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皇夫的事宜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眼瞅着离择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时,宁非那里便出了事,突然传出镇北侯徐宁非置外室有庶子的话,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连那外室住在什么地方,怎么跟的他,庶子多大了,相貌生得与太子殿下三分相像,都说得可真切了。
桃夭进宫向阿九说起的时候,阿九微微讶异,随即摇头道:“什么?庶子三岁了?三年前镇北侯不是在外征战吗?光凭这一点就不可信。”
桃夭轻声道:“说是镇北侯在外头收用的,怀了身孕才悄悄送回京城安置的。”桃夭的脸上带着忧色,她去古井胡同瞧了,那个孩子是真的和太子殿下有些像,最重要的是那个外室眉宇间有两分圣上的影子。
她是相信镇北侯不会背叛圣上,可一想到那女人的相貌她心里就没底了。镇北侯独自在外,猛地见到一个与圣上有些像的女子,一时意乱情迷也是难免的呀!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隐晦地提醒,“是不是真的圣上还是查清楚为好,这样传来传去对镇北侯的声誉也不好。”
阿九想了一下,道:“好,这事朕知道了,这不是要册封皇夫了吗?这事八成是瞧镇北侯不顺眼的人鼓捣出来的。”不然为何早不传晚不穿,专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呢?
阿九是相信宁非的,宁非看她的目光,对她的痴迷,是作不得假的。这点看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的,若宁非连她都骗过去了,那她——愿赌服输,她又不是输不起。
徐其昌也听到了传言,开始他没放在心上,不遭人妒是庸才,这把拙劣的手段压根伤不了他儿子分毫。
可是随着流言越传越烈,徐其昌坐不住了,派了心腹悄悄的去古井胡同看看。心腹回来后吞吞吐吐把话一说,“老爷,小的,小的在古井胡同瞧见大公子了。”
这下徐其昌更坐不住了,他还怕心腹眼花看错了,或是长子正好有事路过那里,便决定自己去古井胡同瞧一瞧。
徐其昌也是够不容易的,许久不出门的他乔装打扮了一番才去了古井胡同。趴在墙头往院子里一瞧,恰巧那女子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徐其昌把两人的相貌瞧个正着,一时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回到府里就立刻吩咐奴才把长子赶紧找回来,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就说他老子我病得快死了,弥留之际等着他回来交代后事,等着他收尸。”
话说到这份上,宁非还能不回?他看到坐在太师椅上沉着脸的父亲,内心可无奈了,“父亲,你要见我传句话就是了,干吗这般咒自己?”连收尸这样的话都随口说,他爹也太百无禁忌了吧?
“你还有心情说笑,都火烧眉毛了知道不?”徐其昌拍着桌子喝道。
宁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这是怎么了?年纪一把了,脾气却更火爆了,难道是阿九说的那个什么更年期到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宁非问道。
“出大事了,我问你,古井胡同是怎么回事?”徐其昌压着怒火道。
宁非一听古井胡同,脸上的笑容就没了,徐其昌的一颗心呀立时沉到了谷底,猛拍着桌子大声喝道:“糊涂,你糊涂了啊!你是圣上的男人,你们还孕育了太子,你怎么能随意再招惹别的女人呢?你,你居然还让她有孕,还送到京城,你纯心膈应圣上呢?那是帝王,你嫌命长是吧?你那肩膀上长得是什么玩意?就算你舍不得孩子,你不会先送走,待大上一些找个借口收在身边?再不行你和老子商量啊,你的儿子,就是老子的亲孙子,老子还能不替你养着?可你——可你瞅瞅你都做了什么事?圣上马上就要册封你为皇夫了,这节骨眼上暴出你有外室庶子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现在赶紧回宫跟圣上解释,咬死口那女人孩子跟你没关系,是别人害你呢。依圣上与你的情分应该能相信你。这事还有谁是知情的,你赶紧说,为父去帮你料理清楚了,务必不能让圣上起疑知道吗?”
徐其昌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宁非被砸蒙了,开始他以为父亲知道的古井胡同的事,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呢?什么外室庶子的,父亲这是以为他们母子是他的女人和儿子?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好吗?他只有阿九一个女人好么,儿子也只有兜兜一个。他为阿九守身如玉,怎么可能会有其他的儿子?
“等等,父亲,谁跟你说古井胡同住着的是我的女人和儿子的?”宁非问。
“那还用谁说吗?那孩子明眼人一瞧就是你的,跟太子生得多像啊!还有那女人,也有几分圣上的影子,你说你这个孽畜,胆子怎么那么大呢?”徐其昌恨铁不成钢,要睡女人多少没有?非弄个跟圣上相像的,这不是找死吗?
“像怎么了?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就凭这个就是我的儿子了?我的儿子在宫里住着呢。”宁非没好气的道。
徐其昌一怔,道:“你说什么?那不是你的女人和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像!
“不是!”宁非斩钉截铁地道。
徐其昌半信半疑,“真不是?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古井胡同?”
宁非一滞,道:“那儿住着的女人孩子是跟我有些关系不假,不过他们不是我的女人和孩子,是我手底下一个副将的遗孀和遗腹子。这个副将替我挡过刀,我依承诺照顾他的妻儿。”宁非交代了事情的真相。
“真的?”徐其昌仍狐疑,见长子面色坦荡,就道:“你也是的,照顾属下遗孀这样的事何须你亲自来,让手底下的人去就是了,正在册封皇夫的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揪你的小辫子呢。”他痛心的数落起了,不过心却放了下来,只要不是长子的儿子就好办,然而心里又有些遗憾,那个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爱,他还想着想个法子带回来自己养着呢。徐家的子嗣太单薄了。
宁非的脸色却是一变,“我得立刻进宫跟阿九解释去。”册封皇夫的关头暴出这样的事,他绝不相信这是巧合,既然都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了,那阿九肯定也知道了。可不能让阿九误会了。
徐其昌也想到了此节,焦急地追着长子的身影到院子里,“你好好跟圣上解释,再好生查查,看到底是哪个在背后捣鬼。”
一路上宁非心急如焚,他希望这事还没传到阿九的耳朵里,他不希望阿九误会他,一点也不希望,更不舍得阿九伤心难过,更怕阿九一怒之下对他失望,也担心自己父亲的形象在兜兜那里崩塌了。
宁非冲进御书房,“阿九,我没有背叛你!”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阿九扬了扬眉梢,“哦,此话从何说起?”
宁非看着阿九的脸,拿不住她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若知道,又知道多少?这些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其实不过一瞬,最后他仍是选择了实话实说,“阿九,古井胡同住的的不是我的外室和儿子,是我手下一个副将的妻儿,他为我挡刀而亡,临去前把妻儿托付给我,我可以对天发誓,真和我没关系。”
“哦,你说这事呀,朕听桃夭说了,朕跟他说朕相信镇北侯。”阿九漫不经心的道,宁非的心顿时一松,笑容还没爬到脸上就听阿九话锋一转,“不过朕怎么听说那个孩子跟太子有些像?镇北侯,是不是真的像呀?”
宁非的心又提了起来,脸上也有些尴尬,索性硬着头皮把实话说了,“我那副将的妻子与阿九你有些许相像,不,也不是很像,就是,就是低着头的时候有几分像——”宁非前言不搭后语的补救着,随后沮丧,“好吧,我承认是有些像,我承认就是因为她有些像你,我才对她多照顾几分的,她说想到京城生活,这样对孩子的前程也好。我那时正打着仗,就派人把她送到了京城。阿九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和她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阿九点了点头,从龙案上抽了一幅卷轴扔过去,“是不是这一对母子呀?”
宁非抓过卷轴打开,上面画着的赫然就是他那副将的妻儿,栩栩如生,连身上的衣裳都是他那天见过的。宁非心道:果然阿九是知道的,幸亏他主动来和阿九解释了。
“是,就是他们。”宁非老实的点头道。
阿九走到他身前,往画上瞥了一眼,道:“都说生的像朕,朕却瞧着不像,朕就这副寡淡相?”
“对,对,不像,仔细瞧瞧还真不像,阿九你这相貌乃天下绝色,她连你的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不像,不像!”宁非立刻附和起来,好似刚才说像的人不是他一样。
阿九斜了一脸讨好的宁非一眼,诧异的道:“咦,不是你刚才说像的吗?还说你就是因为她生得像朕才多照顾人家的。”
宁非脸色一僵,随即便理直气壮的道:“我说了吗?没说吧,肯定没说,是阿九你听错了。”那无赖劲儿跟阿九记忆深处的少年是一样一样的。
宁非见阿九没有生气,又得寸进尺,“阿九,这个时候传出这样的流言,肯定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瞧我不顺眼故意整我,阿九,我被人欺负了,你得替我报仇出气。”打蛇随棍上就攀上阿九的腰,大脑袋在她腿上蹭呀蹭,“阿九,你要保护我。”
阿九哭笑不得,戳着他的大脑袋道:“你这是誓把软饭吃到底了是吧?”被人欺负了,骠骑大将军,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对哒,臣年纪大了,吃不动硬饭了,软饭才好吃,圣上你别嫌弃臣哈!”宁非还皮上了。
阿九冷哼一声,里头却带着笑意,她把他的大脑袋推开一些,从案上抽了几张纸塞他怀里,“看看吧,这是朕让人查的。”
宁非顺势就站起身,趴在阿九后背上,双手在阿九身前展开纸张,正好把阿九圈在怀里。
“他怎么就阴魂不散呢?阿九你仁慈放过他这么多次,他怎么就不懂得感恩呢?我,我去皇觉寺弄死他!”宁非气坏了。
原来给他添堵的人是在皇觉寺添堵的四皇子呀,原来那个女人是四皇子早就备下的,后来变故发生的太快,那个女人还没派上用场四皇子就进了皇觉寺成了和尚。
四皇子的本意,那个女人是冲着宁非去的,可谁知道阴差阳错那个女人还没到宁非跟前,就被他的副将瞧上了。副将愿意娶那女人做正妻,那个女人自然求之不得,有了容身之所谁还做那等危险的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骠骑大将军是圣上的男人好不?
“嗯?”阿九斜了宁非一眼,宁非立刻就怂了,转而埋怨,“云海大师也是,连个残废都看不住。”
阿九倒是替她师兄说了句公道话,“他惯是个会装的,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出了家僧衣一穿还真有几分高僧的范儿,哄骗几个信重帮他传话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宁非不服气的哼哼两声,道:“就该把他关到山洞里,让他去苦修去,看他还怎么出妖蛾子!”见阿九又瞪他,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阿九你处理吧。”涉及到皇家人,他才懒得管呢。
宁非眼眸一转,收紧手臂,“阿九,我又想你了。”他朝她耳朵吹着气,嘴唇还故意刷过她的耳垂。
阿九战栗了一下,推他,“别胡闹,这里是御书房。”
“又不是没做过?”宁非小声嘟囔,他吻着阿九,气息温热,“阿九好不好?都那么久了,咱们就再温习一下呗!”男人大多喜欢柔顺的女人,他不,他就爱阿九这款帝王风情!
阿九深吸一口气,真想打死这货,以前胡闹也就罢了,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着调。
最终宁非也没有得逞,被阿九从御书房里赶出来。真是笑话,都年过三十了还白日宣淫,她还要脸不?
皇觉寺。
穆珩牵着小谈首辅的手走进了皇觉寺,一张小脸沉着,若仔细看,还可看出他的脸色苍白着。
到了一间禅房前,谈林弯腰问穆珩,“珩殿下,可需要下官陪着进去。”
穆珩深吸一口气,“不用了,多谢小谈首辅。”
“那好,下官就在外头等着珩殿下了。”他笑着拍了拍穆珩的肩膀,就好像送他到伙伴家里玩一样。
穆珩推门的手有些颤抖,他又深吸一口气,才把双手放在门上。
正在禅房里打坐的四皇子诧异的看着推门而进的小小少年,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腰上垂着美玉,那成色只一眼他就瞧出价值不菲。他的眼睛清亮,鼻梁很挺,嘴唇紧紧的抿着,这是谁家的孩子,瞧着十分面善。
“父亲!”穆珩站定,对着四皇子行礼,心中恍然:原来这就是他的父亲呀!
四皇子一惊,立时明白,原来这就是他的那个儿子呀!他不是被圣上养着了吗?怎么会到这里来?猛然他想到一事,脸色难看起来。
穆珩的脸色也不好看,“父亲,为什么?圣上一再的不与您计较,放过您,您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呢?”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放过?”四皇子哈哈大笑,猛拍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森然道:“这便是所谓的放过吗?她不过是想看我苟延残喘着罢了,仁慈,宽厚,哈哈哈哈!”他脸上都是讽刺。
“这都是你自己作的。”看到这样的父亲,穆珩心里很不舒服。
四皇子笑罢,斜睨着自己的儿子,“你倒是被她养熟了,可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儿子,她能真心实意对你?哈哈,你不过是她邀买人心的工具罢了,你的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脉,甚至比那个小太子的更纯正,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不防着你?你不过就是她养得一条狗!心情好了施舍你点东西,你还真当人家对你掏心掏肺?傻天真!”
“那也比你这个亲父不把亲子的命当一回事强!圣上对我才不是施舍,她对我就是好着呢。”穆珩的脸气得通红,才不是父亲说的那样,圣上,师傅对他很好的,兜兜有的他大部分都有。至于他没有的那些,他又不是圣上的亲生儿子,凭什么去嫉妒兜兜?娘亲说了,人活着要学会知足,他的父亲便是不知足才害人又害己的。
“她都对你说的?”四皇子阴鹫的目光嗖地射向穆珩,阴仄仄地笑着,“看吧,你才多大她就和你说这些?这就是她对你的好吗?果然是够好的,哈哈哈哈!”他又大笑了起来。
穆珩的脸更红了,气的。他的小脸紧绷着,“你不用挑拨离间了,我不会相信你的。不是圣上和我说的,她只和我过,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以后的生活。”想起圣上对自己的循循善诱,穆珩心里好受了许多,“是母亲告诉我的。”所有的事情,母亲早已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了。
母亲的本意是怕自己受了别人的挑拨,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多么无耻的人。从众人看他的目光和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可能不那么光彩,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父亲会这般不堪。虎毒还不食子呢,可他的父亲都做了什么?对着自己才两个月大的亲儿子都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是那个贱人!”四皇子的脸色一变,若不是那个贱人背叛了他,他何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不许骂我娘,你,你才是贱人呢。”穆珩气坏了,如一只炸毛的小兽,“我不许你骂我娘,你听到了没有?”他挥舞着小拳头,好似下一刻就能扑过来胖揍。母亲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圣上说若不是母亲护得紧,他早被亲父糟蹋死了。母亲也是为了他才出家的。母亲是他的逆鳞,谁都不能碰触。
四皇子嗤笑一声,斜睨着穆珩,不以为然地道:“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你今年有十岁了吧?圣上就把你教导成这样不孝的人吗?”
“我恨不得没有你这样的父亲。”穆珩的话脱口而出。
四皇子冷哼道:“可事实是我就是你的父亲,这是你这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你以为和我划清界线别人就会忘记你的出身?别天真了!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呵呵,我就是不想他们日子过得舒心怎么了?”
“你,你卑鄙无耻。”穆珩不会与人争吵,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词儿来。
这对四皇子来说不算什么,“我卑鄙无耻,你是我的儿子,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不会就是来指责我的吧?”
穆珩立刻想起来意,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你太坏了,这一次你惹到圣上了,这两样东西你自个挑一样吗?这匕首削铁如泥,这是最上等的鹤顶红,见血封侯,不会让你痛苦很久的。你放心,你去后,我会好生把你安葬的。”
“你要弑父?”四皇子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谁让你一再挑衅圣上的底线呢?”穆珩死死盯着四皇子,外祖父说他父亲坑死人了,早就该处死了。
“哈哈,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四皇子突然又笑了起来,眼底闪着算计的光芒,蛊惑道:“儿子,你也是姓穆的,血脉比小太子还纯正,就没想过取而代之?儿子,咱们才是亲父子,咱们父子联手——”他的眸中闪着热切的过光芒。
“你闭嘴!”穆珩大声喝道,瞪着四皇子,不敢置信的模样,“你,无耻!”圣上教他大道直行,遇事多用阳谋。阴谋诡计用多了,人的格局就小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呀!他怎能这样对他呢?他就没想过他说了这番话后他的境况?穆珩难过极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穆珩握紧拳头,“你省省吧!”又道:“你自己选择吧!”最后看了一眼匕首和毒药,一咬牙转身出去了,“李公公,你伺候他上路吧!”他才不要留下来看他最后的丑态呢。
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呢?鼻子酸酸的,想哭。可是母亲说他是小男子汉了,不能再掉眼泪了。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头,穆珩抬头,是小谈首辅,“珩殿下,咱们该回了,出来这半天,太子殿下该找您了。”
穆珩想起从未和他分开过的兜兜,心里顿时一暖,“好,回去。”他还有母亲,还有兜兜和圣上。他牵上小谈首辅的手,就跟来时一样。
其实圣上并没有让他来这一趟,是他自己苦苦哀求的,因为他想瞧瞧自己的生父是个什么模样,现在泡影戳破了,没有什么苦衷,没有什么隐情,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恶毒不堪心中永远只想着他自己的自私鬼。
回到宫里,兜兜果然在找他,“阿珩,你到哪里去了?”他鼓着脸,一脸不满,“你怎么不喊我一起。”然后又小声的道:“现在母皇允我出宫了。”语气里满是欢喜。
看着这样的兜兜,穆珩忽然觉得之前的那些伤心呀难过呀全都不了,他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正对着他笑的圣上,上前拉住兜兜的手,“好,下次一定告诉你。”
至于古井胡同的那对母子,阿九虽没迁怒,宁非却绝对膈应。给了些银子使人远远送走,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也许应了好事多磨这个词吧,在离册封皇夫正日子还有三天的时候,小谈首辅病倒了,从未告假的他告了假。
阿九第一时间就把太医派他府上了,太医回来后说是风寒,夜晚贪恋没盖被子,又开了窗,以致邪风入体。
阿九确认了好几遍,太医都一口咬定是普通风寒,为何病情来势汹汹,太医是这样解释的:“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生了病,病情就会汹涌,其实并不严重,只要好生歇息调养着,很快就会痊愈的。”
小谈首辅病倒了,阿九觉得少了他一个就跟少了半个朝似的,朝政自然就落在阿九一个人的身上,这几日她看奏折看得心情烦躁,册封皇夫的大典自然就往后推了。一是她太忙了,二是她觉得缺少小谈首辅的册封大典是不圆满的。对此朝臣没有任何异议。
第五天小谈首辅依旧卧病在床,阿九坐不住了,她要去谈府探望小谈首辅。包括宁非在内的所有人都极力反对,因为阿九怀孕了,怕过了病气。对,她又有了身孕,时隔八年,在兜兜太子七岁的时候圣上怀上了第二胎,才刚刚查出来。
阿九觉得这跟做梦似的,当初怀兜兜的时候,满朝的大臣都着急,宁非努力的眼都绿了,可她就是怀不上。这一个倒好,宁非回京的头一晚就怀上了,这让她不由想起那晚一闪而过的念头,果然是被她的乌鸦嘴说中了,算算日子,可不就是那一晚有的?而且还正赶上孩子爹册封皇夫,倒是个有运道的啊!
可阿九执意要去,谈林是她的心腹,又是国之栋梁,为大燕兢兢业业十多年,他病了,她这个做君主的不去探望能说得过去吗?宁非劝不住,只好陪着一起去,他扶着阿九的腰,如临大敌。
惹来阿九的埋汰,她这才刚怀上好么,能别整的跟她要生了似的吗?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宁非却道:“你怀兜兜那时年轻啊,现在是什么光景?能一样吗?”他心中得意,阿九都三十有一了,他却还能令她有孕,他果然能耐啊!
阿九这才猛然意识到她是高龄产妇了,三十一岁,在现代并不算什么,在大城市里许多年过三十的女人都还没结婚呢,别说三十一,就是四十一生子的也多着呢。
可是在这架空的古代社会,三十一岁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她这个岁数还有孕,应该叫做老蚌生珠吧。
病倒的谈林也是如临大敌,他实在没力气起来,就让奴才帮他换上朝服,扶他靠在床头。然后把门打开,把床抬到门边,老远就冲着圣上喊:“臣给圣上请安了,请恕臣失礼。圣上百忙之中来探望臣,真令臣感激又惶恐啊!”
话锋一转却是:“对对对,圣上您就站廊下就行,不要再往前走了,您怀着皇嗣,若是过了病气,臣就万死不辞了。来人,给圣上搬把椅子,啊不,还是抬张软榻来吧。”
阿九看着抬过来的软榻真是哭笑不得,她见谈林虽仍下不得床,但说话中气十足,倒真想太医说的那样,便放了心,道:“小谈首辅安心养病,朕和各位大臣在朝中等着你。”
谈林作感激状,“臣多谢圣上关心,臣定会好生养病,早日回朝为圣上效力。”
这一句话最对阿九的心思,以往有谈林帮着她,她根本就不用处理这么多的朝政,现在谈林一病,可把她累坏了。她巴不得他现在就痊愈归朝。
对于母皇肚子里怀了宝宝,兜兜太子的感觉是新奇的。阿九都发现了好几回他的目光在她的肚子上打转,索性把他喊到身边,对他道:“朕的兜兜太子啊,母皇这一胎是为你怀的,别人都有兄弟姐妹,你没有,多孤单啊,所以母皇就想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来陪你。”
兜兜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母皇真好!”他的确羡慕他的伴读有兄弟姐妹。
阿九接着道:“有孕非常辛苦,所以兜兜是不是要帮着母皇分忧呀?”
兜兜点头,却又很茫然,“母皇,我能做什么呀?”
阿九笑了起来,“朕的兜兜太子能做的可多了,比如认真听课完成课业不用母皇操心,比如母皇累了倦了,你帮母皇捶背捏肩揉腿。再比如以后母皇的肚子鼓起来了,兜兜还要负责读书给他听呀!”
“我现在就可以读书给他听,我今天新学了一篇论语。”兜兜太子连忙道。
“现在还不行,他现在还小,不能听。”
“那他什么时候能听?”兜兜太子问。
“等母皇的肚子这么大的时候。”阿九用手比划了一下,“你读书给他听他就能听到了,时间长了他就记住了你的声音,等他出生就知道你是他的皇兄,就会喜欢你了。”
“好,我每天都会给他读书。”兜兜太子大声说道,目光落在阿九的肚子上,无比热切,跟看神明似的。“母皇,您累不累,我帮您捶捶捏捏吧!”小拳头随即就上了阿九的肩膀。
“朕的兜兜太子真孝顺,真贴心。”阿九舒服的喟叹出声,好不吝啬她的夸赞。感叹着她也终于享上儿子的福了。
哄好了兜兜太子还有宁非呢,和上一回阿九怀兜兜时还是有长进的,至少这一回宁非没再跟个傻子似的一会笑一阵。他温暖的大手贴在阿九的小腹上,动作那么轻柔,“阿九,这一回我一定和你一起迎接他的出生。”错过了兜兜的出生他一直愧疚且抱憾着呢。
小谈首辅这一病整整病了半个月,人瘦了许久,精神倒是还不错。
谈林的归来,使得这段时间压在阿九身上的政务的压力骤然减轻。
待例行议事完毕,大臣们陆续离去,归于各自的公署,御书房里只剩下阿九和谈林。谈林忙得像头驴,于案牍繁忙中偶一抬头,却见圣上手臂支在桌上托腮看着他发呆,他简直要气笑了。
“圣上。”他用指节扣着书案,不满的道:“奏折都看完了吗?”
其实那些奏折谈林都看过了,重要的事情都用朱笔总结了,夹在奏折里。阿九只要看看那些谈林写的要点总结就可以了,她便低头随意的翻了翻。
“圣上在想什么?”谈林问。
阿九其实在想一个可以说很重要,也可以说很不重要的事。
“你病假半个月,便积压了这么多事情,可我当年怀孕生太子的那阵子,有内大臣们在,所有的事情都照常运转。”阿九看着他道,“所以我在想——皇帝,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主。”谈林盯着她,“大燕怎么可以没有皇帝呢?”
阿九道:“国家当然该有主,只是这个主一定要是皇帝吗?”就像她在原来世界里的各个国家。
谈林诧异,道:“国主若非皇帝,则君如何自处?”顿了下又道:“圣上怎么生了这奇怪的想法?”
阿九道:“我自可解脱,由心随意。”当初当这个皇帝她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好不?
谈林皱眉,“太子如何自处?”
阿九想了想道:“他也可以做普通的孩子,不用背负这么多的责任。”
谈林意识到了危险,深吸一口气,道:“圣上问过太子之意吗?太子生来便是太子,注定将要拥有天下。圣上想要将太子从拥有天下变成一无所有吗?太子自幼便知自己将来要做帝王,享受储君的待遇和权力,骤然失去,太子可承受得了?难道不会怨恨圣上吗?”
阿九沉默了。
“圣上天真了,即便圣上和太子都不做大燕国主,那这个主谁来做?想做的人多了去了,为了夺位是不是又要掀起血雨腥风?圣上想看到因您的一时之念百姓陷于战乱水火之中吗?”
阿九继续沉默。
谈林见状,继续道:“太子便是不做太子,他也不可能再做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既做过太子,这个身份便已经烙印在他身上。纵他自己不想,也会有不知多少人,想借用他这身份。圣上想想前朝亡国的太子吧。”
“前朝太子多孱弱的一个人,已被新君封为闲逸侯,可是后来的一场乱事,便是一群去国之人,借着闲逸侯之名作乱,号称复国。闲逸侯怕连累妻儿,自尽以证明清白。发生这种事,难道是闲逸侯想要的吗?不过是因为他身上背负‘前朝太子’之名,身不由己罢了。”
“这样的事情,难道圣上希望发生在太子身上吗?”
阿九越发沉默了,脸色也不大好看,一想到她的兜兜太子要经历这些,她的心就针扎般的疼!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
谈林善解人意,“圣上是太累了吧,您怀着皇嗣,还是要多休息的。”
阿九叹道:“算了,小谈首辅就当朕是胡说八道吧!政事就有劳你了,朕先回去了。”她果然是这段时日再劳累了,以至于都胡思乱想了。瞧瞧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不做皇帝?呵呵,她要是不做皇帝了,她和兜兜分分钟就能被人弄死。好在只有谈林,若是其他朝臣知道了,还不知要引起怎样的祸事呢。
谈林望着圣上远去的背影,倒是并不十分担忧。只当圣上是怀孕所致,妇人有孕,不都是爱胡思乱想,想一出是一出,情绪变换很快且又来得快也去得快吗?八年前圣上怀太子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一回圣上甚至还有开女科让女人做官的想法,与之相比只是不想做皇帝了也不算什么,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只是还得给镇北侯提个醒啊,要尽量哄圣上开心,保持心情愉悦,这样生出来的皇嗣才健康聪明。
与别的大臣盼望着圣上这一胎再生个皇子不同,谈林倒是希望圣上这一胎能生个小公主。一子一女方才是个好字嘛!何况圣上已经有太子了,且太子又早慧沉稳,足以担起太子之责,江山传承了。
太子已经七岁,自幼习武打熬筋骨,身体强健,这样的孩子已经站住,是不易再夭折的了。其实优秀的继承人不要多,一个便足够了。
这也有谈林的一点私心,他是太子的老师,打小看着他长大,情感上自然偏向着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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