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笑了笑。“小伙子,现如今火车、飞机、正规的长途客运大巴都得实名出票,留给你的选择本来就不多,你以为骑着摩托车跑路不会被发现,结果有一点你疏忽了。我们对你家做了布控,发现你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我们追踪到你用的是一个加油站的公用电话打过去的,而离这个加油站最近的又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旅店也就这一家了。”他说到这里环顾了一下酒店房间的环境,“这条路是通往沈阳的方向吧。你是沈阳人,往家的方向跑,大概也是一种本能吧。”
他把那瓶拉菲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这瓶酒并不是董乾带走的,而是你杀了董乾之后返回他房间里拿走的。不低于三十万,放在五六年前,至少也得二十多万。董乾就是用你在友旺化工厂事故中得到的赔偿买的这瓶酒吧?”
冯琨低下头:“那次事故,原料车间的门……警报响了以后,是我锁死了安全密封门,可是……被他看见了。”
关宏宇:“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及时锁上安全门,在岗的所有人都会死。我看过事故报告,那两个遇难的工人一开始就已经直接暴露在致命的化工原料下,他们本就无法生还,你当时的选择是对的。”
冯琨依然低着头:“可他一直说……是我害死了他们……还要我……”
关宏宇:“还要你拿出所有的财产供养他,帮他杀人,替他抛尸么?”
冯琨低头不语,默认了。
关宏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些,你可都选错了。”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桌子旁,从兜里掏出把折刀,撬开了拉菲的瓶盖,拿起瓶塞闻了闻:“六一年的啊……就是不一样。”
他从桌上拿起两个玻璃茶杯,往里杯子里倒了酒,走到冯琨身旁,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他:“可惜没有像样的酒具。”
冯琨木然接过杯子,举到嘴边,定定看着杯中的血红色液体,关宏宇跟他碰了一下杯,仰头喝着酒。
冯琨看着红色的液体,手微微有点颤抖,眼眶里,慢慢浸出一滴眼泪来。
江州警方很快赶到,把戴着手铐的冯琨押上警车,周巡在一旁抱着肩膀看着,扭头对关宏宇说:“六一年的拉菲?你怎么没记得给我留一杯?”
关宏宇斜了他一眼:“为了你不被公安部五条禁令杀个现行。”
周舒桐在一旁眨了眨眼,扭头道:“怎么说董乾也算死有余辜。江州警方破获了案件,抓到了冯琨,胡强也可以把伤害致死的罪名减轻为故意伤害了,忙活了半天……好像到头来,就咱们一无所获啊。”
周巡挑了下眉毛:“干的是这行,有什么可抱怨的?不过老关,这回可真是辛苦你当了回义工……”
关宏宇点点头:“也不算是白干。”
周巡一愣:“啊?”
关宏宇朝两个人眨眨眼:“六一年的拉菲,真是不大一样,哈哈……”
莫名其妙的周舒桐和咬牙切齿的周巡一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江州一行圆满结束,一切好像终于平静下来。
赵茜大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上还拿着一堆材料,她边处理着文件,边不停地对旁边的周舒桐说这说那。周舒桐靠在椅子背上,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高亚楠在窗边坐着,出神地看着窗外,疲倦地合上了双眼。这时,一件外套盖在了她身上,她睁眼一看,关宏宇笑着坐在了她身旁。座位下面,两个人的手悄悄握到了一起。
刘长永坐在桌边,拿着一摞摞的材料翻阅着,翻着翻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整个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他掏出手机似乎想打电话,但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叶方舟正在开车,一边分神看着后视镜里不远处跟踪他的车辆,他掏出手机,摁下了长丰支队的总机号83371128,把电话举到了耳边。
办公室内,周巡将所有安廷和叶方舟遗留以及暴露的所有线索装在信封里,推给了关宏峰。
关宏峰接过来在手里掂量着,笑了:“你信得过我?”
“我相信你。”周巡意味深长地琢磨了会儿,坚定地说,“因为你是个好警察。”
第十六章 卧底
又是一个雨夜。赵馨诚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放下夜视望远镜,一手扶在耳机上,一手拿起步话机,语气急切:“指挥中心!监听被破坏了,行动人员的身份可能暴露。从外面观测不到,请求执行营救!”步话机中没有回应。
过了两秒,他再次呼叫:“指挥中心!情况危急,请求营救!”
一片寂静的步话机这次响起了“沙沙”的杂音,却是冰冷无比的语调:“原地待命!”
赵馨诚一愣,几乎是在怒吼:“什么?!”
“现在事态不明确,贸然行动会破坏整个计划。我命令你原地待命!”
赵馨诚还想说些什么,仓库方向传出一声枪响。他猛然一惊,抬头从车里望向仓库的方向,就在此时,仓库又传来第二声枪响。
赵馨诚脸色变了,低声咒骂了一句,对步话机匆匆道:“二号观察哨突入。完毕!”他把步话机一扔,摘下耳机,推门下了车,伏身快速穿过马路。在仓库外围的铁栅栏外,蹲下身观察了一下院内的情况,敏捷地两步翻过栅栏,绕过仓库的侧面,往仓库后门的方向迅速移动。
此时,旁边的集装箱过道里冲出一个人,从后面一把勒住赵馨诚的脖子。赵馨诚反手一肘打在那人的头上,挣脱桎梏,转身一脚踢中他的膝盖,把对方面朝下踢倒在泥泞的地面。又有两人蹿了出来,一左一右包抄上来。赵馨诚抬腿踹倒一人,回身左手拨开另外一人打过来的拳,顺手握住他的手腕,蹿起一步,把膝盖压在这条胳膊的肘关节上,右臂一搂对方的脖子,用体重和惯性把对方整个人压倒在地。他向前顺势翻滚,刚一起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面前,雨水落下,细细密密地覆在枪管上。
关宏宇是被雨声吵醒的,之前浅眠的那段时间里,他居然还抓紧时间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不太愉快的过去。那个时候,他想要多赚点钱积累资本以后自己跑快递,跑去打擦边球贩黄,很是发了一笔财。因为自己能给母亲提供比较好的医疗条件,还常常自鸣得意。只不过后来……关宏峰带着周巡,亲自把他给抓了。
他扪心自问,当时是怨恨过这个哥哥的——关宏峰把家里唯一能赚钱的那个给弄进局子里去了,于是老母亲只能从高级病房里搬出来,去和别人挤一个房间,又吵闹,又不方便照顾。
关宏峰自己那个时候也不好过,抓了他,还要想各种方法在老母亲面前为他开脱,今天是出差,明天是跑货。等他要出来了,他自己也不去接,叫高亚楠去接,直接送到医院、送到重症监护病房里。
关宏宇还记得那是最后一次,他喂母亲吃了两颗葡萄之后,开始给母亲擦嘴、涂唇膏、喝水,然后替母亲盖好被子,走到床尾,探手去摸母亲的脚。他发现她的脚有些凉,便坐在床头,从她脚上脱下袜子,把脚塞进衣服里捂。
母亲慈爱地看着关宏宇道:“真是兄弟,刚才阿峰来,也这么给我捂脚呢。”
关宏宇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
母亲大约是瞧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道:“说是哥哥,其实他只是比你早出生那么几秒钟。
“小宇,他不是万能的,你要多……照顾他。”
关宏宇睁开眼,母亲最后的叮嘱经过六年的时间原本已有些模糊,在这个夜晚,却仿佛忽然表面的污垢被洗净一样,重新清晰起来。他转过身,关宏峰的位子空着,天已经蒙蒙亮,崔虎正在工具台前摆弄着一个电磁装置。
关宏宇揉了揉脑袋,坐下来,缩在仓库角落的沙发上,开始看书。崔虎摁下电磁装置的开关,灯泡亮了起来,他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扭头对角落里的关宏宇说:“磁力发电的万,万年灯怎么样?等哪天你下葬的时候要不要在坟坑里安,安几盏?”
关宏宇两眼盯着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崔虎意识到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停下手里的活,一皱眉道:“我打算凭这盏灯申请诺贝尔奖。”
关宏宇依旧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崔虎“嘿嘿”了两声,继续说道:“等我拿到奖金之后就跟高亚楠结婚,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吧?她怀的孩子其实是我的。”
关宏宇还是“嗯”了一声,过了一秒,终于抬起头:“啊?”
崔虎上前,一把将书从他的手里抽走,看了眼封面上的书名,语气夸张地说道:“《犯罪预防案例解析》?拜,拜托,你最近到底怎,怎么了?跟你哥唱双簧把脑子唱坏了?”
关宏宇抬手把书抢了回来:“我既然没有能造出万年灯的本事,就只能苦学刑侦知识,好把你这个去诺奖诈骗的逮回来,顺便维护我的家庭完整。”
崔虎正想说什么,电脑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他几步来到电脑桌前,看了眼监视器上的画面,一愣:“哟,稀客啊。”
他在键盘上敲了一下,仓库的门开了,刘音斜背着个单肩包,一矮身钻了进来。
崔虎迎上去:“怎么了,美女?给你酒吧安的新,新监控系统可满意?”
刘音斜了眼他,似乎还有点不适应仓库内昏暗的光线,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番,问:“人呢?”
崔虎往角落的沙发方向一指,刘音注意到了关宏宇,走上前,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扔了过去:“昨晚上盘货的时候居然找到这个。你也太会找地方藏了吧?”
关宏宇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包里是那支他从地痞辣头那儿买的手枪。在他们的身后,崔虎发出一声起哄式的惊呼,关宏宇拿起枪,怔怔地看着。
此刻的关宏峰自然不知道弟弟突发的怀旧小情绪与枪支事件,他一早去周巡那报道,还没进门呢,就被拉着往外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周巡副驾的位置上了。
“我们到底去海港支队干吗?”
周巡没立刻答话,手里拿着步话机,步话机里传来小汪的声音:“长丰长兴路发现无名男尸,法医队、技术队到车库集合!15分钟内出发。”
他摁下步话机,说:“刘队负责现场指挥。法医队那边看一下情况,如果没必要的话,可以把尸体拉回队里再做尸检,现场勘验部分由技术队和助理法医去完成。”
说完,他把步话机放到一边,发动车子,驶出了支队:“你刚说啥?”
关宏峰微微一皱眉:“有命案都不出现场,还非要带上我,别告诉我你是要去海港支队找白局打架的——要打架你找我也没用。”
周巡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很过分吗?”
关宏峰嗤笑:“你大部分时候都很过分,不过至少得告诉我开战的导火索是什么吧?”
周巡想了想,长出了口气,把车子开得飞快。
白局坐在办公桌前,周巡和关宏峰两人坐在对面,白局显然也挺无奈,冲二人一摊手:“我已经派弟兄去安抚他母亲……”
周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白局的话:“是他女朋友找的我,他已经失踪快48小时了。”
白局向前探了探身子,两肘支在写字台上,脸上是一副很关切的表情:“这个状况我也很担忧,而且专门布置了人手去找他。毕竟小赵干了这么些年,也是老刑警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没想到还把你们哥俩也惊动了。”
关宏峰一直盯着白局,问道:“白局,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白局思索着:“唔……前天晚上。”
关宏峰接着问:“下班以后?”
白局回忆了一下:“当晚他和东部地区队的两个探组是去双榆树摸排一个入室盗窃团伙,行动结束他就没归队,一开始还以为他回家了……”
周巡打断白局,紧接着问道:“那咱们队最后见过他的是谁?”
白局一怔:“呃……好像是,好像是东部队的小曹?”
周巡正想接着开口,关宏峰又插进来问道:“他出任务的时候配枪了么?”
白局又是明显一愣:“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肯定会尽快找到他。毕竟是队里自己的兄弟,大家也都很担心。”
周巡还想说什么,关宏峰站起身,说:“那就劳您多费心了,要是有他的消息……”
白局也站起身和他握手:“肯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周巡心有不甘地看了看关宏峰,没说什么,也起身跟白局握手,两个人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白局看着两人离开后,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写字台,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按下内线的拨号,说:“喂?刘强?叫曹伐听个电话。”
关宏峰拔腿在前头走,周巡从后面紧赶几步到他身旁,说:“老关,咱们不应该去找那个姓曹的问问当晚的情况么?”
关宏峰边走边说:“不用,问不出什么来。老白很可能已经叮嘱他帮着圆谎了。”
周巡听完一愣,干脆上前两步拦到他身前:“等等,你的意思是……”
关宏峰停下步子,避开身旁穿梭的刑警:“且不说他被咱俩问愣了几次,就说最明显的,一名支队刑警在出任务的时候失踪了,而主管局长连这名失踪刑警身上有没有配枪都不关心?这正常么?”
周巡恍然大悟:“对啊!这要是丢了枪,可比丢个赵馨诚严重……可老白干吗蒙咱俩?”
关宏峰出了门,往周巡的车边走去:“确切地说,他一开始可能只想敷衍过去,但没想到咱们问得这么具体深入。撒谎显然是临时应变现编的。从他的表现来看,我觉得赵馨诚并没有失踪,而且老白也知道他的下落。”
周巡在车边停了下来:“那只有一种可能,是赵馨诚在执行支队的某种涉密任务。但如果是这样,老白直接说就好,没必要制造出这样一个刑警失踪的局面吧?”
关宏峰点头:“嗯,更悲观点儿的推测,就是老赵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由于怕家人担心,所以让支队以他失踪为说辞来打掩护……”
周巡一边开车门坐进车里,一边说:“哎?这也说不通啊,就算是要瞒着家属,总没必要瞒咱俩吧?再说了,万一遇到重大医疗处置方案,他们哪儿去找家属签字啊?”
关宏峰点点头:“如果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存在的话,那……就更简单了吧?估计是赵馨诚参与了某种涉密行动,而这个行动或涉密级别不是老白能做得了主的。”
周巡没发动车子,侧头看着关宏峰点点头:“你是说……市局?”
关宏峰冷静地分析道:“这种情况原来也不是没有过。市局常年以来从未停止过对各类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开展渗透工作。为了尽可能缩小保密范围,这类专案小组连行动指挥和卧底探员在内,一般不超过三到五个人,连局长和主管副局长都不清楚具体的专案内容。而在需要进行布控的行动中,专案小组会从各分院局抽调骨干负责行动的外围工作。”
周巡顿觉了然:“要这么说,那小子是被市局临时借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