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从前没有野心。
他学着岑三娘的模样,仰起头看着漫天金花银雨纷扬洒落。天底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璀璨到了极致,美的如此惊心动魄,让他生出了勃勃野心。
皇位,他可以不要。
他要为自己,为承乾出一口气。
此心一起,那些堵在胸口的憋屈轻轻吐了出去。袁天罡说进城八百步能遇到他命中的贵人,便是她了吧。
既然是能为自己消灾解难的贵人。当然要留在自己身边。
他吩咐空青:“明日去趟岑府。替我送份礼给岑三娘。”
他相信空青和自己手下办事的能力。只一夜,他就知晓了她所有的情况。
一个被隔房夺走产业的孤女。巴不得早点打发出嫁。嫁给范家那个病痨小子,怎比得上进王府做妾?她年纪小了点。他不是色中急鬼,也不差供人三餐食宿的银子。养着便是了。
岑家不过有个在吏部做郎中的爷。放在隆州,刺史也要巴结几分。搁在长安,不过是只蝼蚁。
令他吃惊的是,岑家三房还没动静。十三岁的小孤女却有顺着竹竿往上爬的心思。
“叫她亲自送来。”
李元婴好奇的想,难不成袁天罡嘴里的贵人,真有几分与众不同?
岑三娘走进帐蓬的时候,知礼的低垂着眼,不知道他的眼神眨也不眨的打量着她。
河风将白色的帷帐吹了起来。垂在她脸颊旁的锦带坠着米粒大的珍珠,微微晃动。一瞬间,他想起了媚娘。
媚娘是出锋的刃,岑三娘是绵里的针。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垂绍髻,系着带坠子的锦带,柔弱而妩媚。
可她和媚娘如此不同。
她想借自己的势,却那样的小心翼翼。
稍稍一威胁,就欢快的摇起了尾巴。让人怜惜。
媚娘,如果像她一样该有多好。自己定会尽全力护着她。媚娘,相信她自己,却不肯信他。
大概是他教她教的太好。让她离了自己也能展翅高飞。
这一回,他必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他要岑三娘惧他依附他,离了他就寸步难行。
他冷酷的让空青抬刺史出面,替范家那病小子保媒。溺水的人抓着根稻草都不肯放手。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再不会拒绝做自己的姬妾了。
空青眼里闪过对岑三娘的怜惜。
怜惜?谁又来怜惜自己?李元婴对这种情绪嗤之以鼻。
他根本不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孤女能化解他下的这步棋。他冷冷的想,都说袁天罡批命极准。如果岑三娘连范家这点事都化解不了,她能为他做什么?让他看了片惊艳的夜空,激起了他的野心。一枝点翠钗足以偿还了。
岑三娘终究还是借着那枝点翠钗,搬出了对她不闻不问的外祖父来。
李元婴见空青松了口气。这小子嘴里的话却充满了挑衅:“王爷,要小的再去趟刺史府吗?”
再去刺史府,以势压人,逼着岑家老太太把她嫁给范家那病小子?他不过是有点好奇,又想试她一试。又不曾和她有仇,非要把她推进火炕:“得起程去洪州了。她岁数还小。你安排小青进岑家侍侯。”
他不可能为了岑三娘滞留在隆州。这么说,空青已经心领神会,岑三娘是他的人了。不过是放在隆州养上些日子罢了。
李元婴心里打定了主意。落子无悔。合了袁天罡批语的岑三娘将来说不定真是一步能救他的隐棋,大意不得。
他调来了徐妈妈。
内宅之中的事,只有女人才方便处理。
他告诉徐妈妈,合适的时候提点岑三娘几句,别让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隆州来的信。
“和方家订了亲?”李元婴蹙紧了眉。
空青低垂着头:“照理说徐妈妈应该把话传到了。岑姑娘还托了小青办事。为了配那牡丹插屏,徐妈妈亲手赶了两日工。她既然用了咱们的,哪能这样不懂事。估计是岑家三房蒙在鼓里,看上了方家的银子。”
“你在替她说话?”李元婴脸色有点不好看。
既然是与自己批命有关的人,自然要留在自己身边才妥当。让她嫁去方家,徒生事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嫁过去。
“小的不是替她说话。”空青涎着脸笑,“岑家三房的三老爷不是在洪州做着曹参军么?王爷都督刺史一肩挑,放出风去,还怕岑家不把她送来?”
李元婴睨着他道:“这是怪本王没有考虑周祥了?”
空青腹诽道,你早亮出身份,向岑家讨岑三娘,岑家三房巴不得贴上来,哪里还会有方家那门亲事。神情越发恭谨:“小的哪敢指责王爷。只是觉得从岑参军处下手,来得妥当。”
“晚上请岑参军过府宴饮。”李元婴抛下这句话走了。
方家不过是隆州城的一个商贾,族里又无人出仕。自己是岑三老爷的顶头上司。讨的又是岑家三房巴不得早点送出门的孤女。事情毫无难度。
两个月后,空青来报:“岑姑娘的船傍晚就到码头。”
李元婴换了件常服,微微一笑:“随我去拜访岑参军。”
岑三娘今天到,李元婴今天就去了参军府拜访。岑三老爷和夫人心里明镜似的。一边吩咐管家去码头接人。一边殷勤小意的陪着滕王等。
终于,听到管事的来报马车已到了府门口。李元婴大笑着站起了身:“贵府有客,本王就不多叨挠了。”
小厮执着灯笼在前面照着道。光从红色的灯笼绸布里透出来,温暖蒙胧。李元婴有些迫不及待。他想看看岑三娘惊诧又无奈的模样。
好像自从承乾被废起,他就再没有过这种玩乐的心情了。
岑三夫人安排的巧妙。抬人进后宅的软兜迟了那么一会。掐着点让李元婴绕过照壁和岑三娘碰了个正着。
她穿了件月白色蓝色碎花的窄袖小襦,白色的高腰裙子。半倚靠在向边的小丫头身上。脸上未施脂粉,有些憔翠。
他看着她瞪大了眼睛,嘴皮哆嗦着,显然吓得狠了。像只奶猫发怒时,炸了毛却又没有丝毫的威摄力。
李元婴心里涌出一丝得意。若不是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他没准儿会柔声问她一句:“可服气了?”
四目相交不过是瞬间的事。岑三娘双腿一软,瘫倒在丫头身上。岑三夫人安排的软兜巧妙的送了过来。
这种软兜不像轿子,中间是张铺了椅袱垫子的椅子,前后两人抬了。岑三娘斜斜的靠坐着,死死的闭着眼。
“王爷,这是侄女三娘六娘。小姑娘体弱,大概是晕船了。”岑参军低声在旁边解释道。
岑三老爷很紧张。大概是怕自己发火吧。李元婴心情无比愉悦。能看到岑三娘吓晕或者吓得装晕,没白在参军府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水。
“都督府正配了对症的丸药。回头打发人送来。岑参军留步吧。”
他还会来。她来了洪州,就甭想着隆州方家的亲事了。
空青拉过马,他上了马。看到软兜已抬了岑三娘进去。另一抬软兜旁却探出张明艳的脸,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这就是岑六娘吧?岑家难不成还盼着送对姊妹花来?李元婴收回目光,拍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