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因为宿主的意外死亡会致使系统评级血崩式下跌,也不是因为系统真的在跟陆修泽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处出了感情——讲道理,谁会对一个天天把你气得七窍生烟的辣鸡宿主处出感情啊——而是因为,在陆修泽死后,系统有极大的可能被自己上级按照就近原则绑定一个新的宿主。
悲惨的是,根据系统的分析,这个被选中的新宿主,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阿泽——那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魔君。
对于系统来说,这简直就是最深的噩梦,仅次于系统的主机宕机重置。
而要说到原因,还从镇魔塔说起。
系统作为一个高级人工智能,虽然在陆修泽面前屡屡吃瘪,但它却从不是无知无觉的。事实上,从这两个不属于此世的人正式出现在这个世界后——也就是神君和魔君在镇魔塔中初次现身时——系统就已经对这些古怪怪异之处有所察觉。
在一切最开始的时候,系统就对陆修泽发出过这样的疑问:天道之子为什么会拜入择日宗门下?为何他偏离了他应有的命运轨迹?
而在神君和魔君相继出现后,在陆修泽专注养成闻景、把它完全当作摆件的时候,在系统日以继夜地从天道后门中偷渡资料的时候,系统终于明白了一切。
——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另一个世界开始的。
祖母悖论。
如果有一天你穿越时空,来到过去,并杀死了自己的祖母,那么你还存在吗?如果你不存在,你如何杀死自己的祖母?如果你存在,那么你的祖母则肯定是活着的,那么你杀死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个问题对系统所隶属的文明来说,早已经不是问题。在很多年前,系统所隶属的文明就已经发现,在任何生命试图在时间线上跳跃时,世界的自我逻辑将会把这个生命判为不稳定因素,并在那不稳定因素出现的瞬间,自行分化出一个新的世界——通俗点来说,就是进入一条新的时间线。
所以,事实上,任何人都无法真正回到过去,因为他们穿越时间的那一瞬间,世界就已经变化了,而他们回到的过去,也永远不会是属于自己的过去。
基于这一点,系统隶属的文明虽然总是习惯在空间线上胡乱跳跃、大做文章,但从不会试图去跨越时间线。
因为这毫无意义,并且极具风险性——特别是当这个世界有超凡之力,以及有天道监守时,这样的风险简直膨胀到了正无穷大。
然而未来的神君却这样做了。
在他作为修士的终点,神君——并非是那带着尊重和夸张意味的称呼,而是真正的、脱离了种族和文明的、更高层次的生命——的起点时,他却放弃了飞升的机会,而是用自己的一切跟天道做了交易,以换来跨越时间、跨越生死的机会。
于是,神君的魂魄来到了这个世界,附着在“过去的自己”身上。
然而神君的交易是跟另一个世界的天道达成的,而这个世界的天道跟神君可没有交情,于是备受天道排斥的神君只能选择让自己的大部分意识沉睡,只以小部分潜意识存在的方式,影响这个世界的闻景。
而这,就是为什么系统拿到的剧本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的缘故。
系统:我有句mmp我暂时不说。
而后,当时间进行到闻景身死,陆修泽闯入镇魔塔向匪镜道人求助时,那位沉眠了二十余年的神君终于把握住机会,偷梁换柱,以闻景的躯壳复苏,而后,又以陆修泽的魔火为引,让魔君也苏醒过来。
至此,神君的目的算是基本达到了。
可这却并不是终点,因为他们面临着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身份,更通俗易懂地来说,那就是能让他们在这个世界落户的户口。
当神君还是灵魂状态时,就被天道排斥得那样厉害,那么当他得到实体后,难道还会好过吗?
自然不可能。
所以理所当然的,再也无法回到原世界的神君与魔君,为了能在这个世界得到留存的凭证、不至于被天道强行驱逐,要么,是杀了闻景和陆修泽,将他们彻底取而代之,要么,他们就必须要向此世的天道投递投名状。
闻景好杀,神火难灭。
魔君没有能够耽搁的时间,于是神君选择了后者:向天道投递投名状。
从某个角度来说,每个世界的天道都是可以取悦的,而取悦他们的方式也非常简单,那就是稳固世界、回馈世界、发展世界,让世界更显生机。
系统的资料不足以让他知晓神君具体的投名状是什么,但却足够让他害怕魔君翻脸不认人,扭头改了主意弄死陆修泽,或者干脆为了有趣而弄死陆修泽——为了有趣弄死什么东西,对魔君来说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而一个level.66的魔头在世界普遍等级level.45的时候固然牛逼,可他要怎么打败level.99的魔头?
系统为这一点而感到泪流满面。
真是要了亲命了,它可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要跟level.99的魔头绑定——鉴于那个魔头劣迹斑斑、差点把世界玩完也差点把自己玩完的前科。
好吧,事实上他已经把自己玩完过一次了。
纵览那位魔君的生平,并以最公正客观的角度给那位魔君都人物分析,系统得到了一个并不令它吃惊的结论:这位魔君,是一个兼具了无情冷酷、狂妄自大、喜怒不定,以及严重的自毁倾向的疯子。
命运不曾善待过他,而他则不曾善待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于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太过于擅长毁灭自己,毁灭一切。
系统不觉得自己能被幸免。
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系统准备在这个魔头离开世界之前,坚定地以抱住陆修泽大腿为原则,以保住宿主性命为前提,尽可能地为宿主开挂开后门。
然而出于陆修泽以往的从不合作,多年下来,系统愣是只升过一次级,连大部分的权限都没有开启,以致于在这样的灵力风暴和庞大法阵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系统:气死我了,好想哭,不,我要忍住。
系统一边气得抓心挠肺,一边急得火烧火燎。
可就在这时,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等等!那张符!还有那张符啊!!”
系统在陆修泽脑子里翻腾起来,大叫大嚷:“你给你徒弟留的那张符!你忘了吗?”
陆修泽:“我当然记得。”
“那你还废什么话!”系统简直想要扇陆修泽两巴掌,让这个家伙清醒一点,“神魂出窍,去找你徒弟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灵力风暴!它可以轻易毁了现在的你,就像是撕碎一张纸一样简单!”
先脱离这个阵法的压制,然后曲线救国,回头对魔君偷袭一波,最好的结果就是有心算无心,像魔君差点把陆修泽一波带走一样,把魔君神君两个人一块儿一波干掉——这是系统逻辑中得到的最理智也利益最大化的分析。
然而陆修泽并不打算遵从。
他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如果我走了,阿景怎么办?”
神魂的速度,是肉身永远都难以企及的。
陆修泽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陆烬手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符箓还没有使用,而那个符箓则可以将他从这场暴乱的灵力地狱中救出。
然而,在这之后呢?
阿景呢?
被他丢下的阿景,又要如何?
琨洲和莒洲的距离,真的是太远太远了,远到修士也必须要耗费半个月的功夫,才能彻底跨过去。而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两人中间横亘一条名为生死的鸿沟。
系统抓狂,咆哮道:“那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你又能做什么?醒醒吧!一个人总有自己勉强不了的事!有些事是没办法强求、没办法两全的!”
陆修泽道:“我偏要强求。”
系统语塞,“你你你”了好半晌后,气急道:“你这完全是犯蠢!你这样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陆修泽道:“我已经失去得够多了,如果再失去阿景,这世界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哪怕是与天同寿又有何欢?如果能跟阿景在一起,就算是地狱,又何尝去不得?”
系统喃喃道:“你疯了。”
陆修泽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系统气得差点撅倒,“你死不要拉我下水,我一点都不想跟那个家伙绑定啊!!”
陆修泽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却蓦然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不!等——”
话未落音,异变顿生。
一道空间裂口蓦然出现,一口将陆修泽吞下。
陆修泽眼前一花,下一刻,那似是永无止尽、如世界末日的灵力风暴便从他身畔远离,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琨洲的鸟语花香,以及陆烬和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的脸。
陆修泽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既听不到脑中系统的欢呼回响,也看不到陆烬紧张求助的目光。
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甚至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只能用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周遭那熟悉的、属于琨洲的景色。
——他竟然……从莒洲离开了?
他竟然……将阿景一个人留下,面对神君那二人?!
陆修泽的心跌入谷底,血液瞬间冰冷。
而下一刻,一个带笑的声音将陆修泽从地狱拉回。
“魔君请勿心焦,在下此次冒昧,强行面见魔君,正是因在下手中有一计献上,可使魔君过此难关。”
第224章 救世(一)
陆修泽蓦然望去, 却见陆烬身旁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正笑盈盈地瞧他。
凭心而论,这人可谓是生了副极好的样貌, 但却又可说是生了副极怪的样貌。
非同寻常, 让人见之难忘。
也因此,陆修泽可以保证,若他当真见过这人, 那么他定不会忘记这张脸。然而当这人以一副熟稔的态度同他说话时,陆修泽脑子里却全然没有这人的记忆。
这无疑是古怪的。
而陆烬脸上那紧张的神色更是将这样的古怪推到了最高点。再结合这人方才的那句话,这场“意外”的起因便变得呼之欲出。
陆修泽古怪一笑,心中的绝望懊悔不可置信,在这一刻统统化作狂乱的怒火, 若不能将眼前的人置于死地,那么就会将他焚烧殆尽。
然而陆修泽心中越是疯狂, 脸上却越发平静, 甚至于还带上了笑意,道:“是你……唤住了我?”
陆烬激灵灵打了个抖,第一时间发觉不对,想要掉头逃离, 然而他此刻的处境着实可怜,因为若说面前的陆修泽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那么那个站在他身旁的陌生人, 便是不可跨越的深渊——无论向前还是向后,结局似乎都只有死之一字。
不过还好,就在陆烬忍不住把自己吊死之前, 也是在面前的火山六亲不认地将所有人送进地狱之前,那陌生人不慌不忙,笑语盈盈地前来救场。
却听那人说道:“看来魔君是不相信我了,那么魔君请看,对于这件事物,魔君可记得?”
那人摊开手,只见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静静躺在他手中,石质清澈如水,其中有一缕黑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烧跳动,似是火焰,又像是生命,叫人难以置信,难以忘记。
几乎在见到这块石头的第一眼,陆烬就被这交缠着静谧与毁灭的古怪美丽所俘获,目不转睛地瞧着它,便是连心中盘旋着的逃跑打算都忘记了。而陆修泽也在第一时间就被这石头引去了目光,然而他很快又将目光移到了这陌生人的脸上,第一次正视这个人。
“你是谁?”陆修泽道,“为何它会在你手上?”
陆烬抬头,有些迷惑地瞧着自己的师尊,不知道自己师父是在什么时候有过、或是见过这样美丽又古怪的东西。
事实上,严格说来,陆修泽的确也没有“见过”这块石头,但他见过类似的东西,并且十分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那是他丢弃的右眼。
“二十五年前,龙神江下有一个巨大的湖泊,人们唤它藏龙湖,并坚信湖下定然住着一位龙神。”陆修泽看着这个陌生人,缓缓说着,神色冷酷,目光如刀,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寸寸剖开。
可这人却浑然不惧,甚至还有心思打趣,道:“便是今日,他们也是相信着这个传闻哩。”
陆修泽并没有露出笑意,面上的表情依然像是冰川坚硬,没有接下这个笑话,而是继续道:“我曾经在那里丢弃了我的两个眼睛,但在我回转时去找它们时,我只找到了我的左眼。”
陆修泽非是常人,生来便是异类。而这样的“异”最显著的地方,便在于陆修泽的眼睛,在于他眼中的火焰。
陆修泽曾经并不明白它们代表着什么,而待到陆修泽明白之后,离他丢弃眼睛的那一天也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了,是以陆修泽从未想起,也从未再试图回去寻找。
可今时今日,他的右眼竟然出现在了这个陌生人的手中——这代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