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一片属于天宫主的残魂而已,很快,魔尊记忆里的血沧流带着胜利的喜悦,撕碎了那朵云彩。
  即便在天宫主的眼中,过去的至上魔尊曾经作恶多端,但魔尊的魂魄,依旧不可以被人任意拿捏利用。
  自由的愿望,并非仅仅对志同道合者而言有效。那一刻,作为宿敌,他却愿为宿敌拔刀。
  “魔尊,魔尊?”
  血沧流的胳膊汩汩喷血,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迷茫地看了一眼符远知,一个欣喜的笑容在嘴唇边扩大,使得一直低调又苍白的脸激动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至上魔尊?是您归来了?您要带领魔门,重新继续万年前的——”
  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就愣了。
  一道红色的影子出现在黑蛇头顶,黑蛇漆黑冰冷的鳞片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暖红。红影安静地站在黑蛇头顶,似乎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蛇鳞,于是百丈长的恐怖黑蛇摇头晃尾,像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狗。
  那道红影比起黑蛇来说太过渺小了,但血沧流的眼睛里,那个影子被无限放大。
  活生生的云梦主人比封印里天宫主的残魂更加鲜活灵动,更有人情味儿,也更让人心怀复杂情绪,又想多看一眼他的风采,又害怕看到他渺远的目光。
  红色人影站在蛇头上,右手有白光闪过,一把通体雪白的玉刀出现在他手中,缳首莲纹,刀身笔直细长,带着远古龙神之威。
  他并无动作,只抬手,刀刃指向血沧流。
  魔徒仿佛感觉有千万大山迎面而来——但那实际上只是他的想象,因为云梦之主并没有真正使出灵力,从始至终,他只是出现,摸了一把蛇,然后就安静站在蛇头上远远地看着。
  “傻了吧。”符远知嘲笑,“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天宫主的人。”
  一口血从血沧流口中喷出。
  紧接着,更多血被他吐出来,秘血宗的宗主不愧是门派里带着个血字,临死前吐的血都比旁人多几倍。
  “你是……”
  血沧流无法自欺欺人,尽管一切离经叛道。
  魔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句话,极其高调,无比得意,震惊魔门道门,有那么一瞬间场子里彻底乱套了。
  “什么?”
  “他说啥?他说……他是天宫主的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梦主人不会随随便便收徒弟!”
  不少嫉妒者瞬间释怀——
  “那可是至上魔尊,至上魔尊弃暗投明拜在云梦主人门下,合情合理嘛!”
  “对对,我就说肯定不是什么壬字班的差生啦,不然我学得那么努力进甲字班干什么!”
  “呜呜呜呜好感动,我打赌是魔尊追的宫主!”
  也有人发出绝望的哭喊:“不,不可能的!我站秋闲真人的!”
  “那玉京主呢?我觉得是玉京主啊——”
  “你们这些想象力过盛的,自己去面壁啦!没看到云梦主人都没反驳吗?”
  岂止是没反驳,还穿身红衣服,和那大黑蛇举止异常亲密???
  但还有人关注到了另外的重点:
  “什么?云梦宫主不是剑修?怎么可能!!!”
  “刀?那是一把刀啊!”
  “好帅的刀啊——”
  “可是为什么不是剑修?一般比较强的不都是剑修吗?”
  当场有人不答应了:“怎么,只有剑修强,那你看不起我们法修吗?”
  于是那个法修丢出一打符纸,炸烂两个扑过来的魔徒,得意道:“我们修法术的,都是爷!”
  血沧流残破的身体缓缓倒在地上,一双魔瞳之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虽然宫主觉得,描写失去信念之后,用“两颗灰扑扑失去光彩的玻璃球”来形容对方的眼神,这种比喻很俗很烂还被无数人用过,但确实,找不出更好的修辞手法了。
  倒在地上的血沧流不曾合上双眼,因为他难以置信,他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魔门振兴大业?
  振兴个屁啊,魔门老大,标志性灵魂人物,居然反水反了一万年。
  从这个慢慢死去的魔徒身上,宫主活活看出一种二十一世纪网络热词的即视感——“生无可恋啊”!
  ……
  从始至终,云梦之主并未出手。
  从万年前刀劈过至上魔尊之后,天宫主就不再需要动手了。
  他已经把信心传递给了年轻一代,原本被震慑的年轻道者们纷纷祭出法器,攻向身边试图负隅顽抗的魔徒,整个南明山上空激荡着魔气与灵力,同时还有更加坚定的道心。
  不论哪门哪派,此刻同仇敌忾,或许他们明天仍旧会有纷争,但今天他们并肩而战,为了一个自由的、不再有人随随便便被视为工具利用的十洲三岛。
  想想看,还有点激动,天天勤学苦练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以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的道吗?
  剑修的剑,法修的符咒,丹修都举起丹炉开始砸人,柳绣绣一边发出奇怪哭声,一边猛砍面前的魔修,搞得不少自己人以为这姑娘被什么魔门邪术诅咒了,她师妹已经挡下了第数不清多少个试图帮她检查身体的医修了。
  “师姐……大蛇小蛇你都怕的啊?”文师妹万般无奈,应龙展开羽翼,翼尖带着呼啸的风,卷上魔徒的队伍,将他们扔得七零八落。
  但是大黑蛇早都不在原地了。
  不过忙着打架呢,没谁只看八卦。
  云彩上面,符远知忙着对宫主嘘寒问暖,宫主忍不住敲敲他的脑袋:“没事没事,我又没动手能有什么事!”
  只是天宫主魂魄被撕碎的场景令他不寒而栗,甚至紧张过头。
  知道徒弟心中所想,宫主安慰道:“那是很久之前,现在不会了。”
  ——二十一世纪可是有着很先进的思想教育!比如,培养小弟替他动手,比前世劳心劳力最后累死好多啦。
  差不多同一时刻,玉京城的惊雷船队赶来,玉京那对父子别别扭扭地站在船头,怎么看都很奇怪。
  “天宫主。”玉靖洲向他问好,“玉京的卫队还在清扫人类皇都周围的残余魔修,但龙脉稳固,各门各派也群起响应,魔徒早就翻不出什么花来了,只等过些日子清扫完毕,一切如常就可以。”
  不过宫主看了他一眼,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你们……都解决了?”
  手指在伪父子之间来回晃动,玉靖洲的肩膀下垂,嘴角也明显向下,显然是还没有。
  一个化灵万年、并且坚定信心认为自己就只是刀的顽固老器灵,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所以,你还没完全教会刀灵……该懂的事儿。”宫主微笑了一下,“不过不着急,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等安顿好,慢慢一点点教育,这事儿急不来。”
  他们没有人需要立刻顶天立地,因为顶天立地是一个过程,一个需要时间的过程,二十几岁在修真界本来就还小。
  宫主随手把斩雪的本体递给玉靖洲:“拿着,替我保管吧。”
  玉靖洲惊愕万分,玉京主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主人,您这是——”
  “如果你只是刀灵,刀灵没资格插嘴道者的事儿。”玉靖洲反而态度强横,他双手接过斩雪,刀身被他触碰的瞬间有轻微不可察觉的颤抖,不过从玉靖洲扬起的嘴角来看,他感觉到了。
  宫主颇为赞赏地看着他:“好好照顾斩雪。”
  “谢宫主!”玉靖洲美滋滋地抱着刀溜走了,并且还拖走了一脸震惊的刀灵。
  月照连泉琴的琴灵则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失去理智收养个什么奇怪物种。
  船舱里,白瑛和陆清霜抱着那堆毛茸茸的动物,幸灾乐祸,以及那个被大橘吃过一次的剑魔正迷茫地跪在叶望砂脚边,坚称自己是穹山弟子,不知何时触犯门规,但无论犯了什么错误,都希望剑主能原谅,若是真原谅不了,求剑主一剑杀掉就好了。
  被混沌吃掉,不止拔出魔气,还会消除入魔后的记忆不成?
  “八成是心魔。”符远知想了想,说,“由道入魔,几乎十个里有八个都是身不由己,对于这种正直剑修来说,入魔后心魔滋生也很正常,混沌净化魔气,连心魔一起吞了吧,等到哪天那不再是他心里的执念,他就想起了。”
  但现在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前任剑魔,乐观估计,小一千年内他想不起来了。
  这有够狗血。
  宫主点点头,但看叶望砂的意思,剑魔的确曾出身穹山剑宗,如今魔门大创,把这个昔日弟子领回去重新教育也未尝不可,毕竟哪怕作为魔徒的时候,那个剑修也无比崇拜叶望砂,并且性格耿直得可怕。
  唯一不开心的是谢然,但没办法,现在叶望砂说了算。
  “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了。”
  宫主靠在船舷上,看到天空开始放晴。
  地面上的魔道战争其实还没结束,魔门道门打了那么久,大大小小的纷争时有发生,但都不可能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不过现在这个场面看上去并不需要他动手,只能听见无数遗憾的声音在不停质问——
  “唉,云梦主人到底什么境界,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啊!”
  “是啊,太好奇了……”
  “万年过去啦,云梦主人都没有再动过手了。”
  “没有吧,之前还剃了谢然的头发!”
  “你傻啊,没看他们站在一起?肯定不是动真格”
  叶望砂惊奇道:“谢然,你还秃过头?”
  血涟尊者一把捂住自己的飘飘秀发:“望砂,民间传说不可信的!”
  一旁宫主看了看手掌——其实他自己也好奇的,因为他穿越过来这么久,其实也没怎么和人动过手——不过他并不打算满足所有人的好奇心,因为二十一世纪教会他一个道理。
  “核威慑在没发射的时候才叫威慑,真的发射了,那叫核灾难。”宫主说。
  自己就安安静静做个核威慑好啦,省心省力,还走哪都有完美的震撼效果,和谐社会走一圈,既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也没什么争当正道魁首的愿望,宅、懒、选择恐惧这些毛病倒是一样不少。
  战场边缘,南吕仙阁的阁主负伤逃跑,但与她战斗的天云晚似乎并不打算追,女仙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宫主,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前朝的二公主留在旧时代太久了,她已经追不上兄长了,所以也并不打算继续追。
  天云晚作为天衍仙朝最后的亲历人,慢慢扶着树坐下,然后安静闭上眼睛。
  那个时代早已结束,作为前朝遗孤,天云晚到最后也没有翻起什么浪花,甚至这战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并不知道这位殉道的女修叫什么。
  或许他们会在战后给她立一块无字的碑。
  “掌门——金掌门!”
  金璟琢呆呆地看着瞬间脱离掌控的局面。
  “旧朝不会再来了。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他说,“我们……走吧。山城改个名字吧……别叫天衍山城了。”
  符远知开心地抱住宫主的腰:“师尊,现在都解决差不多了,剩下的事儿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所以,弟子带您去玉京看夜市?玉京的夜市可是十洲三岛最厉害的道者夜市,根本不是初心宫长角街、或者海城那边能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