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便躺好,说:“有劳大夫了。”
“不要紧的。”子安坐在床边,之前萎顿的神情收敛。换上专业的面容,“给我看看伤口。”
樵夫娘子连忙上前张罗着。掀开被子露出双腿。
腿上包着之前那位大夫开的药,伤口四周有些发红,炎症没除的症状。
“有多少天了?”子安问道。
“十三天了。”樵夫娘子回答说。
子安点点头。解开药包,看到伤口,果然是有发炎的症状。
伤口很大。两边的伤口差不多,但是左腿看着严重一些。因为小腿一下都是肿的。
子安伸手压了压伤口附近,“疼吗?”
樵夫吃痛地吸气,“疼!”
“我检查一下。除了伤口之外,骨头有没有问题。”子安站起来,双手从他伤口的上方开始摸,右腿只是伤口的问题。但是左腿有断骨。需要接骨。
“之前都开了什么方子?”子安问道。
“我去拿。”樵夫娘子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方子,“这是那位大夫开的,药都很贵。”
子安拿过来看了一下。微微皱眉。“你们这样的人家,怎么给你们开这么贵的药?这人参对外伤有什么用处呢?”
“大夫说了,之前流了很多血,损了底子和精气,需要吃人参来补回来,说是底子好了,伤才会痊愈得更快。”
子安略微动气,“有伤治伤,治什么底子,而且,治伤的药材有许多,合适就好,不必花最贵的,用了人参,许多药都不能用了。”
樵夫娘子慌了,“那如何是好?”
子安斟酌了一下,道:“我再开一个方子,你去抓药,这副药的费用不会超过十文钱。”
“夏大夫,药这么便宜,能治好吗?”高凤天在旁边问道。
“对症下药就能治好。”子安道。
高凤天哈了一口气,生气地嘀咕道:“我高凤天竟还叫人给骗了?迟早收拾那老孙子。”
“伤势不大要紧,且断骨的地方重接就好,到时候我会用两块木板夹着你断骨的地方,让它慢慢生长,一个月左右,便能起来行走。”子安道。
樵夫夫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能相信。
“但是,那位大夫说,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樵夫娘子喜极而泣。
“瞎说,他不这样说,怎么能赚你们那么多银子?且他把伤情说得严重一些,最后治愈了,他的名声也就出去了。”子安皱着眉头道。
樵夫娘子生气得很,正想说话,便听得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慕容桀首先走了出去,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抱着天恩进来,天恩哭得好凄惨,一张脸全是晶莹的泪水,而且,她的手掌在流血。
许大娘突兀的见到一个男人在这里,吓了一跳,刚到唇边的话也就吞了下去,看到樵夫娘子出来的时候,便连忙说对不住,“我不过是刚到厨房里去煮红薯,俩孩子便打了起来,我那大孙子也实在可恨,竟把天恩推在了地上,磕了石头,都流血了。”
樵夫娘子心疼极了,但是叫人帮忙带孩子,便是出了事也不能埋怨人家的,反而得安抚一下,“不打紧不打紧,孩子嘛,不摔长不大,没事,我这刚好有大夫在,叫她帮忙处理一下就是,谢谢您,回头给您致谢去。”
许大娘见她家有客人,便回去了。
许大娘一走,樵夫娘子便放下天恩,心疼地看着她手掌的伤口,吹着道:“疼吗?你这孩子,以后躲着哥哥知道吗?”
“疼!”天恩扁嘴便又哭了起来。
慕容桀虽没确定天恩是他的女儿,但是酷似子安的那张脸哭得如此伤心,心疼得不得了,道:“还在流血,我先给她止血。”
他一手抱着天恩便进去了,子安刚开好方子,抬头见到天恩,她整个都怔住了。
“子安,这孩子摔了手,快看看。”慕容桀一边看着她的神色,一边道。
子安看到她手掌殷红的鲜血,脑子里一幕幕地重影着当日女儿出生时候,浑身的血污,那小小的脸蛋从眉眼看就酷似自己。
“老七!”她整个人都慌了,心里说不出的慌。
“子安,子安,”慕容桀连忙安慰,“这孩子受伤了,先看孩子。”
天恩哭着,她脑子里也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哭,她站起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往前面扑去。
慕容桀一手抱住天恩,一手抱住子安。
柔瑶快速进来,抱住天恩出去止血,让慕容桀先安置好子安。
柔瑶止血之后,马上就进来,拿出针包想施针的时候,子安缓过来了。
慕容桀抱着她,她在东张西望,眼巴巴地问着,眼底蓄了泪水,颤抖着问道:“那孩子呢?那孩子呢?”
樵夫娘子轻轻叹息,然后走到柜子前打开,取出一个木箱子,她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木箱子的扣取出半件衣裳,“这衣裳,王妃认得吗?”
子安捂住嘴巴,面容在狂喜和大悲之间转换,泪水簌簌地落下,张张嘴,好艰难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当时生产之前,她脱下了外裳,撕开两边,一边包着儿子,一边包着女儿。
就是这件衣裳,是她在苗疆的时候,苗疆的那位巧手姑娘娜娜给她做的。
慕容桀与高凤天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这位樵夫娘子……
莫非,天恩的真的是?
樵夫娘子慢慢地坐下来,“说实话,天恩是我相公从苗疆山上抱回来的,抱回来的时候,身上便包裹着这半件衣裳,其余再无一点可证明身份的东西,我好几次想丢掉,因为,我觉得天恩是被人丢弃的,在那样的山野间,又是刚出生的婴儿,若不是丢弃,又怎么会在那地方?只是后来想想,也怕天恩的父母找上门来,这衣裳便没丢掉,一直放着。”
子安听了樵夫娘子的话,哭倒在慕容桀的怀中,哭得近乎撕心裂肺,这些日子憋在心里头的苦,仿佛一下子爆发出来。
慕容桀心头的狂喜不下于她,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一次,也真的是落泪了。
樵夫夫妇对视了一眼,也湿润了眼角。
柔瑶紧紧地抱着天恩,哭着说:“如此说来,天恩是子安的女儿?”
樵夫娘子也是直抹眼泪,对天恩说:“天恩,这是你的亲生父母。快去叫娘亲不要哭。”
天恩已经止住了哭,看着被包扎得像猪蹄子一样的手。又瞧了瞧哭得正伤心的子安,有些犹豫。
两岁多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亲生父母养父母之类的?
但是。或许是子安的脸给了她亲切感,加上之前她曾见过慕容桀,便没了那种局促感。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伸出她自己的手。“疼,不哭,天恩也不哭。”
子安从慕容桀的怀里挣扎起身。一把便抱着了她,哭得越发的撕心裂肺。
慕容桀抱着自己的妻女,也是难忍泪水,这一哭。弄得大家都哭了起来。
初冬。京中的天气便寒冷了起来,第一场大雪刚过去,王府如这两年一样。萧条得很。一点活力都没有,死气沉沉。
这天,一匹马儿停在了王府的门口,穿着厚厚棉衣的刀老大抖了抖肩膀,跨步便进去了。
嬷嬷刚分发了人去扫雪,回头就看到刀老大,一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看清楚一些,便陡然怒骂道:“好你个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王妃走后,他便不见了,嬷嬷还道他忘恩负义。
刀老大啥话也不说,上前就狠狠地抱住嬷嬷,“可想死嬷嬷做的红烧肉了。”
“滚,滚,滚!”嬷嬷气得落泪,“还想吃红烧肉?没门,便是喂狗也不给你做。”
说完,却也舍不得推开。
刀老大放开她,咧齿一笑,“你得给我做,不然的话,我不告诉你好消息。”
嬷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消息?莫不是娶了龙老将军的孙女了?那姑娘早些日子还来过呢。”
“娶她叫什么好消息?简直是最坏的消息,我这个消息啊,保管叫您老人家听了得欢喜个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刀老大得意地道。
小荪从里屋走出来,她偶尔也从庄子里回来帮嬷嬷的忙,其实说是帮忙,就是怕她老人家想太多,回来陪伴。
“什么好消息?也说给我听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两年多,去哪里了?”小荪横了刀老大一眼,虽说如此,但是见了旧人,心里头总是高兴的。
“小荪啊,”刀老大笑嘻嘻地道:“听说你嫁给桂圆儿了,怎地不跟桂圆住在庄子里头啊?”
“他去巡别的庄子里,别扯开话题,你还没说这两年哪里去了呢,不说个清楚,便连茶水都不给你喝。”
“能去哪里?”刀老大甩了一下袖子上的灰尘,“自然是去找王妃的。”
“啊?”小荪吃惊地看着他,“你去找王妃了?那有什么线索吗?”
刀老大却故作傲慢起来,“我这水都还没喝上一口,一路赶着回来,唇焦舌燥的,还饿得要死,给你小刀哥哥上壶茶,便慢慢跟你说这两年的事情。”刀老大说。
嬷嬷听得他这两年都是去找王妃了,当下态度改变,连忙打发人去泡茶,然后巴巴地看着刀老大,“哎呀,你可就别折腾你老嬷嬷了,快说说,这两年可寻到什么线索没有?可有人见过王妃?”
刀老大见她头发都白了许多,这两年,整个都老了,背也微微驼了,也不忍再闹,认真地道:“嬷嬷,我说给您听,您得答应我,不许激动。”
嬷嬷哆嗦了一下,“你可别吓唬我老婆子啊!”
“你快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小荪成亲之后,与庄子上的妇人来往,说话也都比之前粗鲁了许多。
刀老大扶着嬷嬷坐下来,道:“我是先回来的,王爷和王妃在后头,估计两天左右就到了。”
嬷嬷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大老大,“你说什么?王妃回来了?”
“是的,找到了,而且,孩子也两岁多了,一起回来的。”
嬷嬷和小荪顿时就哭出来了,小荪扑打着刀老大,“你这小子可别撒谎,回头若不见王妃回来,嬷嬷受不了。”
“真回来了,最多两天就能到。”刀老大笃定地说。
嬷嬷连声道:“好,好,好!”
喜得眼泪水珠般落下,竟不知道做什么好,使劲地搓手,“我得做什么?哎呀,小荪,孩子的衣裳……小刀,是世子还是郡主啊?”
“世子郡主的衣裳你都准备就对了。”刀老大说。
嬷嬷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不是都见着了吗?怎么就不知道是世子还是郡主?”
“见着了,有郡主也有世子,俩呢,您老当初还真是说对了,俩!”
嬷嬷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狂喜来得太突然,这经历了大半生风雨的资深嬷嬷,竟然像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使劲地转着圈。
“你别骗我老婆子啊,你别骗我老婆子啊,你得说话算话啊。”她喃喃地说着,巴巴地看着刀老大,就唯恐他撒谎哄她欢喜。
“您老不信,等两天不就知道了吗?”刀老大耸肩道。
刀老大接下来的两天,顿顿红烧肉,吃得他是满足至极。
这两年,哪里吃过一顿好饭?都是将就对付着填饱肚子。
小荪告知了吴燕祖和婉静,吴燕祖又去告诉伶俐,伶俐去告诉胡欢喜,胡欢喜去告诉柳柳,柳柳去告诉公主,总之,这两天下来,经过大家的奔走相告,京中的人都知道王妃要回来了。
这王府,沉寂了许久,大大地活跃起来。
刀老大说的两天到了,女眷们在王府里等着,男儿郎们到城门去迎接。
嬷嬷这天一大早便起来了,早便吩咐好了厨房,买了子安喜欢吃的,王爷喜欢吃的,又琢磨了孩子喜欢吃的,总之今天她得要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来迎接王妃回来。
嬷嬷自打知道子安找到之后,嘴巴就不曾合拢过,见谁都笑眯眯地,就连婉静都说她整个都变年轻了。
吴燕祖和桂圆今日是出去城门的,嬷嬷吩咐过,见了王妃,便马上先骑马回来,她好命人开始做菜,好叫他们一回来就有热腾腾的饭吃。
这一等,便等到了响午,还没见吴燕祖或者是桂圆回来报信,嬷嬷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小荪安慰道:“这路上怕是耽搁了,毕竟是带着孩子,不能太快啊。”
嬷嬷想了想也是,之前听刀老大说从北安回来,得好长的路,这两岁多的孩子一路颠簸着,吃不消,得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