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房,小长随先捉着小公子去换衣裳。
换完了衣裳,走出来的讶然是一对儿女孩儿。小公子变成了小小姐,小长随则变成了小丫头。两人唧唧咕咕地笑,又手拉手地走进了内宅去。
小小姐自然就是岳兰芽,而小丫头则是她房里的眉烟。
两人自以为换好了衣裳便没事了,孰料刚溜进内宅去,迎面便撞上了岳夫人身边的孙大娘。孙大娘绷着脸:“小姐可算回来了,叫我好等。夫人可吩咐了,叫我逮着小姐,就请小姐到后堂去罚跪呢。”
兰芽一听,脸先垮了垮,不过随即便乖巧一笑:“谢大娘。我这就去跪去。”
兰芽这般乖巧,可是孙大娘面上可不开晴,兀自袖着两只手哼了一声:“小姐先别急着走,夫人还有吩咐:小姐将从外头带回来的物件儿,交给我。”
兰芽这一听可不干了,不过也没敢跟孙大娘硬扛,两只小手背到后头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慢声细语地开始绕圈子。
“外头带进来的物件儿……嘿嘿,不瞒大娘说,的确是有。不过呢,那物件儿一件是小耗子糖人儿,一件儿是荷花糕。都是吃的,现下都已进了我和眉烟儿两人的肚子了。”
“不是我不想听大娘的教诲,实在是也不能把肠子挖开了,再给掏出来,是不是?”
她嘴上说着,小手可是悄悄儿地将寻来的好玩意儿往腰带里藏呢。
孙大娘如何有看不出来的,便迭声地叹气:“哎哟,我的小姐呀!瞧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大学士家的小姐,怎么张口闭口肠子,还要挖吃的出来,哎哟哟……”
说着话儿,孙大娘已经上步过来,一把就拎住了兰芽的小胳膊:“小姐这又是藏什么呢,索性给我也看看。”
兰芽这便慌了。
哪儿敢叫孙大娘看见,这是她从街上买回来的闺房荷包!
正在紧张的当儿,忽听一声柔婉的笑声。
“兰芽,你可回来了。午饭都没见你,你哥哥正怕你饿着。”
兰芽抬眸一瞧,便笑了。是救星来了:来人是嫂子。
孙大娘便也赶紧见礼:“少夫人。”
冉竹便笑:“大娘千万别这么叫了。您老都是婆婆的长辈,直接叫我名字就是。”
冉竹这么说,孙大娘自然也承情。于是冉竹上前悄然将兰芽扯到身后,然后说“当娘奉了婆婆的命在此等候兰芽已有半个时辰了。虽说春天了,可是这门廊里的风终究还是凉的。大娘辛苦了,便将兰芽交给我吧。我亲自带着她去罚跪,然后向婆婆复命。”
冉竹做事一向妥帖,孙大娘只好点头:“也好,那就都交给少夫人了。”
说罢忍不住又瞟了兰芽一眼,叹了口气:“少夫人极有夫人当年的风采,最是温婉贤淑不过。夫人每每说起小姐,只是一径叹气。我呀就也只巴望着小姐能多跟少夫人学学,别一天到晚跟个假小子似的。”
冉竹在后头摁着兰芽,不许她又多嘴,然后自己向孙大娘行礼:“大娘放心,我一定好好陪着小姑。”
孙大娘这才走了,兰芽从冉竹后头跳出来,冲孙大娘的背影吐了吐舌。
冉竹无奈地笑,伸手点了兰芽额头一记:“你呀,可仔细着。今儿要是真被大娘给逮住了,回头那物件儿落到娘手里,你可得闭门禁足。”
兰芽上前抱住冉竹的腰:“谢谢嫂子。”
兰芽自己有愧,乖乖在佛堂跪了一炷香的工夫,然后收拾齐整了才去给娘见礼。
之后,岳夫人这才准她吃饭。
多亏又是冉竹从中周全,说没搜出什么带回来的物件儿,就是一个糖人儿,一块糕。吃了这大半晌了,也没见闹肚子,想来是不打紧的。
岳夫人这才叹了口气:“也不知你这脾气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一个好好的闺秀,再过两三年也该许人家了,还这么满大街地疯跑,看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兰芽倒也不以为忤,笑笑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女儿就一辈子留在家里,只奉养二老。”
吃了半天的饭,兰芽一翘筷子:“爹呢?”
后头闹腾半天了,爹竟然也不来救她……
冉竹解释道:“府里要买几个人,爹和你哥哥正在挑选。”
兰芽扔了筷子跳起:“是吗?那我也要去瞧瞧!”
兰芽也没顾上好好吃完饭,便又拉着眉烟回房,又换上了小子们的装束,直奔了前院去。
虽说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她也没忽略掉一个细节。拖着眉烟的小手迈出垂花门的时候儿,她忍不住低低说:“你觉着奇不奇怪,我娘本不愿意让我穿男装往外跑,可是我说要去看府里新买人,我娘竟然没拦着。”
眉烟也没想明白:“那难道说这回要买的是丫头婆子,所以小姐去看了也无妨?”
“尽胡说,”兰芽翘了翘嘴:“若当真是买丫头婆子,岂有在前院由爹和哥哥来挑的理儿?那自然是要带到后宅来,交给我娘和嫂子挑选的。”
眉烟也被问住了:“我念的那几本书,还都是小姐教的。所以小姐都没想明白的事儿,奴婢怎么能想明白呢?”
兰芽便停了步,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认真想了想:“我怎么总觉着,这次府里买人,跟我有关系呢?”
“啊?”眉烟都给吓了一大跳:“小姐又胡思乱想了。既然是在前院的,必定是买男丁,那跟小姐有什么关系啊?小姐房里又不能进男子,难不成……是给小姐买个小姑爷?”
眉烟说完自己的脸就红了,连忙掐自己的脸:“呸呸呸,小姐别怪。”
兰芽倒是自己笑得捂住肚子:“哈哈哈,眉烟你说得其实有道理。方才我都跟我娘说了,我这辈子反正也没人娶,所以我索性就不嫁了,一辈子在家奉养二老。那我娘说不定也真心疼我,就索性给我买个小女婿呀!”
眉烟听得一脸的通红,赶紧上前去捂兰芽的嘴:“哎呀我的小姐呀,可别乱说了,回头叫外人听见,那你可真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兰芽笑得捂着肚子起不了身,还故意逗眉烟:“买个小女婿呀,不嫁就不嫁!”
两人嘻嘻闹闹朝前堂去了,没留意廊下柱子后头转出一个尖帽白靴的小小少年。
少年立在廊檐的阴影里,周身都是一股子清冷之气。他淡色的眸子扬起,不由得朝着兰芽她们离去的方向又瞧了几眼。
兰芽捉着眉烟,偷偷从侧门绕到前堂屏风后头去偷看。看了两眼之后就垮下脸来了——虽说果然都是见的小子。好几家人牙带着十岁左右的小子来给相看,不过除了粗壮愣实的,就是眉眼模糊没什么特征的,看得兰芽心下丧气:没一个好看的。
她终究是画画儿的人,身边的人都必定得要好看的,否则天天对着可怎么活?
她这个小毛病,爹和娘倒也体谅,于是她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自己挑的。
眉烟看着也怪难受的,低声嘀咕:“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既然是给小姐挑小女婿,好歹也得找几家像样的人牙呀。这来的都是什么呀,又不是要挑轿夫。”
兰芽又烦恼,又被眉烟的直心眼儿给气得笑,忍不住在屏风后头胳肢眉烟:“咳你还真信啊,谁说我爹真是给我找小女婿的?他要是真往这样相貌的小子身上去挑,那他就不是我亲爹啦!”
爹也是一代丹青圣手,也是喜欢好看的人呀,怎么会挑这些个呢。
不过看这些一个个都身高体壮的模样……莫非,爹真的是要挑轿夫?或者,是给她挑的?
屏风外头,岳兰亭正陪着父亲相看,忽地停下,回眸瞥了一眼屏风后头。
兰芽便吐了吐舌,知道肯定是被兄长给发现了。
怎么能忘了,别看兄长生就玉树临风的文雅模样,可其实是文武双全呢。
岳兰亭也悄然向父亲岳如期示意。
岳如期便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叫眼前正看的这一批先退下去。
岳如期喝了杯茶,然后朝屏风后头故意绷起脸来:“既然都来了,还不出来?”
兰芽吐了吐舌蹦跳了出去,眉烟一见岳兰亭,脸就红了;兰芽便懒得管她,自己蹦蹦跳跳到爹面前,赖进爹怀里撒娇:“娘罚了孩儿跪香,爹也不管!”
岳如期哼了一声:“那你该不该罚?如果没干什么过分的,也没带什么物件儿回来,那为父就去找你娘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