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意外你做的事,也不意外宋元做的事。!”薛青道,神情认真,“我能理解你们的做法。”
身为天子血脉的幸存者,家仇国恨背负一身,要忍辱负重,要隐名埋姓,要战胜敌人要活着。
像一场大战,明知前方有敌,明知迎战会死,将帅还是要调兵遣将,要下令冲杀,甚至要故意设置陷阱,有先锋,有暗哨,还有诱饵。
战败则很多人死去,战胜同样也会有很多人死去。
成胜利的路必然铺满了无数的尸首。
一将功成万骨枯。
将帅有错吗?
“没有错。”薛青道,“将帅没有错,你们也没有错,而且我看过一个这样的故事。”
故事里权贵王族被害,为了保住被害的贵族血脉,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用自己的孩子替换。
那个孩子死了,坏人被瞒过了,贵族血脉的孩子活下来了,长大了,然后在一众忠臣勇士的协助下锄奸诛恶。
故事里有人赴汤蹈火,有人舍身取义,悲壮感人,故事的结局自然是沉冤得雪,恶人有恶报,好人的付出没有辜负。
这个故事没有错,这个故事里的人没有错。
宋婴的这个故事本该也是这样,只是出了个意外,那个被替换去死的孩子,活下来了。
“当然活下来也没有什么。”薛青道,“依旧应该完成这个故事,像其他人做的那样,也像你们安排的那样,但是。”
山风吹动她们的衣衫,山间的晨雾一拂而过,没有遮挡她们的视线。
宋婴看着薛青,居高临下。
薛青盘坐在石头,抬头平视。
“这里有一个问题,在有没有错之前。”她道,“将帅发布了命令,士兵自己穿了战袍,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有生有死各安天命。”
“而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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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婴摇摇头:“你说的不对。
不对?
薛青看着她。
“这不算你不知道,应该说,你知道的和真相不太一样,薛青,你不服的不是你出生入死,不是你被欺瞒,而是这个结果不如你意。”宋婴抚了抚被山风吹起的衣衫,重新坐下来,“如果你是帝姬,你没有任何问题了。”
她看着薛青,神情平静。
“你要的不是知道,而是回报。”
“我知道你的不易,知道你的付出,我给你荣华富贵,给你锦衣玉食。”
“甚至你要权势,你想要为官,我也可以给你。”
“这是你该得的,我也敢给你。”
“但是,身为帝姬,天子,我对你权利制衡也是应该做的。”
“这是为君之道,为臣之本。”
“但你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薛青,说到底,你这样做不过是贪心私欲。”
“假做真太久了,你,不舍了。”
“所以我知道你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才是窃国,你在做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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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
薛青道,抬手揉了揉脸,纵然在山间夜行不算什么,一夜未眠还是有些倦意。
“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这么一说,我不得不直视一下我的内心。”
“人心和太阳都不可直视啊,我竟然觉得你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看向宋婴苦笑,在山石将盘坐的双腿颠换了下,又活动了下肩头。
宋婴神情平静:“你说我看着宋夫人死不救,这是事实,然而她的死并不是我的错。”
“我真心真意勤勤恳恳照看她十年,问心无愧。”
“我待你们都是如此,真心真意,你们信不信不是我的事,你们不信也不是我的错。”
“所以做错事的不是我,我坦坦荡荡,我无所畏惧。”
薛青点点头道:“我说过你没有做错,甚至可以说,你做的真不错。”
宋婴看向她没有说话。
薛青对她笑了笑:“我这话也是真心真意。”
宋婴道:“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但事情离不开人,结果也由人来决定。”薛青道,“你没有做错事,你只是遇到了我。”
宋婴看着她,薛青站起来。
“这个故事本来没有问题,你们任何人都没有问题,故事的结局也没有问题,问题是,那个替换孤儿孩子是我。”
说到这里薛青笑了笑。
“这只能说算你倒霉吧。”
替换孤儿?宋婴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这话何来,但这并不影响她理解意思。
薛青又叹口气。
“我何尝不倒霉,原本以为是主角,所向披靡,结果一路狼狈如狗。”
“这些感叹不说了,我换个说法,我们不说对错,因为这件事跟对错没有关系。”
“我也不说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被欺瞒所以才委屈愤怒做出今天的事。”
“这件事只有一个问题。”
薛青伸手指着自己。
“我,不想。”
.....
.....
“我们不说好人坏人对错。”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做的事也不都是对的。”
“我不评价你君王之术之业。”
“我也不评价宋元以及其他人的信念礼义廉耻。”
“故事里那个代替孤儿的孩子死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做选择,我也不对他的选择感叹评价。”
“现在这个故事里代替孤儿的是我。”
薛青一根手指按在肩头,看着宋婴。
“我没有死,而且我做了选择。”
“我的选择是不。”
“我不想成为你们想要的那样。”
“如果我不成为那样,你们不允许我活着。”
她从身后抽出铁条,在地轻轻一顿,山间响起叮的轻响。
“你想要活着,你没有错。”
“我不想死,又有什么错?”
她迈步走向宋婴。
宋婴端正的坐在山石,看着这女孩子走近。
“既然我没有错,那我不该死,谁想让我死,我让谁死。”薛青道,看着宋婴微微一笑,“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你干掉我,是你我厉害,我认输我死而无憾,我干掉你,是我你厉害,你也认了吧。”
她抬手,宋婴没有退避,神情依旧不变。
薛青的手落在宋婴的肩头。
“这个故事,这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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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只是在肩头轻轻拍了拍便收回,铁条在地轻点,薛青大步向山走去。
晨光跌落驱散一层层山雾,似乎连接天际的山顶渐渐清晰,山路也更加崎岖,山石也更加狰狞。
山间沉默,又别样的美。
宋婴从山石站起来,没有神情变化,先前的对话并不能扰乱她的心神。
“这只是你的道理。”她道,“不是世间的道理。”
薛青扬了扬铁条,声音抛过来:“世间的道理干我屁事。”
那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宋婴收回视线抬脚迈步,不管是先前在薛青之前还是此时在薛青身后,她的脚步都稳稳。
她们没有再互相说话,既然道理不通,没有说的必要了。
她们沿着山路安静的攀爬,当日光大亮的时候,来到了山顶。
前方一片平坦,边缘山石起伏层叠,恍若一只被捧在手心的莲花,云端跌落的万道日光笼罩其,炫目灿烂。
“此时当吟诗一首。”薛青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伴着吟诵拂袖,衣衫迎风飘荡,颇有仙人之姿,只是.....
“这个故事虽然跟原本的不一样了,但是,有些事还是一样的。”
“那些所谓的高人。”
“有事不当场说,非要约定个日子。”
“放着大平地房屋不用,非要找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真是变态,莫名其妙。”
“一点悬念和创新都没有!”
没有继续吟诗,只有抱怨以及铁条敲打山石的嘈杂,仙境被打破。
有笑声响起。
“这话你不是第一个说的。”有人说道。
薛青握住铁条,回头看宋婴。
“你在说话?”她道。
宋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前方,平静的神情像池水投入石子,有涟漪散开。
这当然不是她在说话,那是一个男声。
前方莲花山石有人倚坐,手握着一只玻璃酒杯,其内鲜红的葡萄美酒在日光下荡漾。
美酒在荡漾,但四周的一切都似乎瞬时凝固。
锵的一声响,薛青将铁条顿在地,打破了这凝固。
“知道会出现这种场面,果然还是个老套的故事。”她道,看着坐在山石间的男人,神情好,“秦公爷,这话你也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