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选的秀女,仍旧像复选那次一样,五人一组,依次入殿行礼请安。
看了三组秀女之后,凤寥始终一言不发,成泰皇帝就忍不住问他:“皇儿觉得……这些秀女资质如何?”
凤寥向成泰皇帝微微躬身:“父皇,儿臣想全部看完了再做评断。”
成泰皇帝微微一笑:“也好。”
他不再问凤寥什么,只与皇后偶尔交流几句,问一问某位秀女的情况,或是点评一下某人的容貌气度。
等全部秀女看完了,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之后,成泰皇帝便问凤寥:“有没有哪个秀女入了你的眼?”
凤寥轻轻吸了一口气,态度十分恭敬地对成泰皇帝说:“儿臣觉得:这些秀女的资质都有所欠缺,并没有谁入得了儿臣的眼。”
“一个都没有?”
凤寥十分肯定地说:“一个都没有。”
“你的眼光,是不是太高了?”
凤寥微笑道:“儿臣是父皇钦封的太子,眼光高,乃是理所应当。太子妃的人选,关系到儿臣的家宅安宁、后嗣福祉,岂可草率?”
成泰皇帝见他振振有辞,心中颇觉好笑。便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配做太子妃?”
“启禀父皇,如今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倘若没有母后这样的人品、气度、才干、心胸、眼界,怎能担此大任?”
成泰皇帝笑看了卫皇后一眼,见卫皇后满脸笑意,便笑骂了凤寥一句:“你倒是会拍马屁!”
凤寥面不改色地说:“儿臣句句肺腑之言,并非是拍马屁。”
“你母后的心胸气度、眼界才干,也是一日日慢慢磨练出来的。她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如今这样的火候。你若照你母后的标准去找媳妇,怕是只能一辈子打光棍儿了。”
“儿臣宁可一辈子打光棍儿,也不愿意娶一个不够格的女子!”
凤寥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之后,又放缓了语气:“俗话说:妻贤夫祸少。未来的国母,更应贤中取贤。否则,祸害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一家人,还会祸害整个天下、后世子孙。”
成泰皇帝勾了勾嘴角:“太危言耸听了吧?”
“哪里是危言耸听?父皇请想一想:先帝时,那一场绵延了将二三十年、令无数人抄家灭族的夺嫡风波,最初的矛盾起点,不就是几个后宫妇人争风吃醋吗?”
成泰皇帝想想当年的种种,竟无言以对。
凤寥又说:“本朝的皇子皇孙、宗室近支婚配,并不像民间那样盲婚哑嫁、全凭媒妁之言成就姻缘。太`祖皇帝之所以立下选秀的规矩,不就是希望后世子孙,都能娶到德才兼备的媳妇吗?”
成泰皇帝捋着胡须,眼神有些锐利地看着凤寥:“若依你所言,今年你就不娶媳妇了?”
凤寥郑重地向他行了礼,十分诚恳地说:“父皇,儿臣尚未及冠,若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必急着立太子妃。或许下一次选秀,就有合适的人选了呢?夫妻要相处一辈子,若是不合,便会一辈子不得安生。”
成泰沉吟不语。
凤寥看了看卫皇后,又说:“而且,儿臣一直羡慕父皇母后心意相通、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也希望自己娶妻时……宁缺毋滥,以免娶错了人,抱憾终生。”
成泰皇帝看着凤寥,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个拖字诀,真当朕看不出来吗?”
“儿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并非故意拖延。”
“那你说说:今年这些秀女有哪儿不好?若说得在情在理,朕就允许你不从其中选择太子妃。”
“那么多秀女,这要从何说起?”
“先说说你那个柳家表妹吧!你觉得她如何?”成泰皇帝随口问道。
凤寥神情肃然地说:“柳家表妹聪明是有的,可她并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前几日,她还跑到东宫出言无状,让儿臣甚是恼怒。
“儿臣觉得:柳家表妹并不适合嫁入皇家。父皇还是将她撂了牌子,由她本家自行聘嫁为好,免得将来落了埋怨。”
成泰皇帝便笑了笑:“她究竟怎么出言无状了?竟让你亲口来向朕告状!”
“小姑娘家的糊涂心思糊涂话,难登大雅之堂。”
成泰皇帝便转移了话题:“那么安书琦呢?她容貌不俗,家世门第更加无可挑剔。从毓秀宫的记录来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毛病。难道你连她也看不上?”
“且不说看不看得上的问题,光凭她是姑祖母的女儿这一点,儿臣就觉得她不适合做太子妃。”
“为什么?亲上加亲不好吗?”
凤寥微微苦笑:“自然不好。儿臣听说,姑祖母极是疼爱这个外孙女。为了安表妹此次应选,她老人家可没少派人往宫里跑。
“倘若我娶了安表妹,夫妻之间有了点口角,怕是姑祖母也会来为外孙女儿讨公道吧?到那时,儿臣这个晚辈怕是吃不消!普通人夫纲不振也就罢了,一国太子也夫纲不振,这问题可就大了。”
成泰皇帝心想:你是怕安书琦仗着家世,为难你的可人儿吧?
难为你把理由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还半个字都没有带出你那个可人儿来。
他心中略微有些得意:看来,自己近一年的调`教,颇见成效啊!
以前的凤寥,可不像现在这样能言善辩。
第94章 谁能抗旨?
成泰皇帝又提了几个太子妃的候选人, 也都被凤寥一一否决了,否决的理由依然是冠冕堂皇的。
他便对凤寥说:“你若实在不愿意在这一批秀女中择妻,朕也不勉强你。但堂堂太子,身边只有一个人服侍,实在太不像样。你就在这些秀女中挑两个看得过眼的, 随意给个品级吧!”
皇帝的这个要求,早在凤寥和雍若的预料当中。可此时真正面对时, 凤寥还是觉得有一点棘手。
“父皇, 这些秀女当中, 实在挑不出合儿臣心意的。不如以后再说吧!”
成泰皇帝微微一笑:“只是让你挑两个妾室, 又不是让你挑太子妃, 不需要太过认真。你看着顺眼就行了。”
凤寥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还真没有一个是儿臣看得顺眼的。”
成泰皇帝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要怎样的女子,你才看得顺眼?像雍氏那样的?”
成泰皇帝突然提到了雍若,让凤寥心头有些紧张。
凤寥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警告。
他害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好, 就害得若若被迁怒。
“目前,的确只有雍氏让儿臣看得入眼, 将来却不好说。”
凤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儿臣觉得:自己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 春兰秋菊、夏荷冬梅都挺喜欢。只是儿臣的眼光素来很高, 不是花中极品, 怕是入不了儿臣的眼。”
“不是花中极品不入眼?”成泰皇帝冷哼了一声,“朕看你现在只恋着一株野梅花!难道这野梅花,也是花中极品不成?”
凤寥保持着微笑:“父皇有所不知, 赏梅花就是要赏梅花的傲骨。这梅花中的极品, 必定是生长在山野之中的。
“生长在富贵人家花园里的梅花, 不管开得如何娇艳,总少不了矫揉造作之感,缺少了最重要的梅花之魂,实在算不得极品。”
“歪理!”成泰皇帝气呼呼地说。
“这只是儿臣的一点浅见。倘若说得不对,还请父皇指正。”凤寥的态度,十分谦恭。
成泰皇帝再次冷哼一声,幽幽地说:“朕也懒得管你喜欢梅花还是别的什么花。可你的后花园中,不能只有孤零零的一株野梅花。这是关系到朝廷体统、皇家颜面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凤寥沉默了一下,尽可能诚恳地对成泰皇帝说:“父皇,儿臣并不喜欢的人,就算入了东宫,也不过是独守空房。儿臣想为自己和后世子孙积一点福德,不想作那样的孽,平白弄出一些深闺怨妇!”
成泰皇帝脸色微变:“你是说,朕让你纳妾是在逼你作孽?”
凤寥连忙躬了躬身:“父皇息怒!儿臣只是认为,闺怨太多,终究有伤天和。既然不喜欢,还不如互不相干,各生欢喜。这样儿臣不必白费银米,那些女子也能自觅良缘,岂不两全其美?”
成泰忍不住笑骂:“一国太子,还怕多费几个养妾室的银米?如此吝啬,说出去简直丢人!”
凤寥笑道:“倒不是儿臣吝啬成性,实在是觉得不值。民间许多百姓,有一、二两银子就可以过一年。东宫柴米银钱,皆是民脂民膏,儿臣实在不愿拿这些民脂民膏养闲人,还让被养的人一肚子怨气。”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情真意切。
成泰皇帝一边为自己选了个懂得体恤民情的好太子而得意,一面又十分气闷。
只想让他多两个人服侍而已,咋就这么难呢?
竟然废话了这么久?
成泰皇帝缓和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广置妾室,可不是为了让你多享鱼水之欢,而是为了让你绵延后嗣。身为太子,开枝散叶是应尽之责。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可若床第之事只为繁育子嗣,那儿臣与那些种牛、种马、种猪何异?父皇,儿臣是人,不是畜牲!”
凤寥目中含泪,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成泰皇帝面前跪下,声音哽咽地说:“儿臣愿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儿臣实在忍不了这个。恳请父皇让儿臣保留一点生而为人的尊严!”
他这话就说得太重了。
成泰皇帝看着他,想发怒又不忍,想安慰他又觉得自己更憋屈,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一张脸微微涨红。
一直一言不发的卫皇后,连忙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怎么越说越拧了?太子退下吧!让你父皇好好想一想。”
她又对成泰皇帝说:“皇上,此事容后再议,如何?”握住成泰皇帝的手捏了捏,目光中隐含担忧。
成泰皇帝咳嗽一声,朝着凤寥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走吧!走吧!今日别让朕再看见你。”
他也觉得不适合再说下去了,免得自己恼羞成怒,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凤寥就跪了个头,情绪有些低落地说:“儿臣告退。”
躬着身退后三步,微微低着头走出了坤德宫。
等凤寥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成泰皇帝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出来,将案上的一只茶盏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周围有限的几个太监女官宫女,齐刷刷地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臭小子什么意思啊?”成泰皇帝怒气冲冲地说,“合着朕一番好意,竟是没拿他当人看?!”
他想想自己后宫那些妃子,想想当年“借种”之事,更觉得被戳得肺管子疼!
合着朕与他父王,做的都是那“种牛”“种马”似的畜牲之事?!
若这臭子是自己生的,今日非揍他一顿不可!
卫皇后叹息一声:“他还小呢!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哪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子嗣这档子事?等他年纪大一些,自己想要子嗣了,自然就不会如此了。快消消气!”
她一面说,一面抚着成泰皇帝的脊背,给他顺气。
“那朕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成泰仍然是气怒不已,“那个雍氏不是有福之人吗?为何至今没有喜信?!”
卫皇后微微苦笑:“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谁知道天意如何呢?”
成泰皇帝用力抿了抿唇,有些烦躁地从宝座上站起来,大步朝殿外走去。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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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寥从坤德宫出来后,脸色十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