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昨晚江枫昨晚在年夜饭上的表现,那大概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即使已是大年初一早上被鞭炮声吵醒,江枫脑海中依旧残留着昨晚年夜饭厮杀时的记忆。
明明去年帮老爷子打下手的时候,江枫还记着在厨房多吃点垫肚子。今年可能是因为第一年掌勺太紧张的缘故,江枫心里惦记的都是菜怎么样量够不够,完全忘记了自己能不能吃的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就这么说吧,如果不是江枫那桌都是小辈桌,他已经在堂兄堂妹中间奠定了无比崇高的地位,江隽清,江隽莲俨然成为小哥舔狗,江枫昨天晚上甚至可能吃不饱。
太惨烈了。
太残酷了。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八个字在江家年夜饭饭桌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江枫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零几分,起床准备去厨房做早饭。
这可能就是江家掌权者的悲哀吧,获得大家尊敬的同时得早起做早饭。
全家人还等着早上喝粥呢,江奶奶还等着吃红豆小汤圆呢。
哎,都大年初一了就不能不吃早饭吗?
每年大年初一都坚持吃早饭的江枫表示只想吃不想做。
江枫还没走到院子就撞上了早就起来了江卫明,江卫明看起来心情非常好虽然脸上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和寻常没有差异,但江枫能感受到他此时的笑不是习惯性挂在脸上的笑,而是发自真心内心愉悦的笑。
“三爷爷,新年好。”其实这话昨天晚上零点过后江枫就和江卫明说过了,但他觉得大年初一早上还应该再说一遍。
“新年好啊,小枫昨天晚上吃饱了没有?”江卫明笑着问道。
江枫:……
他昨天晚上没抢到菜还得靠江隽莲给他夹菜的样子连三爷爷都看见了?
江枫心里已是惊涛骇浪,脸上还努力维持着新年好的表情,略有些僵硬的道:“吃饱了,大过年的怎么可能吃不饱呢?……我还吃了半碗饭。”
其实江枫是误会江卫明的意思了,他说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想引出下一句:“我刚才包了抄手,还做了点面条调了酱汁,小枫想吃什么就去厨房自己煮着吃吧,我记得昨天的高汤还有剩下的,你就拿高汤直接煮。”
江枫顿时就精神了,甚至没多想江卫明六点钟就做好了抄手,面条还调好了酱汁到底是几点起来的,也忘记了自己江家掌勺人的身份,撒开腿就朝厨房跑去。
早上喝粥就图一乐,真要吃早饭还得看爷爷和三爷爷。
江枫跑进厨房的时候,老爷子和江奶奶也在厨房里。
老爷子在炸春卷,刚开始炸,喷香诱人,江奶奶在吃抄手,清水煮的加了调料,一口一个。
“小枫起来了呀,想吃什么自己煮。”江奶奶笑眯眯的道。
很显然江枫是江家除了这三位老一辈外的最早起来的。
早餐不光不用自己做,还有得吃,甚至还能自己选。
选什么自然毋庸置疑,冰箱里还有一大锅高汤是昨天剩的,江枫把这一大锅高汤分成两份,分别倒入两个锅中,一锅煮抄手,一锅煮面条。他自然是不可能吃完一大锅高汤的,反正后面还有人陆续起来,想吃自己煮就行了,他已经把高汤先倒进锅里。
十来个抄手,小半碗面条,来点高汤,再配上江卫明调配好的酱汁,蹲在老爷子的锅边守最新鲜的炸出来的喷香烫嘴,无比酥脆无比好吃的春卷,江枫快乐似神仙。
快乐过后江枫也没忘记给江家人留下点别的,今年过年应他的需要大家买了很多鲜活的海鲜,年三十晚上根本没有用多少,还有不少鱼虾蟹在厨房里养着。煮粥这件事对江枫而言是最简单的,得心应手,不需要动脑子也不需要花心力,江枫煮了一锅海鲜粥,待粥煮好后就离开厨房。
他手机还在房间里呢。
刚到正厅,江枫就碰上刚起床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没梳,不知道有没有洗脸刷牙,还穿着睡衣的江隽莲。
这一大清早能碰见江隽莲可是个稀罕事,她基本上每年大年初一都要睡懒觉,睡到五婶去房间把她抓起来去村里拜年。早饭基本上就没赶上过,都是一边拜年一边吃。
江隽莲一看见江枫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力度不重,声音也不大,还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下四周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小声问道:“小哥,厨房有早饭吃吗?”
“有啊。”江风被江隽莲带着声音不自觉压低了很多,“有抄手,面条和海鲜粥,爷爷还在炸春卷。”
江隽莲顿时就精神了,两只眼睛散发出诡异的光,江枫原以为她撒开腿就要往厨房跑,没想到江隽莲撒开腿跑回去了。在江枫还站在愣神的时候拖着一看就是睡眼惺忪,手上还有巴掌痕十有八九是被她扇醒还迷糊着的江隽清往厨房泡,一边跑还一边小声骂人。
“睡睡睡,睡个屁!厨房有抄手,面条海鲜粥还有春卷,我今天早上特意定的闹钟就知道小哥会做好吃的,再不去爸的闹钟就响了他们就起来了!”
江枫:……
他还能说什么,可能这就是双胞胎姐妹的情分吧,有饭吃还不忘叫上另外一个。
江枫摇摇头回房间,拿起手机一看,六个未接电话全是夏夏打来的,可见夏夏想要第一个给他打拜年电话的决心和毅力。
江枫正准备回拨,第七个电话就打来了。
接听。
“师父新年快乐!我是不是今年第一个给你打拜年电话的,你之前应该没有接到别人的拜年电话吧?”刚一接听就听见电话那头夏夏充满活力还有些兴奋的声音,一听声音就知道电话那头的夏夏高兴的很。
果然还是过年回家和婆婆表姐表哥们在一起比较高兴,亦或者是过年本身就很值得高兴。江枫觉得夏夏现在话语里的精神头,可比先前临近过年还没放假在泰丰楼里的时候好多了。
“夏夏当然是第一个打拜年电话的,现在才七点多一点,谁会像你这么早打拜年电话。”江枫笑道,“夏夏吃早饭了吗?”
“吃了,师父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们家的早饭都是我做的。我做了炸酱面,鸡蛋面,牛肉面和鱼丸面,炸酱和卤牛肉是姐姐做的但是鱼丸是我自己做的!不光婆婆吃了说好吃,就连舅舅,舅妈,萍萍姐她们吃了都说好吃,舅妈还说我以后可以和姐姐一样当大厨。”夏夏话语里充满了自豪,“师父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今天早上吃了抄手,面条,还有炸春卷。”江枫道。
“哇。”夏夏感叹了一句,不知道想吃的是哪个。
“怎么样夏夏,今年过年回家顺利吗?”江枫开始例行询问,也不能怪他问这种听起来有些无聊的问题。夏夏和季雪即使现在有钱了出行还是会按照老习惯买的是火车票,卧铺都舍不得买买坐票,火车转班车,中途还要步行,这姐妹俩过年回趟家得花一天多的时间,大包小包的扛着可比寻常人过年回家路途坎坷多了。
夏夏开始给江枫讲过年回家在火车上看到的事,回家之后舅舅舅妈还有几个表姐们的反应,着重讲述了一下在婆婆的宣传下家里亲戚都知道江枫今年取得的辉煌成就,人家都知道她拜了一个多么厉害的师父。
都是一些零碎的小事,偏偏在夏夏的口中说出了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和去年一样,夏夏只字未提爸妈。
“哦,还有,师父,今年我婆婆晒了好多鱼干,都是她精心挑出来得,等到年后我让姐姐带过去给你。”
江枫抓住了夏夏话语里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让季雪带给我?”
夏夏的语气没有变化,还和之前一样轻松愉快,仿佛在说一件开心的小事:“因为我决定好了,年后我就不回去了。”
“我要去知味居。”
明明这是大家都希望的,也是江枫他们先前给夏夏规划好的最顺利也是最适合她的路,可这话从夏夏口中说出来,用如此平淡轻松愉悦的语气说出来,江枫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师父,我觉得去知味居挺好的。我看了你们之前和知味居比赛的综艺,我觉得知味居那几个师父人脾气好,手艺也棒,他们做出来的点心看着就很精致漂亮,我根本就做不出那样的。”
“师父你那么厉害,现在就连婆婆,舅舅,舅妈,还有萍萍姐他们都知道你很厉害,师妹也很厉害,不管是切菜还是炒菜都比我好还能指点我。我不想呆在店里一直这样下去拖你们后腿,免得哪一天别人听说我是你徒弟,给你还有师妹丢人?”夏夏一开始声音还和之前一样兴奋高昂,越说越低沉,越说越小声。
江枫的情绪随着夏夏的声音一样,越来越低沉。
先前他们不想帮夏夏做选择,现在夏夏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却更不是滋味了。
“夏夏,有一点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去知味居和知味居的那些师傅学习,你可能很多年都不能回来,而且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我们一两次。”江枫只觉得嘴里犯苦,有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却又很不希望孩子长大的纠结之情。
“你得适应知味居的环境,熟悉知味居的人,自己一个人住,做好每天练习十个小时的准备,你可能过年也没有时间回家,你可能一年都见不了我们一次。”江枫说的这些都是夏夏即将面临的,还有更多但他没有说。
夏夏去知味居不是去封闭式的私立学校读书,她是去拜师学艺是去吃苦的。她得从学徒当起,即使天赋很好,即使有一定基础,但他依旧得从头练起,重新练基本功。甚至可能会因为它极佳的天赋吃更多苦,毕竟世人总是对天才寄予厚望,并且将更多的压力施加在天才的身上。
知味居可不像泰丰楼,知味居是全年无休的,哪怕是年三十那些白案师傅们都得照常上班。夏夏作为学徒进去自然也不能例外,甚至可能前三四年都没有年假。
但这些都是小问题。
可能知味居的那些师傅看在江枫和泰丰楼的面子上会在生活上多加照顾夏夏,但她依旧会面对很多生活之外的问题。
江枫真正担心的是夏夏心理上过不去,他很清楚,即使夏夏已经到了一个高中生的年纪,但她的心里年龄远不如寻常高中生。因为从小生长环境和家庭环境的缘故,夏夏比许多小孩要极端,也比许多小孩要偏激,她充满了棱角,充满了刺,人生中有很多年甚至没有多少快乐。
她比寻常小孩更加成熟,也比寻常小孩更加幼稚。
她比寻常小孩更加尖锐,也比寻常小孩更加脆弱。
即使这两年夏夏身上的棱角和刺被泰丰楼众人磨平了不少,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它们只是藏起来了,藏得很深。
当然,江枫希望他这些担心是多余的,只是单纯的来自老父亲无谓的胡思乱想的关心。因为这次去知味居是夏夏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江枫也相信夏夏是真心想去,愿意去。
“夏夏,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江枫问道。
“师父,我准备好了。”夏夏道,话语中全然没了失落和沮丧,“婆婆说的对,师父和师妹都这么优秀,我也要变得和你们一样优秀,我要配当你的徒弟,配当师妹的师姐。”
“而且婆婆已经给我办了流量套餐,我可以晚上下班之后给你们打视频电话。”
“等我学成了我再回泰丰楼,师父我以后一定会像你一样也登上名厨录的。”
江枫还想说些别的,但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好。”江枫笑着道。
他的徒弟终于长大了。
夏夏再也不是原先那个季夏小朋友了。
虽然他还没有准备好,但夏夏已经飞速长大,开始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