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菀到时,是十点三十二,和苏桕预计的时间差了两分钟,她站在房门口按门铃。门内,那个站在落地窗前远眺的少女听见门铃声响起,突然唇角上扬,原本飘忽不定的视线也从远处收回来,变成兴味盎然。
苏桕转身朝房门去,她打开门,连菀正站在外面,这个姑娘同她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好身段儿,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成熟细腻的柔情味道。
连菀以为开门的该是白启,因此她望见苏桕时眼底就划过一丝错愕,但她很快又笑着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事,来了就好。”苏桕回答。她说话时弯了弯唇,轮廓眉眼在这时都变成格外柔和。看的连菀有一瞬间晃神,她不知道这个素来剑跋扈张连笑起来都嚣张的不得了的苏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连菀并没有问些什么,她也没再深思这个问题。她关心的不该是这些,她应该关心的是她的计划。可她进门后却发现房间里除了苏桕以外空无一人。
苏桕就见连菀视线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然后又转头问她:“嗯?白启呢。”那个姑娘黛眉轻蹙,说话的语气声音皆温柔的不像话。
苏桕笑笑,她还不曾见过这样的连菀。她回答说:“白启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我还以为是你打给他的。”
连菀一滞,紧接着又说:“那我出去给他打个电话,你等我一下。”她这样说,然后就转身朝房门口去。
但她的的手刚刚握到门把,就听见身后传来白启的声音:“一开始是我答应连菀追求你,如果我把你搞定了她就会乖乖的自己爬上我的床。”
连菀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但白启并不在她身后,站在她身后的只有苏桕。
苏桕姿态闲适的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把玩着一只录音笔,她顺着连菀望她的视线回望:“刚刚听清楚了吗,要不要再听一遍。”
连菀不语,苏桕就笑着朝她招招手:“不如你坐下好好听,不只这一句还有其他的。假如你不愿意好好听的话,我就只好让愿意好好听的人去听了。”
她话音刚落,连菀就一步步朝沙发走过来,但她走的极慢,仿佛迈的每一步里都夹杂着百般不愿,但又不得不一点一点朝苏桕靠近。那个少女脸上仍是同之前一样的柔和温暧,却让连菀有一瞬觉得毛骨悚然,仿佛她面对着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苏桕只挑了白启说的几句话让连菀听,连菀坐到沙发上后便不曾开口,等那只录音笔里不再传出白启的声音时,她才神情平静的看着苏桕问:“就这些?”
苏桕放下那只录音笔,回说答:“就这些。”
连菀听后神色微微松了松:“这种一面之词能说明什么?”
苏桕仿佛早就知道连菀会这样回答,她笑笑说:“不能证明什么,我当然不指望白启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你把端在手里的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但就这几句话就足够你在殷放那里身败名裂了,你说殷放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苏桕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往连菀面前的空酒杯里边倒,猩红的葡萄酒雀跃的涌进高脚杯中,又在快占据酒杯容量的二分之一时,在猝不及防间戛然而止。
连菀盯着面前香气内敛,静止在高脚杯中的红酒问:“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苏桕一笑:“放了你本来想让我喝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茶几上摆着的酒杯就全被扫下了桌,暗红色的液体淌了一地,满室皆是馥郁的酒香。
苏桕像是被杂合在一起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吓了一跳,她手里还握着刚刚倒酒的瓶子,少顷才说:“我不会逼你喝的何必浪费好酒,幸好我手里还有,不然等一下你想喝也都没有机会了。”
连菀手掌撑在茶几上,因为愤怒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苏桕能看见她指腹被碎掉的玻璃扎破,沁出鲜红的血液,她却好像一无所觉。
“我不会喝的,就算你和殷放订婚了又怎么样,你们不是还没有结婚。就算殷放听了又怎么样,他就一定会信你?”连菀这样说,然后脸上的表情重又变的和顺温柔,仿佛刚刚歇斯底里的人才不是她。
苏桕听见她继续道:“殷放他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只是习惯了和你在一起,是你一直不放手。你和殷放一起长大,你该了解殷放的,就算他厌倦了你,也会因为这种习惯不得不把自己和你绑在一起。”
连菀这样说,神情甚笃。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不确定。她不是那种天真到盲目的姑娘,和姚念念不同,她知道殷放绝对不只是习惯了和苏桕在一起,她能从他提起苏桕时热情充满张力的笑容里看出来。
她就是喜欢那样的殷放,希望有一天他说起她时,也会露出这种笑容。
但知道归知道,连菀从来都认为只要她花更多的时间,更有耐心,总会如愿的。哪一种感情是真的不会变呢,时间它最擅长的神奇又古老的魔法,便是教人忘却。
连菀这样想,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更加笃定。可苏桕却丝毫没有要同她争论殷放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只是习惯她。
她捧着那瓶红酒,对连菀的话置若罔闻,她说:“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连菀显然对这句回答有些讶异,但她还是问:“什么游戏?”
苏桕一笑,她不答反问:“你觉得殷放在意你吗,不是喜欢或不喜欢,是你觉得他在意吗,你在他心里有没有一点分量。”
连菀听后脸上就变成布满嘲讽:“你以为他心里只有你?你知不知道你不跟着他的时候他都是和谁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几乎不瞒着你任何事,但却从来不对你提起我,你说这代表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苏桕的问题,但她话里的意思苏桕自然能够意会,连菀觉得殷放当然在意她的,而且绝非一点点。
她顿了顿又说:“更何况,就算他现在不在意我也不介意。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在意,会非我不可。苏桕,你觉得你哪里比得上我吗,还是你觉得殷放一直对着你,但永远不会厌倦?
”
连菀说哪怕殷放不在意她也丝毫不介意,这就同苏桕之前的策划相悖。她要在意必须在意。这个游戏才会好玩。可虽然连菀是说的不在意,苏桕也并没有流露半点失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有些事犹抱琵琶半遮面是一回事。真正摊开在你面前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并不会真的对连菀做什么,她只是打算让那些被掩盖的东西倾巢而出。
她先将红酒瓶放到小几上然后说:“既然你这样想,那应该会对我说的游戏感兴趣。”
苏桕这样说,见连菀望向她便接道:“你和白启的交易是他帮你让我主动或被动离开殷放,然后你陪他一个晚上。我和白启的交易是,他把你们之间的交易告诉我我给他一个睡你的机会。”
苏桕笑笑,点了根烟,递到嘴边时中途折返摁到烟灰缸里。
“这样,你喝了这杯酒,你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我会告诉殷放你被人下了药,也会告诉他你的具体位置。当然,我还会还会告诉他我不希望他来救你。”
连菀这时注视苏桕的神情不再是那种嘲讽轻蔑,变得颇为狰狞。苏桕大抵能猜到那个姑娘是在心里骂她无耻,她视若无睹,继续道:“假如他来了,你不是自诩了解我,那你该知道我眼里向来揉不得一粒沙,我一定不会再和他订婚,以后也不会再见他。假如他没来,你就和白启珍惜春宵一刻。”
连菀没有动。
苏桕便笑着诱哄她:“你不是早就把自己当做筹码和白启做交易了吗,这次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罢了。如果殷放哪怕真的有那么一点在意你,也不会因为我不愿意就不管你,还是你觉得他会听我的话。”
苏桕话音刚落,连菀便伸手握住红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像是一个信号,昭示一场游戏的开始。
☆、第四十六章
连菀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后便坐回了沙发上,苏桕这时才拿出口袋里属于殷放的手机。但她神色恹恹,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女的动作。
苏桕在通讯录里找到她自己的号码,然后拨出去,她按下免提后的那一瞬间电话就被接通。
“桕桕,你在哪。”是殷放的声音。
连菀垂着头也能听出里面的急切。
然后她听见苏桕回答:“我刚刚路过我们之前经常去的那个酒吧,看见连菀被人下了药,她向我求救,但我没有救她。”
“我看见她被白启带进酒店了,就在珠翠绮罗。”
这时连菀有些紧张,如苏桕所说她本来就已经把自己当做筹码,但那时主动权在她手中,现在却不是。而她之所以答应,更多地是想争口气罢了。
然后她听见扬声器里殷放的声音:“桕桕,不要靠近那家酒店,不要进去听到了吗?”
苏桕眉头微挑:“为什么?”
殷放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苏桕前世就是从这个酒店的十七楼摔下来。他强装镇定:“没有为什么,桕桕听话。”
苏桕反问:“那连菀呢?”
“我叫乔昂去找她,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接我?”
殷放听见电话另一端那个少女轻笑的声音。
然后他听见苏桕说:“接我回去参加明天的订婚典礼吗?”
殷放先是沉默,然后又说:“那个可以再商量,你不要动不动就玩消失还留下奇怪的话,现在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接你。”
苏桕留给林青沅的话是:林青沅,等我三天,三天后你重新送我一次好不好,不准找我只准等我回来。
而她回到老宅又离开时,留给殷放的话是:殷放,是不是人死了就能回到过去。我想回到更久之前,自己把高三那群来堵我的揍服,不让你做那个假英雄。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殷放那个傻小子哪怕重生一世遇到苏桕也没有变得更聪明,他之前看着苏桕摔下来,在他面前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事更让他惶恐了,以至于这句奇怪的话让他终日惶惶,非要见到苏桕不可。
苏桕呢,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觉得殷放变了,但她脑子里盘亘的猜测十分很非常的不可思议。
所以她才想要验证一下。
最后,苏桕没有直接告诉殷放她在哪里而是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哪里,但你不能管连菀的事,一点也不能管,哪怕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也不可以,你能做到吗?”
连菀这时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但她仍旧努力分辨殷放的声音。她掉进一个糟糕的困局中了不是吗,但那个人的一句话就能解救她。
可没有,可她心里的那个英雄并没有向她伸出援手。殷放比连菀想象中还要果决,还要毫不迟疑,他回答那个少女:“不管,我不管连菀的事。桕桕,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苏桕这时才说:“我在珠翠绮罗b楼17层,1704号房间。”她这样回答,然后就按了挂断键。
而电话另外一端,殷放手心汗湿,视线模糊,他仿佛又看见不远处流了一地的猩红刺目的鲜血,那些他刻意不去回忆的片段在这时齐齐涌进他脑海,炸成一片。
苏桕这时才垂眼去看连菀,连菀看见那个少女一步步朝她走来又停在她面前。
她曾经想着有一天会把殷放抢过来,然后趾高气扬的站在苏桕面前。但现在这个趾高气扬的人却并非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可连菀没有说一句话,她觉得心里空了一片像有什么被连根拔起,说不出的无力。她脑海当中有一瞬闪过白启的脸,她就趴在茶几上干呕起来。
但其实苏桕这时并不是趾高气扬的站在连菀面前,她只不过是静静的看着连菀罢了。
绝望是用来描述情感的千万个形容词当中的一个,它永远不会伤及性命,只会让胸腔里存放的某样东西遭受怦然重击罢了。
它看起来身形单薄,可最能击溃人心。
苏桕这时就能从连菀身上看到,她驻足欣赏了片刻,然后又迈步朝房门走去。
连菀十分疲惫的抬了抬眼皮,她看见苏桕打开门,门开站着两个男人。他们跟着那个少女走进来,连菀了然的勾了勾唇,可正如苏桕所想,她正被困在某种由殷放制造的绝望当中,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
苏桕领着那两个男人走到连菀面前,然后说:“送连小姐回家。”
那两个青年应了声,便架起连菀朝外走。
连菀也听见苏桕说的话,她没有力气开口,只是十分吃力的抬眼去看那个少女。
苏桕也正看她,确切的说那个少女仿佛就等着她抬眼望过来。连菀听见她说:“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样大费周章有什么目的?”
苏桕这样说,然后又回答:“我其实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要你很长一段时间都记住殷放没有来而我放过了你。连菀,也许你该谢谢我,帮你走出来。我是不是很善良,你那么多坏心眼我却渡你脱离苦海。”
她这样说,回应她的是连菀脸上嘲讽的笑。
苏桕就说:“你现在当然不会懂,但你总会明白。”她挥了挥手,那两个青年就带着连菀离开了这个房间。
连菀这时只会憎恨苏桕,哪怕这个少女从某种程度上讲放了她一马。可她毁掉了她心里重要的东西,让连菀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的天在某些东西被摧毁的那一刻塌下来了,那些原本被那片天空挡住的洪水就在那一刻全部灌下来,把其他完好的地方也全部击溃。
苏桕看着房门被合上,然后才重新走回落地窗前。她端起先前放在窗前的那杯酒,轻啜一口,然后才自言自语说:“本来不想放过你的..”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