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成泰皇帝才从齿缝里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雍若很有礼貌地行礼告退,麻利地滚出了坤德宫,隐约听到殿中传来了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她扶着宫女,慢慢地往东宫走去,心中毫无怼了皇帝的快意,只有即将失恋的无限哀伤。
凤寥,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若我们之间还有未来,那一线生机,只在于你日后的选择了。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
她心中凄楚,鼻子发酸,眼中迅速弥漫起了一股湿意。
踩着僵硬的步子往回走时,她微微昂起头,眼睛大大地睁着,一眨也不眨。她害怕一眨眼,眼中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花柔在旁边轻声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心里去。
回到东宫之后,雍若抬头看了看红墙黄瓦之上的悠远天空,视线渐渐清晰——她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
她回东宫不久,坤德宫的人就送来了一批新进贡的料子,说是她之前挑的。
雍若有些漠然地看了看那些料子,就让人收进库房了。这些料子,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晚上,雍若在床榻之间,格外地奔放……
事后,她趴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头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凤寥……”
凤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嗯?”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第一,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永远不要感到绝望;第二,如果对方不在自己身边,就自己照顾好自己,期待重逢的那一刻;第三,每一天都做自己该做的事,坚守底线,拒绝放纵和堕落。”
凤寥有些不解:“做这样的约定,我没有意见。但你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今天晚上,你也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如果有事,你别瞒着我!”
雍若便笑了笑,眼眶却有些湿润:“第四,记住‘大智若愚’这四个字。我不想说的,你不要追问。就像我不追问你的‘后备方案’一样。这也是……一种信任。”
凤寥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我不问了。那咱们说好了,这四个约定你也要遵行!”
“嗯!这是自然。”她闭上眼睛,收了收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第96章 美人泪
第二天, 坤德宫的请安活动结束后, 雍若被卫皇后单独留了下来, 带到了内室。
大部分的太监宫女都退下了, 只有卫皇后的两个心腹留在了室内。卫皇后坐在炕上,雍若站在炕前。
“知道我为何单独留下你吗?”卫皇后手中捻着一串檀木佛珠,神情严肃地问雍若。
雍若沉静地回答:“妾身不敢妄自揣测。”
卫皇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点失望之色:“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可从这两日的事情来看,我或许错了。”
雍若朝她屈了屈膝:“妾身惭愧。”
卫皇后叹息一声, 朝坤德宫的大太监孙满堂点了点头。
孙满堂便躬身退下,不多时就端了一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摆着一只斗彩如意花鸟纹瓷碗。
瓷碗中, 盛着小半碗黑乎乎的水, 散发出淡淡的药味。
雍若心头一紧,然后就听到卫皇后说:“那碗里的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叫做‘美人泪’, 却是一种毒`药。
“这种药不会要人的命。可对于女子而言, 它却比那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更可怕。你知道为什么?”
雍若便明白了:“这种毒`药,会毁人容貌?”
“没错!”卫皇后点点头, 又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现在也弄不清楚,你究竟是聪明还是蠢了。”
雍若神情黯然: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大弄得清楚。
卫皇后也不卖关子, 直接说了这药的功效:“喝下这碗药之后, 一天之内, 身上便会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这些红疹会在两三天之内化脓溃烂,变成脓疮。
“若调治得法,这些脓疮会慢慢结痂,脱痂后留下紫红色的斑痕,如同美人血泪,故而这种毒`药名为:美人泪。
“另外就是:治疗这些脓疮的药物,会导致头发脱落,再也长不出来。治好了脓疮,就会变成一个秃头。
“而若是调治不得法,这些毒素又会让你的肌肤不断生出红疹、不断溃烂,一二十年都不得解脱。”
雍若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苦涩:这药可真狠!皇帝可真狠!
卫皇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皇上说:既然你不服管教,他就不能容许你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了。当然,他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免得太子从此对你念念不忘,失了锐气和志气。”
雍若再次瞄了一眼那药碗:“所以,这碗药是皇上为妾身准备的?”
卫皇后微微点头,又道:“昨日你走后,我曾替你求情。皇上已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陪在太子身边,做一个贤妇,太子妃之位却是不用再想了;二是喝下这碗毒`药,然后出宫‘养病’。你做何选择?”
雍若想:无论你们给我多少次机会,我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她微微垂头,向卫皇后福了福,语气不疾不徐却无比坚定地说:“禀皇后,妾身选择……喝下这碗药。”
卫皇后捻着佛珠的手指,蓦然攥紧,语气无比沉凝:“你可要想清楚了!”
端着药碗的孙满堂和卫皇后身边那个心腹女官,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凝重,暗暗祈求着雍良娣赶快改口。
否则的话,谁知道太子日后会不会知道此事?知道后又会不会迁怒他们这些办事的人?
雍若却没有让他们如愿:“妾身说过:自己修行不够,所能做的,唯有‘不争’而已。”
她叹息一声,用一种十分平缓的语调说:“在选秀之前,妾身就已想得无比清楚了。若太子自己要纳新人、要宠幸新人,妾身会一言不发,不与新人争锋。
“但若太子自己不愿意,妾身也不会为了自己的贤名而去为难他。否则的话,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惹太子心烦’?
“朝中政务、家国大事,已足以耗尽太子心力。若后院之中,他也不得片刻清净安闲,日子岂不是太苦了些?一国太子,不该是如此境遇。”
卫皇后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确实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只得朝孙满堂招了招手。
纵然她觉得雍若说得很有道理,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孙满堂暗暗叹息一声,沉着一张脸,将托盘端到了雍若面前。
雍若垂眸看了看那碗药,端起来,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药味极苦,苦得她舌头发麻,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
或许是因为药太苦了,她突然被一种无比酸楚的情绪击溃,心痛得猝不及防。
强大的泪意在刹那间席卷了她的所有意志,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滚落下来,滑过了她的脸颊,滴落在了她的衣襟上,浸透了襟口上的梅花绣纹……
在她离开坤德宫之前,卫皇后低垂着视线,捻着手里的佛珠,淡淡地说了一句:“皇上口谕:你若不在太子面前胡言乱语,他便不动你娘家的人。”
“是!”雍若心里呵呵一笑:皇帝可真会威胁人!
“明日你身子不适时,可召许太医。”
所以,这药其实是许太医配的?雍若朝卫皇后行了礼,后退三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坤德宫。
天空正飘落着蒙蒙春雨,细细的,密密的。
绵绵的雨丝,似乎给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却也带来了一股无比阴冷的湿意。
她觉得:此时的天气,出奇地契合自己的心情。
小雪撑起了一把伞,挡住了她头顶的雨。
花柔扶着她,慢慢前行。
漉漉在脑海中问她:“是否驱除毒素?”
雍若苦笑:“不要。”倘若她真敢驱除毒素,皇帝下一次赏给她的,恐怕就是匕首或白绫了。
回到东宫,雍若又去摸了一遍那些驴子。她无比伤感地想: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摸这些驴子了。
今后很长一段日子,她恐怕很难再有积分进账。出宫之前,她必须要把每一笔“收入”都拿到手里。
从驴苑回到自己的昭德院,她换下了被雨水浸湿的裙子和鞋袜,进了书房,开始作画。
今天要画的这幅画,早已在她心里构思了多日。此时下笔,她不再有丝毫迟疑。
一片青草地上,所有草叶都随风倾倒,一块石头旁边的一丛蒲苇,却异常坚强地在风中挺立着。只有它们被完全吹向了一侧的花穗和叶子,可以让人看出风力的强劲。
她已想好了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劲草图》,取意“疾风知劲草”。
之所以用蒲苇指代“劲草”,则是因为《孔雀东南飞》里的名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用这个典故似乎有点不吉利。但她更想知道:磐石是不是真能无转移?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来报:今日政务繁多,皇上留太子在乾元宫过夜,请良娣不必再等了。
雍若随口说了声:“知道了!”便继续作画。
花柔等人几次催她去歇息,她也不理会。一直画到了三更时分,她才画完了这一幅《劲草图》。
搁下画笔,她默默地看着这幅画呆了一会儿,又提起笔,在画上题写了“疾风知劲草”五个墨迹淋漓的字。
当夜,雍若独自睡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倒在沙漠中奄奄一息,铺天盖地的食人蚁向自己涌过来,爬满自己全身,啃咬自己的血肉,让自己又痛又痒,又惊又恐。
她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呼救,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看不着边际的漫漫黄沙……
在这种无比绝望的心境中,她从梦中惊醒,大口地喘气,然后就感到自己口干舌燥,浑身上下奇痒难耐。
她摸了摸发痒的地方,感觉到皮肤上已经有黄豆大小的小疙瘩鼓了起来。
她微微苦笑:已经起疹子了。
对此她早有预料,但她没有料到起了疹子后会这么痒。还有这种口干舌燥、全身无力的感觉……似乎发烧了!
“来人!”她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嘶哑。
坐在床前守夜的花柔连忙答应一声,撩开了罗帐:“良娣……”
帐子一掀开,她就看到了雍若的脸,不由得大惊失色:“良娣脸上怎么长了这许多疹子?!”
“先别说这些。我口渴得很,去给我倒杯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