白索性吩咐出行,放下了车帘,阖上车厢门扉,这才在车厢内与他道:“我是不晓得好色这毛病还能靠医师治了。”又道:“他要了什么?如何就下山了?”
难道上官家的人都死了?林津又答应沈夜给他送人?
岑季白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他担心林津的名声。若是教人知道,王后送了活人给鬼医试药,那夏国子民悠悠众口……
林津再次斜了他一眼,解释道:“他一辈子研习医药,等到年纪大了,这些心血不过蒙尘积土,岂不可惜?我同他说,他该下山来选几个悟性好的弟子,或是选个地界,我给他建个医学。”
“认真?”岑季白还是头疼,若是沈朗知道了沈夜,那想必是……好一场热闹。
“他那么个孤僻性子,怎可能打理医学?”林津好笑道:“他恐怕连一个弟子都选不上,他看不上!我是白做一买卖。”
岑季白仍是不赞同,素馨那一手用毒的本事,是幼时习自沈夜,至于沈夜本人……可说是至毒了。这人亦正亦邪,一个不高兴,管你是王族贵胄,亦或平民。
林津本是晓得他不会同意让沈夜随行,这才瞒着他先让小刀去请了人下山。此刻看他不悦,林津默了两息,取了一块核桃搁到岑季白唇边,诱哄道:“张口。”
岑季白实在一贯是听他的,虽有些气闷,此刻闻言,也是下意识地张了口,便含了块香甜酥脆的核桃。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个蜜月旅行~ 接下来几天有事,存稿一起放出来,下周再更了。所以,我也是可以连更三章哒~
另:有的小天使说看文里小初有时候蛮憋屈的,很多事情他都会有所顾忌。其实小初对沈夜还是很感谢的,不会太介意沈夜的孤僻古怪。另一方面,之前也有回复过一位小天使,就是本文的背景不是那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孟董程朱在这里都没有,这个世界有等级制度、也买卖人口奴隶,但自由民之间是相对自由平等,类似于古希腊雅典城邦,或者春秋战国吧,等级虽然严苛,但也没那么奴性。
第107章 小一
林津吞了手上最后一块核桃,空出手来,在岑季白脸上拍了拍,笑道:“乖。”那两只眼睛清清亮亮,简直要汪出两潭秋水来。
岑季白顶着一巴掌腻乎乎的糖印子,莫可奈何,抱住林津狠命亲了一回。林津目光迷离,轻声唤着小初,岑季白倒恨不得化在他眼中。
林津再往下躺了身子,枕在他腿上,两手却环在他腰间,顺便蹭着擦了手。
自家三哥真是越来越顽劣,就他这样真的能养孩子?分明自己是越来越像个孩子……岑季白叹了一声,平顺气息,这才道:“三哥,真就这般想要?没有孩子,我就不是小初,你就不是我的三哥?”
林津此时已有些困倦,眨了眨眼,喃喃道:“你怎么不是我的小初?化成灰你也得我的小初,我么……我不是你的三哥,又能是哪个?”
“可……若明知道是有可能,却不作尝试,我不甘心。沈夜是最后的办法了,若是这也不成,再没有旁的主意可用,没处折腾。”
如果有办法,有可能,当然要尽力而为。
岑季白感动不已,与林津四目相对,看他眼中有自己一双影子,知道这人是满心里为着自己的。他情不自禁道:“三哥,你教小初怎么待你才好?小初是多大的福分,这才得了你?”
林津语声轻柔,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显轻柔,反而傲气极了。“自然是天大天大的福分……”
岑季白再次俯身亲了亲他,林津轻“哼”了几声,便阖眼睡了过去。
岑季白看了看这又宽大又隔音的车厢,厚重的外壁与厢底都铺上了软软的褥子,微觉可惜。
也不知是否是因天气转凉,近些日子,林津有些嗜睡。岑季白又当是自己闹得林津过了,又或是近来安排出宫事宜,林津有些累着。他一向留心林津状况,但看他着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征兆,便也未作多想。
等到傍晚时入了邻城,一行人便往仁和记名下的一家客栈歇下。一切安置下,岑季白便让人传了沈夜过来。
行礼、赐坐,再等小刀退下,阖了房门。
“沈医师,你可知有助男子受孕的法子?”林津径直问他,目中带上些不自觉的热切。
于岑季白而言,看到这样的林津,便是上天入地,倾尽天下,也绝不愿让他的三哥期待落空。但于沈夜而言,只两字:麻烦。
沈夜自然从小刀那里听了些大概,晓得夏王与王后这回请他下山为的是什么。不过这种事情,林津怕是问错了人。
“沈某不知。”沈夜答到,有些漫不经心。
“那你下山来?”林津可有些懵了,直觉是上了当。
“不是王后要沈某下山,物色弟子人选?”沈夜面上惊疑,一副我被骗了我好后悔的哀怨神色。
“你……”林津总算是明白了,合着他同沈夜两个人,都在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而目前看来,竟是他套输了。因他太在乎孩子这件事,所以,他输了。林津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灰败的颓靡的情绪,忿忿地咬了一口橘子饼,又咬了一口。
“沈医师,你若果真有法子,还望指教一二,寡人与王后必有重谢。”看林津不高兴,岑季白心疼得直抽。
“陛下想要子嗣,再娶几个夫人便是,走这条死胡同作甚?”沈夜反而道。
“放肆!”林津一扬手,半块橘饼正正好摔在沈夜脸上,他是绝听不得要岑季白娶夫人这话的。
沈夜抬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又道:“王后服药时就该晓得,男子受孕不易。便是盼来一个孩子,或许又只是个女儿呢?倒不如为陛下选几个能生养的女人,诞下子嗣来,养在王后名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