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将手复在她腰侧的一块羊皮上向她问道:“这里还会不会痛?”
董秀静静地任由他将她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抹了个遍,却始终没有吱上一声。
药膏涂好了,他却没有立即帮她穿上衣物,说是要让药膏先吸收免得衣料将药膏弄贴了去;他看出董秀的尴尬,竟也很自觉地背过身去,没有盯着她看,这样才令她没那么尴尬。
良久,他才拿过方才带来的一件崭新衣物为她穿上。
待他离开后,董秀默默地抓起身上衣裳的一……这就是南方的柞蚕丝绸,手感真的很好,穿在身上几乎没有束缚的感觉,很是舒服!
晚上,当男人再度进来要为她上药的时候,她以自己能做得到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男人其实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在她恳求的眼神之下走出了帐营。
她用那尚未完好的双手,缓缓地松开了身上的衣裳,并花费了比男人多上三倍以上的时间才将身上结了疤涂上了生肌的药膏,涂完之后她匆匆地穿上衣裳后,身上已经是一层的薄汗。
接着而来的两天,董秀就不再让他为自己沐浴,每天总是自己早早的洗好了,而每回应耿天过来都只是帮她收拾残局而已。
他虽心痛她如此折腾,但也知道她倔强的性子,她既然决定了的东西,那是十匹马也拖不动的,也只好由着她的性子而来。
再说了,太医也说了,妊娠中的女人性情怪异,是需要多多迁就的。
明日清晨就是拨营之期,后勤兵士都忙碌着;但整支军队的操练一刻也没有耽误;大清早的集练的呐喊声就从那临时的操练场上传来,响彻整个山谷。
皇帝难得的心情大好,在操练场上与几名将军一道露了一手,引得了连声的喝彩。
差不多午膳时分,胡太医估摸着皇上应该从操练场上回来,并赶紧前往他的帐营觐见圣驾,皇帝召见他之时,手里还着着锦巾擦着身上的汗水。
胡太医祈诚地向着眼前这位越发英姿飒爽的男人叩安道:“吾皇万岁!”
“平身吧,胡太医找朕有何事?”从男子爽朗的声音听得出他心情大好。
胡太医毕恭毕敬地对他说道:“微臣想要跟皇上禀报一下董妃娘娘的情况。”
男子闻言拿着锦巾擦着手臂的手不由得一顿,表情不由得变得凝重:“她的伤不是已经渐见好转了么?难道落下什么肉眼看不见的毛病了?”
胡太医见他神色紧张,赶紧摇头否决道:“不是的,没有,娘娘的伤是好的差不多了,她身上最大的隐疾也就是她左臂的旧患,这个皇上您也是知道的。”
皇帝点点头:“这朕知道。”只可惜他也对此束手无策,幸而那不是什么大病,就苦了她时常要忍受那酸痛之罪。
但男人的心情依旧未能松懈下来,他明白胡太医不会无缘无故的前来面圣,他向来人直问道:“那究竟有什么事?就照实禀报吧。”
“是!”胡太医赶紧应诺,而后向他启禀道:“皇上,董妃娘娘妊娠也五月有余了,但依微臣之见,娘娘的龙腹偏小。”
皇帝疑惑地说道:“依朕看来也不小了吧!”他是怕以她那纤弱的体质,腹中的孩子太大反而有危险,因此在他看来她的腹部越小越好;敞若以后孩子生出来后体弱,可以再慢慢给他调养的。
但胡太医闻言却连连摇摇头否决道:“皇上,娘娘的腹部的确是偏小了,胎儿偏小表示了大人也一样的营养不足,才会这样的,这对孩子、对大人都没有好处的。”
“那你说应怎么处理?朕照做就是了。”
“其实很简单,首先孕妇要心情愉悦、情绪稳定这是基本的,而睡眠也定要充足、而最要紧的就是要调理好她饮食,依微臣最近观察,娘娘她是基本不进荤食;这个习惯对她的身子有很大的害处,最好尽量让她食用一些肉类,如果实在吃不下,就少食多餐,一餐进食一点点,那也是有益的。”
皇帝沉默地点点头,良久才道:“行!”。
战事基本已成大局,现在对于他来说,她及孩子的健康才是首要的……
于是到了傍晚,皇帝即时吩咐炊事兵准备了一些较为清甜,并且好入口的鱼肉送到御帐内,并亲自到了现场督食。
他将小福子晾在了一边,亲手用银筷为她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给她送过来,董秀看着那块越来越近的白色鱼肉,单单是闻到从它那漂然而至的味道已经令她有些反胃。
但见眼前的男人那坚决的脸,她知道自己不吃进去,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于是她一咬牙张口将它含进了嘴里。
鱼儿做得是很好,都不用她咀嚼,鲜嫩的鱼肉入口即化,但她这才吞了肚子,那鱼儿的腥味立即往上涌上来,引得她即时扶着床沿伸长脖子大吐特吐。
她狂吐的模样特别的辛苦,看惟几欲要将体内那些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令一旁的男人心痛不已。
待她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皇帝扶着她的背看着她一下子苍白下来的脸色,紧张地追问她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妥,她无力地摇摇头说道:“我没什么,已经习惯了,以前是经常吐的,胎儿稳定后就不怎么会吐了,方才可能是鱼儿太腥了。”
她这无心的一句话却将皇帝给大大的激怒了,只见他怒不可遏地一拍桌面,对着一旁的小福子说道:“去,将负责的炊事兵给朕召进来。”
董秀闻言,立即猜到他要干什么,不由得一惊,赶紧改口道:“皇上,其实鱼儿一点也不腥,只是我是妊娠的身子对荤腥本就比较敏感,这根本就不关煮膳的人的事。”
皇帝却不吱声。
三名炊事一听见是皇上召见,即时想到可能是今天送过去的鱼出了问题,即时吓得屁滚尿流地,几人怯怯地排着队来到御帐内觐见。
高高在上的皇帝冷着脸孔,几个头也不敢抬地跪拜在地上,向他叩首道:“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却没有让他们平身,几个就这样叩跪着,只见皇帝冷冷地问道:“这鱼是你们做的?”
几个立即恭恭敬敬地回道:“是!”
“这鱼肉煮得如此腥臭,令娘娘吃了之后狂吐不止,你们可知罪?”
几人吓得立时冷汗淋漓,其中一个炊事兵怯怯地说道:“回皇上,这道鱼肉我们已经放了很多生姜及香菜调味,理应已经基本将鱼身腥臭给清除,只剩下鲜味的。”
皇帝闻言大怒,又再一把拍在桌面上,令几人再度大惊失色。
“大胆奴才,还要狡辩,娘娘现在身有龙胎,你们若将娘娘吃坏了,可知该当何罪?”
“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几人见触怒了龙颜,只能不停地连连叩首。
皇帝的怒气这才见稍微缓过怒气来,只见他冷冷地冲着几人说道:“娘娘的身子虚弱,需要膳食调整,鱼肉不行你们就试着烹饪别的肉类;总之敞若娘娘吃不上肉类,你们几个就提着脑袋来见朕吧。”男人语毕就冷冷地走了出去。
坐在榻上的董秀闻言不由得苦笑,她哪里会听不明白他中的话。
自己从来碰不得荤腥,这个男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对眼下这些炊事员说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这是在给她施压。
他的怒气是冲着这几个无辜的人身上发的,但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是说无论炊事兵们做什么肉,她都得尝试吃,敞若再连半口荤食也吃不进去,那他就会……处置那几名炊事兵。
男人已然离去了,她跟前的三名炊事兵还依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于是她对着几人说道:“好了,没事了,你们平身吧。”
“是!”几人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紧接着的几个时辰,各种各样的肉类,利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烹饪后给她送了进来,她也尽自己的努力尝试吃,虽然有几味还能勉强吃得下,但总是吐出来的时候居多。
而一旁的小福子就谨慎地记下了她能吃的菜式,和绝对不能碰的菜式给皇帝呈了上去,这段小风波才算是过去了。
宠大的队军井然有序地开始拨营,甲兵、兵车、旌旗、鼓铙、…帷幕、帅车之上万乘浩浩荡荡地在山谷处出发,那阵势足以擎天撼地。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董秀轻扶着肚子坐在宽大的车厢内,她轻轻地掀开车厢的薄轻帷幄,贪婪地凝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绿油油的山谷,山谷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朵,令人赏心悦目。
马车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当中前进着,良久了骑在最军队前方的一匹骏骑缓缓地调过头来,往后走来,一直走到了马车的旁边;
董秀那眺望着向外面的视线与骏骑的马背上那个身穿黄金铠甲的英挺男人的双眸对上了。
男人冲着她命令道:“快将帷幄给放下,前方的路是沙路,会有很多灰尘的,吸入太多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
女子闻言在男人的注视之下默默地放下撩起帷幄的手指,帷幄在瞬间垂了下来,挡住了她那绝世的容颜。
男人见状这才一拉马绳,策马越过马车驰聘上前方。
果然,军队行至一处沙地,马蹄、车轮引起一阵的烟尘滚滚,没一会儿就给这辆结实的马车的外围都蒙上了一层尘色。
马车持续平稳地前进着,传入耳边除了车轮前进的吱吱声外就尽是马蹄声,久而久之,一股熟悉的困倦感向她袭来。
这马车虽平稳,但始终是在前行着,躺下的话会令她觉腹部不舒适,她唯有倚在车厢内的软毯上闭目养神。
正当她神色恍惚,感觉头脑浑浑噩噩之时,感觉身下正前进的车身嘎然而止,将她那刚酝酿的睡觉全数给驱散了去。
她好奇地再度掀开帷幄,只见眼前一辆辆的囚车从离马车不到一丈开外驶过,每辆囚车内都关着十来个囚犯,而这当中唯独有一辆囚车内单独关住了一男人,囚车上的男人神色颓然地低着头坐在囚车之内。
董秀这一细看之下,不由得一惊,这里面的不正是齐克尔么?
她知道匈奴大军大败,已经溃不成军,但却从来不知道原来齐克尔已经被俘虏了,她被救回来之后因为身子不便甚少走出帐营,却没料到齐克尔竟然跟自己在同一个兵营内。
看着那个在自己跟前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成来了一个阶下囚,董秀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个男人就是一只自由的秃鹰,并不适合被关在一个牢笼之内。
囚车从远处驶来,很快就跟在其他的囚车后面缓缓地经过她的跟前,并迅速的就往前头而去……但囚车内的男人由始至终都垂着头,因此并没有看到那个紧紧地盯着他的董秀。
良久……董秀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
“小福子……”她轻轻地对着车厢外面喊了一声。
“娘娘,什么事?”一直坚持要与马夫同坐在前头的小福子在听到她的叫唤声之时即时应了她一声。
“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嗯。”他应了一声,就一眨眼功夫,小福了已经窜上了车厢内,好奇地问她道:“娘娘,有什么事要问小福子的?还是娘娘觉得坐在里面感觉闷了,此刻军队刚好停了下来,要不让小福子陪您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董秀摇摇头,她也不拐弯抹角就向小福子直问道:“你可知那批囚车是怎么回事?”
“娘娘您还不知道么?押在车上的全是我军在战争上俘获的俘虏,全部是匈奴人。”小福子语毕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身后,随即他刻意低压声音鬼鬼崇崇地对她说道:“娘娘我们现在是向匈奴的主城阿诺城去呢。”
董秀闻言不由得一怔:为什么要去那里?
夜渐深,应耿天紧紧地拥着怀中的女人,女人已经安然地睡了过去,而且呼吸无比的均衡,睡得很沉……
但他却久久不能入眠,脑海总是女人祈求的眼神,和她的那句话:“就当为了这个未出生的生命,为他积德,皇上,您就高抬贵手放弃阿诺城吧……”。
攻下阿诺城一劳永逸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然而这本已经铁骨铮铮的决定此刻却为了这个女子的这一句话……动摇了。
次日,全军再度浩浩荡荡地赶了一整天的路,小福子喜欢在车厢里面、外面两头窜,并主动向她提供自己在外面得知的消息;当他跟她说还差几里路就到阿诺城之时,董秀的心不由得一窒。
快到了么……那……是不是就暗喻着一场无情的杀戮即将展开?
当全军来到阿诺城的城墙之外的时候,已经是一天的傍晚时分,天边是五彩缤纷的彩霞,天色也尚未完全暗下来。
元武军的千军万马在近一里开外将阿诺城重重地给包围住,倾该音就已将整个宏伟的大城困在了掌控当中。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在这危急的时刻阿诺城内也早已全城戒备,城墙上重重的士兵在向外架着弓箭把守着。
阿诺城的城墙修筑得固苦金汤,守卫森严,就这阵势看来,似是两军正一内一外地对峙着。
然而就这么一个看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城墙,看在外面包围着的那几万精兵的元武大军的眼中却构不成任何威胁。
此际将城墙重重包围住的士兵皆已经严阵以待,就等上头的将领一声令下就往城内攻了去。
但那命令却迟迟未至……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元武军在阿诺城外开始肆无忌惮地扎起了帐营、升起了烟火……
而在阿诺城墙上守岗的士兵已然草木皆兵,各要处的弓箭手是一批又一批的换着岗。
在这紧张的对峙局势当中,晚风依旧悠然地从北方缓缓地吹拂而至,带来了入夜的第一股凉风,吹得树叶不停地相互拍打着、吹得帷幄微微地鼓动着,吹得那阵营内高大的旗帜不停地摇曳着……
一个英挺的男人站在一块高高立起的光滑的石块之上,他傲然地负着手,抬头向远方那城墙之上眺望过去,映在他那深邃的黑眸内的城墙上在昏暗的夜色中也是无比庄森的,而高高的城墙上方插着的红色旗帜也同样在微风之中飘荡着……
“皇上!”王铭身手敏捷地跃上了这块高高耸起的石块之上,与那傲立着的男人并排站立着,眺望着同一个方向。
“皇上,依臣之见,这城墙的防卫根本不足为俱,我军理应趁夜攻进城,杀他个措手不及。”
王铭说完,站在他跟前的男人却久不见语言,良久,才见他说缓缓地说道:“不急,过了今晚再说吧。”
王铭疑惑地望着跟前这伟岸的男人,他知道这男人是个英勇、果敢之人,也是一个强势的领导者。
这次的战役要不是他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的统领方式,恐怕也没能这么快就匈奴几万大军一举击溃。
但此刻敌军已经明显挡架不住之时,为何这男人却又犹豫不决,王铭不由得向他问道:“皇上是否有什么顾虑?”
男人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道:“朕在想这座城攻下来的价值。”
“难道皇上想要弃城?”王铭立即就从他的话语当中看出了一丝端倪来。
应耿天低下头颅,看着脚下所踏着的石块那低下的草丛,墨绿的草丛随着微风轻轻地弯下它柔弱的枝叶,随即又不屈不挠地直起来;她跟这些不起眼的野草是多么的相似……看似柔弱,实则强韧。
“朕尚未拿定主意,今夜全军就驻扎在原地,先按兵不动吧。”
“是!遵旨。”
军队驻扎在阿诺城外,时刻都有着向城内进攻的趋势;害怕那一刻的来临……
董秀觉得自已变得无比的敏感,但凡这支军队有那么一丁点的异动,都能令她一惊一乍的;那召集用膳的号角都能令她紧张兮兮的。她就如此彷徨不安地呆在兵营内,食不安睡不下。
直到深夜,男人走了进来躺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地拥着她。
她不想面对他,已是就佯装已然入睡,男人明显感觉到了她气息的紊乱,但他却也只是紧紧地拥着她,没有言语。
直至夜更深,她才渐渐地感到了倦意,渐渐地意识也开始在夜色当中变得模糊……
迷蒙的地方,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她的整个身子被绳索狠狠地捆扎住,只有双脚是自己,但脚下却是一条条的尖锐的铁獠,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身边却有着上千上万的狞狰脸孔,这些脸孔丑陋的五官却无比的清晰,那些脸孔冲着她露出了他们可怖的獠牙,还张开十指向她伸过来,似乎欲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尖叫着,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是多么的恐惧,她狂奔着……双手、双脚皆无以伦比的刺痛,但她却顾不上这撕裂的痛楚,只能恐惧地向前狂奔着,但无论她跑多久,脚下依旧是尖锐的铁獠,四周依旧是那些可怖的狰狞面孔。
“是的。”
“请她进殿吧!”
“是!”侍女领命而去。
“小福子,我们回去吧。”她虽然对这清静的院子甚是留恋,但接待客人还是得在正殿,这点礼仪她还是懂的。
她本以为迎来的会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客人,然而对方温和的笑容让她放下了戒心,这位甘美人带着一点清淡的点心而来,语言间没有挖苦,也没有刻意的讨好,这令她觉得舒服。
在这个后宫中,除了小福子外,她几乎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而这个甘美人的到来,与她谈天说地,话题也投契,不知不觉得两人就聊了将近半个时辰。