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设宴的地方在后宫, 但离西门不远, 西门自古乃宫墙外面的女子进出皇宫必经之门, 宋小五出了宴殿, 顿足问身边女卫:“柳娘, 往南门可抄近路?”
“有, ”柳娘斩钉截铁, “王妃请随我来。”
柳娘乃四侍女之首,说罢朝姐妹们一颔首,四人以阵护住王妃大步前行。
宋小五朝后边那位给她们带路的皇后之人点了下头, 在四侍女的包围下摘钗脱冠,扔下身上累赘轻装急步往前。
一行人如急风而过。
皇后的人一看她们飞步而去,双手抓住裙摆, 急急往殿中奔去。
“王妃……”一路小跑至御花园一小路, 途路荆棘,柳娘飞过回首, 叫了身后的王妃一声。
宋小五飞跃而过, 未料身上累赘的礼袍被树荆挂住阻碍了步伐, 她索性快速解了身上衣袍, 把袍子塞给了女卫当中力气最大的香娘, 身轻如燕跟上见状在前面小跑的柳娘。
就在这厢,不远处传来不少铁靴着地快跑的声音。
“王妃, 快跑。”女卫们皆急了起来,在后面断后的瑶台飞奔上前推着王妃的背, 以身形拦住了王妃, 助力王妃奔跑。
“王妃,我背您。”扛着袍子香娘把衣袍塞给果娘,一个加速飞冲跑到了王妃身边。
女卫们已见气喘,宋小五这厢更是气喘如牛。
她料西门应是死路,东门北门是皇子与臣子出入重兵把守的地方,从四门来看,南门最近,兵力最弱,是她离开皇宫的生门,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借此离开皇宫。
“尚用不着。”宋小五还有力气,脚下步伐并未减慢。
“贼娘老子!密道在福临门那边。”柳娘在前面急声咒骂。
福临门靠东北,隔壁就是正德宫,皇帝的寝宫。
密道乃燕朝帝王潜出都城之所,德王知道这条道怎么走,但他知道,皇帝更了如指掌,进密道可不是什么妙事。
柳娘这是急了。
“无碍。”宋小五急跑跟上柳娘,出言稳军心。
“是!”
铁靴声愈来愈近,有喝声传来:“这边,这边……”
伴随着人声,有猎犬急躁的汪汪叫声紧随传来。
“王妃,上来。”香娘急了,去拉王妃的手。
这时不能再犹豫了,宋小五咬牙一个纵身,上了力大无穷的香娘的背。
女卫们全力开跑。
后面的犬叫声更是急了。
“在这边,弓箭手!弓箭手!”
“他们想干什么!”瑶台怒了,拔出了头中的金钗,按下暗扣,金钗化身为细细的长剑。
“别废话,跑!”前面的柳娘急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赤红着脸朝后面的瑶台急急低斥。
此厢,谁也顾不上说话,快速往前。
女卫们快如闪电,很快不断甩远了后面的猎犬,奔至南门,到达南门时,她们以为有一场恶战,孰料刚至南门,就有人吹远了口哨。
是他们的人!
柳娘大喜,奋力往前跑去,等跑到门边,看到大门被几个人急急推开,她朝后面挥手。
是安全的。
香娘背着王妃如烈马飞驰穿道而过。
“走!”吹口哨的人从城墙的大树上跳下,抽出了腰中刀,站在了城门中间。
断底的柳娘朝他抱拳,转身的时候,她听到后面有风吹来。
“敌袭!关门!”她奋力朝前跑着,奋力喊着。
“吱吱吱吱吱……”
门关了,柳娘奋力往前,风呼呼而过,吹进了她的眼,吹飞了她眼里的泪。
她知晓自此一别,她与身后的兄弟已阴阳相隔。
那里面的人,可能有在训练营里向她撒娇叫过她好姐姐的弟弟,有想娶她却未娶成的汉子,有为她汉子挡过刀的铁兄弟。
“王妃!”柳娘甩开了腰中剑,咬着牙,奋力朝前冲去。
他们不能退。
为了主公,为了晏地,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她的丈夫她的家。
风呼啸而过,在一片急乱的风声当中,在女卫背上的宋小五听到了兵戈相间的鸣斗声,她往后看去的那一刹间,似乎听到有人倒下的咽气声。
声音很小,很轻,近乎无声。
就像他们的人生一样鸦雀无声。
那是德王府暗桩们倒下的声音。
以为此生无泪的德王王妃合上了被风刺痛的眼,一行双泪流过了她苍白的脸孔。
“啊!”这时,护在最前的果娘与瑶台抽甩出了头上钗剑,朝向她们提大刀奔来的军卫冲去。
午后昏暗的沙阳下,血光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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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十八年,四月八日,午时末近未时,礼仁殿。
德王世子垂首,嘴角含笑听宗族中一年长兄长说话,这时有来人请示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世子嘴角笑意刹那冷却,他抬目朝殿上之人望去,瞬间对上了殿上人那双充斥着寒冰的眼。
世子的眼亦如寒冰坚锐。
那对视间,如两团寒冰在空中激烈相撞。
突然,皇帝嘴一勾,朝世子笑了,眼中皆是轻蔑讥讽。
你母亲再能,在朕的地方,朕想她如丧家之犬,她就是丧家之犬。
她就像狗一样向外逃生。
那笑容,让世子的手一下,手中握着斟着热露的杯子掉在了桌子上,他脸孔刹那间赤红一片,想都未想,他当下就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的瞬间,坐在他身侧的太子也突地站起,急急拉着世子的手,把手中的杯子塞给他,笑道:“小王叔别急,用我的杯子。”
世子没理会他,双眼狠毒地看着龙椅上的人。
“瞧,小王叔,我这忘了我这杯子是喝过酒的,沾了酒味,使不得使不得,”在他上首的太子转过身,拦住了世子的身体,也挡住了上面朝下望来的眼神,他朝世子温笑道:“我这让宫人给您奉个崭新的来。”
“来人啊……”太子死死地拦在了两人之间,拦住了世子的冲动,拦住了皇帝那双无情看向他的眼。
“来人啊,”太子的话刚毕,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出声,“把世子拿下。”
皇帝的声音不大,但笙歌鼎沸,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停的殿堂在片刻之间静如死寂。
“圣上,”皇帝下面,与丞相同坐一席的宋韧端着笑脸,笑得一团和气开了口,“圣上,老臣敬您一杯。”
他站了起来,不等皇帝说话,撑着老腰,颤颤悠悠一鞠到底。
“圣上,小臣敬您一杯。”坐在后尾的宋大郎站了起来,随老父一般,双手握觥,一鞠到底。
“圣上,”宋大郎同朝的忘年之交,刚点为殿试状元不久的小神童昂起脑袋,朝上位的皇帝陛下脆声敬道:“小臣敬您一杯,愿你寿福高过于山,圣名渊长如海。”
“圣上,微臣敬您一杯。”宋韧一手提拔起来的弟子,这些年治河有功的工部主事站了起来,低首别头双手奉杯往上。
“圣上……”
“圣上……”
“圣上……”不断有人站了起来。
陆陆续续地,朝贺之臣,站起了十之一二……
“圣上,臣敬您一杯!”武臣那边,为护国将军的前西北元帅撑桌而起,大力跪下,铿锵道。
“圣上,臣……”元帅的旧日部下看着师长跪下,心中一横,亦站起在长官后面跪了下去。
要死就一起死罢。
“哈哈哈哈哈,”皇帝看着一个紧接一个跪下的臣子,攸地朗声大笑出声,“好,好!”
皇帝大笑了起来,笑到眼中闪起了水光,一个挨一个地仔细打量着这些随着宋阁老朝他道贺的臣子们。
他没想到,不在朝中的宋阁老和德王的党羽竟如此之多。
皇帝笑着一一观量着他们,等对上符简,他的笑容渐渐止了。
符简之手搭在杯盏上。
皇帝从符简的手,看到了符简的脸上,他冷下了眉眼,与符相淡淡道:“丞相,你也想敬朕一杯?”
符简搭着杯盏的手一直未松,也未抬,直到此时皇帝出言,他释然一笑,抬起杯子一喝而尽,朝皇帝亮杯,“臣先喝为敬。”
他目光赤诚,态度磊落地看向皇帝。
帝为明君,他为贤臣;帝为昏君,他——只能为逆臣了。
他忠的是明君,是天下万千子民,他不能眼看法家大成在际,却由人由一己私欲毁灭殆尽。
看着连个女人孩子都不放过,非要跟旧事旧情过不去的皇帝,符简这次真真是失望了。
那位王妃再不好,她给这天下带来了无数的实际功劳;世子再不好,他现亦是一介稚子;德王再不好,他亦为了江山、为了皇帝一退再退……
怎么就非容不下?
他连一个对他有诸多纵容的德王容不下,有朝一日也容不下他们执法于手、说一不二的法家诸人罢?
容不下的,符相现已毫无侥幸之心,清楚知道除非法家改为皇帝成全私欲的鹰爪,若不德王一府的今日就是他法家的明日。
“好!”皇帝拍桌怒声而起,正欲要暴怒之际,看着磊落坦然非常的符简,他收拢了五爪藏于袖内,忍着怒焰转身快步而去。
他怕他再多留一下,当面就把符简撤了。
皇帝走后,大殿不少人才得已喘息,纷纷抬袖擦头,这厢世子走到了外祖身边,朝外祖跪了下去。
“这是为何?”宋韧速速扶他起来,“使不得。”
宋韧把人扶起,见世子双眼赤红,他不禁手一抖,忍了又忍方道:“可是哪儿忤逆了圣上?快快请罪去罢。”
世子紧紧一握外祖的手,沉着浅笑:“外孙这就去。”
他怕是不容易出去了,母妃与这一位的恩怨已被触发。
母妃说这位不敢,但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